在灵丘县城的宪兵司令部里,原田弘叶背着手站在墙边,凝视着墙上的灵丘县地图。他在太白山的位置上,醒目地画了一个红圈。自日军第二次占领灵丘,八路军在灵丘的残迹基本已经肃清,现在赵家庄和破虏寨的土匪成了原田弘叶心头最后的一根鱼刺,必须除之而后快。到大同押送军粮的中队前天回了灵丘城,虽然另两个中队还在易县配合友军扫荡,但原田弘叶已经等不及拿下破虏寨,用赵家庄人的人头为北原千井报仇。
“报告,杜队长、陈团长到。”卫兵进门报告。
“让他们进来。”
杜占成、陈麻子早已等在门口,理了理衣襟,进屋后躬着腰向原田弘叶和中队长小坂直夫行礼。
原田弘叶也不和他们客气,抬眼问道:“杜队长,前段时间让你侦查太白山一带敌情,可有发现?”
杜占成正色道:“原田少佐真是料事如神,据我手下乔装侦查,赵家庄人的确是逃往太白山的归鸿峰。归鸿峰上原有一座北风寨,现在叫做破虏寨,土匪在山下修了两处岗哨,还有一处碉楼。不过在我看来,这些村民和土匪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战斗力。”
“哦?说来听听。”原田弘叶偏头看向窗外的群山,眉眼里不动声色。
杜占成面露得意之色,“破虏寨匪首叫李丹青,杀了震三川后就强占了北风寨,并改名为破虏寨,原北风寨里的土匪不愿跟他干,大都跑下了山,破虏寨人心不齐,现在就是个空壳。铁子托的草上飞都给皇军灭了,这个李丹青更是个没有名号的小角色,所以不足为虑。另外,赵家庄也就千把人,上次一战,庄里的男人死了大半,剩下的老弱病残也搅不起什么风浪。并且我还在山寨里埋了一枚棋子,只要皇军攻打破虏寨,定能手到擒来。”
“嗯,杜队长分析得很有道理,情报工作做得很好。”原田弘叶回过身,端起手边的茶杯赞赏道,“不过,我最近听说,那个李丹青好像杀死了一条蛇妖,据说还有三头六臂?”
杜占成微微躬身,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原田少佐看来是不了解中国人。在古代,中国人常常会编造一些斩龙杀妖的故事来标榜自己、吓唬敌人。这些都是些骗人的小把戏。”
原田弘叶疑惑地侧脸看着杜占成:“小把戏?”
“对,小把戏,骗人的。”杜占成点头再次强调。
“哼,小把戏。”原田弘叶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这个李丹青倒是有点意思。”
“原田少佐,杜队长讲的的确不假,中国老百姓信这一套,所以民间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人大有人在。”陈麻子补充道。
二人如今也知道在日本人面前唱了双簧,惹得杜占成转过脸投来感激之色。
“我倒要看看这个李丹青有没有本事从我手心里飞走!”原田弘叶一锤擂在桌上,胸中战意雷动,“小坂君,明早带领你的中队到赵北乡灭了破虏寨,陈麻子和你的警备团一起出发,听从小坂君的调遣。杜占成带领便衣队封锁进出万宝村的所有通道,别给我放走一个抗日分子。”
“嗨。”
……
清晨,山谷里飘起一层薄雾,浅浅的飘在半山腰,宛如给山间缠绕了一根丝带。
万宝村的土地有限,一下子涌入上千人后,生存空间显得稍显局促。一些赵家庄的人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并且对祖上的产业和田地恋恋不舍,纷纷找上朴安叔,嚷嚷着要迁回赵家庄。
朴安叔的木屋里挤满了人,他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各位族人,你们想回赵家庄我并不反对。但当初大当家在我们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我们,还管吃管住。所以,就算要走,我们也要跟李大当家说一声,不能失了礼数。”
众人觉得朴安叔说得有道理,便一起簇拥着他上了破虏寨。
李丹青已经起床,听到寨门外一阵喧哗,发现朴安叔领着一大群赵家庄的乡民走进了山寨。
李丹青询问了他们的来意后,让人去请老祖宗,然后和大家一起来到聚义厅。
“大当家,我们赵家庄的族人在破虏寨打扰了两个月,大当家在赵家庄危难之时给予了我们巨大的帮助,我们非常感激。但故土难离,大家在这里住得不太习惯,所以想要回赵家庄,还请大当家能够体谅。”朴安叔替大家表达了来意。
既然赵家庄的人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强留也无益,李丹青便顺水推舟地说道:“当初,赵家庄的乡亲们是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报复才来到我破虏寨。你们来,我欢迎;你们要走,我也欢送。赵家庄已经被日本人烧毁,愿意回赵家庄的,我会每人另外送20斤口粮和5块银元,以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朴安叔闻言佩服的向了李丹青拱手鞠了一躬,“大当家有此胸怀气魄,真是让老夫惭愧不已。”
“大当家如此宅心仁厚,我们赵家庄上下感激不尽。从今往后,破虏寨和赵家庄肝胆相照。”老祖宗见多识广、洞悉人心,原本以为李丹青会借赵家庄被烧毁之机收揽部众、壮大山寨。但没想到他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有来有送、胸襟坦荡、没有私心。这令老祖宗更加叹服不已。
“都是乡里乡亲,老祖宗、朴安叔也别见外,如今日寇当道,我们同胞更是要团结一心,共度国难,丹青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李丹青腰间绑了腰带,不便回礼,但眼神里却是真诚磊落,“朴安叔可转告族人,愿意回赵家庄的可以先收拾好衣物,中午我在寨里摆上酒菜,给大家送行。”
“好。”
“大当家仗义。”
大家伙原本有说有笑,朴安叔正要带了族人离开聚义厅,突然,山脚炮楼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李丹青大感不妙,枪声持续不断,绝不像擦枪走火,于是带着众人快步来到寨顶。
站在寨子城墙上,山脚和万宝村的情况一目了然。周边三五个人看了山脚密密麻麻一群持枪拿炮的黑点儿惊恐的喊道:“是小鬼子!”
李丹青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远处的敌人。他发现围困炮楼的鬼子伪军足有两三百人,后续部队还不清楚,并且其中一路鬼子伪军正朝万宝村方向包抄过去。
小鬼子怎么就突然攻到了山脚?难道鬼子是从狸子沟过来?可是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呢?狸子沟哨所里的士兵难道都是瞎子吗?
看着小鬼子如同流水一般涌向各处,李丹青不觉皱起眉头、疑云顿生。
现在形势严峻,狸子沟防线肯定已经失守,万宝村也危如累卵。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鬼子既然进了山,只要破虏寨还在手里,就还有一战之力。
李丹青咬了咬牙立马做出了反应,彭江北一早代他到山下巡视了,他便让赵七立即集合队伍,进入破虏寨各处阵地。现在赵家庄上寨的人也回不去万宝村了,鬼子已经攻到山脚,切断了去万宝村的道路,便只能暂时留在寨中。
“兄弟们,别开枪,我是邱志邦。”邱志邦大声喊着,穿过寨前的防御工事来到寨门处,“大当家,不好了,小鬼子杀过来了。”
“邱志邦,你瞎嚷嚷什么!鬼子是怎么从你的防区过来的?你他娘的一枪不放,是怎么守的狸子沟?”李丹青大声斥责,不留任何情面,“既然小鬼子已经攻到山脚,你这个队长不在山脚守着,还带了这么多人上山干什么?”
邱志邦气喘吁吁的说道:“炮楼里有江北兄弟,他让我上山报信。”
“行吧,你一人进寨,其余弟兄立马返回山脚阵地。”李丹青留了心眼,毕竟狸子沟丢的莫名其妙,与邱志邦脱不了干系。
邱志邦和身边兄弟望了一眼,略微停顿,“大当家,他们是从狸子沟跑回来的兄弟,只有他们清楚那边的情况,就让他们进来给你亲自汇报吧。”
邱志邦加入破虏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李丹青受伤后,他便整日躺在床上,与罗店乡投靠过来的乡民接触不多,彼此之间并不很了解。
起初,李丹青认为邱志邦只是贪生怕死,但现在听他执意要带这么多人进寨,心中不禁产生了警惕。再联想到狸子沟被敌人轻易攻破,这家伙甚至一枪未放,这更让他觉得可疑。毕竟在华北战场上,小鬼子通过收买内奸骗城偷袭的例子实在太多了,不得不防。
“小兔崽子,你还嫩了点,跟我玩阴的。”李丹青冷哼一声,嘴上说着:“邱志邦,你等着,我让人来开门。”然后转头对卢大锤低声吩咐了几句。
卢大锤听得目瞪口呆,“大当家,你确定要这么做?”
“防人之心不可无,按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李丹青一挥手,卢大锤便带着十几个人向寨门走去。
打开寨门,卢大锤放了邱志邦的人进了寨子。寨门洞子里有一坡石梯,还没等邱志邦几人走上石梯,卢大锤一招手,手下十几人便举了枪前后里外的将他们围住。
“卢大锤,你们啥意思?”邱志邦横眉冷面说道。
“别问我,大当家吩咐的,你只带一个人上去,其余人等在这里。”
“要是老子偏不呢?”邱志邦拔出枪,眼里闪过杀气。
没想到邱志邦真敢动家伙,卢大锤想着幸好大当家提防在先,毫不犹豫“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对着邱志邦吼道:“大当家说了,邱志邦要是不从,就地枪决。”
其余手下也是举枪瞄准,只等卢大锤一声令下,怕是真要开枪。
两边对峙中眼见占不了便宜,一个矮个子朝了邱志邦使了个眼色,连忙满脸堆笑的说道:“别别别,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我跟邱队长上去就是。”说着一把按下邱志邦手里的枪。
那邱志邦冷冷的瞪着卢大锤,冷哼一声和那矮个子径直向寨顶走去。
赵七上了阵地,李丹青身边除了赵月茹和段青也没有旁人。两丫头这两天被禁了足一直闹腾,今天一早陈淑芝更是直接锁了房门。段青刚才听说鬼子进了山,便偷偷打开窗户放了赵月茹出来,李丹青也不知情。不过两个丫头倒是体贴,看着李丹青叉腰伏在栏杆上,担心他站久了腰疼,便从屋里搬来一把木椅让他坐着督战。
邱志邦从寨门洞子过来,见了李丹青便炸呼呼的不满道:“大当家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啦,拦住我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李丹青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治军不严,玩忽职守,丢了狸子沟,让小鬼子轻易就攻到山脚,难道还要我用八抬大轿来欢迎你吗?”
邱志邦不以为然的说:“什么治军不严,玩忽职守,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拿着枪的农民,哪能和日本军队比呀?”
“放肆!邱志邦,你敢这么和大当家讲话!”赵月茹见了邱志邦今天有点一反常态,提起鞭子怒斥道。
邱志邦板着脸冷哼一声,“大当家心里清楚,我们没投奔破虏寨之前,破虏寨不过十来个人,几条破枪,人家草上飞兵强马壮,上百号人马都守不住铁子托,还不是让日本人灭了。”
“你……”赵月茹听着邱志邦说话竟是长鬼子士气灭自己威风,怒喝一声正待发作,哪想李丹青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做声。
李丹青无意,但赵月茹有心,被他一双刚健的大手握住,赵月茹只觉一阵温暖从指间传到心里,全身犹如触电般,酥软无力,顿时闭住了嘴巴。只可惜李丹青随即便放了手,赵月茹一双顾盼撩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李丹青,含情脉脉。
李丹青今日憋住了性子,只是想让邱志邦的狐狸尾巴露出来,接着和声说道:“那依邱队长看来,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邱志邦见李丹青缓了语气,胆子也大了不少,“大当家,破虏寨里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打仗的不过一百来人,现在围住寨子的鬼子伪军有近千人,咱们拿什么和别人打,我看不如下了山寨投降保命,才是明智之举。”
李丹青眉头紧锁,露出思虑之状,紧接着轻叹一声,“哎……就是咱们放下武器,日本人也不可能饶了咱们,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邱志邦见他心意动摇,心头窃喜,上前一步继续说道:“日本人这次主要是冲着赵家庄的人来的,要报杀死日军小队的仇,只要你带头投降,日本人绝不会为难你。”
李丹青面露难色,摇头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你拿什么担保,我要是投降,日本人一定能放过我,到时还不是人家刀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这个办法不行。”
听着大当家心有顾忌,邱志邦一跺脚咬牙说道:“哎呀……大当家,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已和便衣队杜占成队长说好了,只要你放下武器,杜队长一定保你性命无忧。”
“好你个邱志邦,竟敢吃里扒外,小鬼子就是你从狸子沟故意放进来的。”赵月茹还是沉不住气,握着皮鞭指着邱志邦大骂,“你个狗汉奸,看我不杀了你。”
邱志邦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横竖也没有退路,索性卸去了伪装,从腰间掏出手枪,对着赵月茹,“你个小娘皮,等皇军破了寨子,不把你扔到慰安所里撕碎了。”
李丹青起身挡在赵月茹面前,怒喝道:“邱志邦,放下枪,怎么对月茹姑娘说话的,亏你还是中国人。”
邱志邦玩味的笑了笑,却并未放下枪,“我只是实话实说,不过只要大当家降了日本人,我一定让杜队长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赵三小姐。”
李丹青指着邱志邦手里的枪说道:“我要是不投降,依你的架势,我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邱志邦随即哈哈大笑,“看来大当家是个识时务的人。不妨实话告诉你,杜队长就是让我们里应外合,恐怕现在你寨门的人已经被我解决了。”
“邱队长,恐怕你得意得太早了。”李丹青冷笑一声,接着大喊道,“卢大锤,事情办完了没有?”
“大当家,邱志邦的人都被我们捆了。”卢大锤带着人早埋伏在暗处,十几支枪口瞄准邱志邦两人。
邱志邦环顾四周,见卢大锤已经带了人步步逼近,于是举起枪大喊道:“都别乱动,不然……”
“不然怎样,从来都是我威胁别人,就凭你也敢要挟我,下辈子再练练吧。”话还没说完,李丹青一抬手两把飞镖插在二人喉咙。
赵月茹和段青都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李丹青使用飞镖,刚才邱志邦举枪对着他时,两个小姑娘还准备抢先出手,但没想到李丹青轻描淡写地一抬手,两人就毙命了。赵月茹更是惊讶地跑上前去,拉出李丹青的手,“刚才也没看见你拿飞镖呀,怎么一下就出来了?”
“这是我保命的本事,让你知道了,我今后还怎么混呀?”
眼前的男人背手挺胸,眸子里仿佛黑夜一般深邃、神秘。赵月茹只觉得一时如痴如醉,内心那爱慕的小宇宙彻底爆发。
万宝村并无坚固工事,仅在苍岭与狸子沟设防。原计划,若哨卡率先觉察敌情,村民便上寨避难。然而邱志邦叛变,狸子沟的哨卡就没有发挥预警的功效,小鬼子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山脚,万宝村的乡民便没了时间撤退。
赵家庄的人大部分都跟了朴安叔上了山寨,万宝村只剩一些妇人小孩。赵和林今日带了人在苍岭一边放哨,山脚的枪声响起,他便带了十几个队员往万宝村增援,正好碰见了小鬼子冲进村庄。
眼看着村里几个老人被小鬼子们开枪打死,赵和林望了一眼破虏寨已被日军团团围住,当即开了枪掩护乡亲们撤退,“快,快,往苍岭撤!”
十来个队员且战且退,但鬼子伪军数量众多,赵和林身边的队员陆续中枪倒下,最后不得不退至一处木屋里。
伪军包围了木屋,并很快发起了冲锋。赵和林手里有一挺歪把子机枪,架在窗口对着伪军一阵扫射,打死了好几个。
伪军退回到阵地后,一个伪军军官拿上喇叭扯着嗓门对着赵和林喊话,“屋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枪投降,皇军保证一个不杀。”
“去你娘的!老子今天就没想活着出去,有胆的就上来,爷爷在这里等你。”赵和林大骂道。他一家四兄弟,两个都在赵家庄死在了鬼子枪下,这血海深仇自是不共戴天。
眼见喊话无果,伪军军官和一旁的日军指挥官说了几句。日军指挥官让人架上掷弹筒,几发炮弹后,小木屋被炸塌,屋子里也彻底没了动静。
“和林哥……”
人们站在寨子上,万宝村的情形尽收眼底,眼见着小鬼子炸了木屋,赵家庄的乡民早已泣不成声。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至少赵和林掩护的一帮妇人小孩已经安全的逃进了苍岭。
“赵和林是好样的,死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山西爷们!”李丹青在望远镜里看的真切,神色肃穆的向了万宝村方向敬了个军礼,“现在该咱们干了,卢大锤,你让彭江北撤到寨子上来,炮楼守不住,鬼子有掷弹筒,让他走时把炮楼炸了,别给鬼子留下火力点。”
不一会儿,山脚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彭江北炸了炮楼带着几十个弟兄从山脚撤了上来。
这拨小鬼子打得很有章法,突破狸子沟后,先是堵住了破虏寨下山道路,然后分兵占领了万宝村,待山下阵地全部扫清,回过头再将上山路口团团包围。
彭江北炸了碉楼,那些小鬼子也没有忙着进攻,李丹青从望远镜里看见伪军们拿了铁锹在山脚挖战壕,外围的鬼子正端着饭盒吃饭,神色轻松得好像破虏寨已是他们碗里的饭团。
鬼子指挥官用了步步为营的策略,大概也知道破虏寨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等士兵们吃饱了饭,铆足劲儿再进攻。
“丹青哥,鬼子人多,待会这仗怎么打?”彭江北撤回工事满眼焦虑,面对数倍余己的敌人,想靠着没有上过战场的一群农民土匪守住山头,他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
“别怕!咱们占着地形,和鬼子慢慢耗。”李丹青拍拍屁股,故作轻松的安慰着众人,“娘的!小鬼子开饭,咱们也整。叫李长贵把猪蹄子、羊腿子大锅煮上,老子馋死他们。”
眼下丢了狸子沟和万宝村,李丹青心中又何尝不知破虏寨已是绝境,但山寨中还有五六百乡亲,在最艰难的时刻,他这个山寨的主心骨绝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胆怯与懦弱。
日军现在已围困了山寨,士气正盛。预计接下来的两轮进攻会异常凶猛。如果挡不住日军的前几轮攻势,那么夜里突围的机会就更小了。只有把敌人打疼了、拖疲了,让敌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才可能期待着后面的战斗出现转机。
趁着日军吃饭的间隙,李丹青迅速召集众人,将寨中的人员和物资进行分配。现在能参战的还有一百六十多人,李丹青将他们分为三组,由他自己、彭江北和赵七各自带领一组。由于山势陡峭,进攻面较小,日军无法展开队形,李丹青决定采用车轮战术。一组一组轮番上阵,依托寨前的环形工事与敌人周旋。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坚持到天黑。
赵家庄的人没有经历过正规战斗,队伍中除了李丹青和彭江北,其他人正如邱志邦所说,只是一群拿起枪的农民。由于子弹有限,有些村民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枪。看着山下黑压压的日军士兵,虽然村民们的眼中闪烁着仇恨与怒火,但紧绷的脸颊仍透露出心底的压抑和紧张。
“小鬼子虽然人多,但我们占据有利地形,粮草充足。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瞄准了鬼子头,那小鬼子也是肉长的,照样一枪一个窟窿。”
“没错!鬼子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我和丹青哥已经跟他们打过十几仗了,除了炮火比较厉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丹青和彭江北轮流向村民们打气。在大战之前,士气和军心至关重要。
此外,山寨现在最缺乏的是弹药。李丹青不得不让朴安叔组织寨里的老人和妇女们搬运更多的石块和圆木到寨子上,以备不时之需。
李丹青身上还缠着布条,尽管赵月茹和段青极力劝阻,但他仍然坚持亲自带队进入阵地。同时,他也带上了赵七和彭江北。赵七没有作战经验,李丹青带他到身边是为了让他多看多学。等到将来自己独立指挥时,他能够独当一面。
寨前的阵地有三层防御。第一层是十多个散兵坑,李丹青将土坑挖的很贼,坑体只容一人直立,深约一米五,呈七十度斜角向着山下,人在坑里猫腰即可躲避炮弹,抬头也能射击,如若失守,这些散兵坑斜角向下,鬼子向上进攻,即便占了去也用不上。散兵坑后三十米就是七十米长的环形工事,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防炮洞。环形工事正中间是用木石和泥土建造的坚固掩体,并设置了两个机枪阵地。环形工事后边五十米距离前后修建了四处暗堡,暗堡都是用石块和着米汤浆磊造,外层培了泥土,只要暗堡不开枪,从外部很难察觉。暗堡再往上一百米就是破虏寨了。
上次在赵家庄缴获的三挺歪把子,李丹青均匀的配给了三个大队,原本破虏寨这一队手里只有一挺,但刚才邱志邦还傻傻的送了一挺上来,现在寨里就有两挺机枪。李丹青让一个机枪手藏在环形工事,另一挺放在一处位置最佳的暗堡里,所有机枪手没有李丹青的命令都不许开枪暴露位置。
赵家庄缴获的一百多颗手雷是李丹青手中最重要的火力。大多数乡民都不会使用这些手雷,因此李丹青组织了五六名身强力壮的汉子,编成投弹组,由彭江北带领在阵地上进行现场教学。
李丹青做好了准备,山下的日军和伪军也开始列队集合。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要发起进攻了。
鬼子中队长名叫小坂直夫,四十多岁,性格沉稳谨慎,虽然没有读过军校,但是却是从军曹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实战经验丰富。当他举着望远镜看着山寨前的环形工事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一群泥腿子里竟然还有人懂得这些玩意。而且自己山脚的几门迫击炮距离环形工事直线距离约五百多米,由于射击角度受限,刚好超出了打击范围,居然也是看得见够不着。不知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瞎猫撞了死耗子。
第一波进攻开始了,小坂直夫并没有亲自出马,只派了三十多个伪军沿着山路慢慢向上推进,用了“替死鬼”探路。
“这只是佯攻,小鬼子用伪军来试探我们的火力。”赵七传达着李丹青的命令,“环形工事的人不许开枪,只让散兵坑里的兄弟们在伪军靠近到五十米时开枪吓唬他们就行了。”
这些套路对李丹青自然是熟悉不过,不过小鬼子也太瞧不起自己了,要不是赵家庄的村民都是些嫩鸡子没打过仗,李丹青真想放了一排人上来,活抓了弄点弹药。
四百米的距离,三十个伪军硬是走了近二十分钟。伪军也不傻,知道鬼子拿自己当了炮灰,都不愿白白丢了性命,到了后来竟相互磨蹭,谁都不愿走在前面。
山下的小坂直夫急了眼,冲着陈麻子一顿大骂,命令机枪手对着伪军屁股就是一梭子子弹。前边还没开枪,后边屁股却炸了膛,伪军们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嘴里污言碎语的不停地咒骂小坂直夫远在群马县的老娘。
等到还有不到五十米距离,李丹青一声令下,散兵坑里的十来个弟兄冒出脑袋,对着伪军“噼里啪啦”一阵射击。
整个阵地呈倒三角布置,越往下,上山的道路越窄,李丹青当初在修筑阵地时就有意让人将上山的道路两边挖成了陡坡,近70度的仰面,几乎无从攀爬。所以敌人想要上山就只有一条窄小的泥巴路,可谓自古华山一条道。
伪军队列一个接着一个,集中在山路上两三米的距离内,就是个瞎子,打歪了也能放倒两个。散兵坑的弟兄按照之前吩咐,露头打了一枪便蹲在坑里,隔一会儿又露头再来一枪,就像神出鬼没的地鼠,让人防不胜防。
伪军被放倒了十来个后,后面的伪军也不急着进攻,趴在地上朝上面胡乱的放着枪,就这么东一枪西一枪的干耗着时间。
“弟兄们节约子弹,伪军起身就打,趴下就等。”
散兵坑里的弟兄听到李丹青的话,便停止了射击。伪军们也听到了他的话,索性趴在原地也不起身,阵地上顿时冷了场子,一两个村民甚至摸出了烟袋“吧唧吧唧”的来上两口。
“八嘎!陈麻子,你看你养的这群废物!”小坂直夫指着陈麻子的鼻子骂道。
“嗨!太君,你说啥……我的不明白……”陈麻子低着头装傻充愣。
这帮伪军都是些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陈麻子也不是傻子,明知鬼子是让自己的部队上去挡枪眼,就首先把原先草上飞的一窝子土匪派了上去当炮灰。
小坂直夫气得一把揪住陈麻子的衣领,回头喊道:“福山君,带着你的小队,押着陈麻子的人往上冲!要是谁敢不冲,格杀勿论。”
见鬼子动了真格,陈麻子不敢怠慢,叉着腰对着手下气势汹汹的说道:“他妈的,平时好吃好喝把你们供着,现在也给老子在皇军面前争口气。吴金水,带你的一营给我上。”
第一波进攻还没结束,第二波三百多人的队伍直接就扑了上来。还是伪军在前,鬼子压阵,上山的道路太窄,三百多人在山路上排成一字长蛇。
“嘿嘿,这种队形,我可以给你们表演一下串葫芦。”李丹青说完提着长枪趴到环形工事里。
“大家看好了,大当家给我们表演个串葫芦。”彭江北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扯开吆喝了一嗓子。一些村民躲在工事里不敢抬头,这时也伸了脖子看热闹。
等到还有200米距离,李丹青举枪瞄准,当前面的两个伪军走在一条线上时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枪,子弹穿过了前面一人的脑袋后,势头不减,又打进了后面一人的脑袋,溅出了一溜子血。
鬼子三八大盖最大的特点就是穿透力强、精度高,只要把握好时机,战场上想串葫芦也是常事,所以鬼子到了拼刺的时候,常常会退了子弹,害怕伤到自己人。
“打得好!”
“大当家好枪法。”众人一阵欢呼,似乎忘了这是生死相搏的战场。
“看到没有,记住平时教你们的技巧,三点一线,就跟打兔子一样。”李丹青以身示范,亲自给村民们打气。散兵坑里都是赵家庄会打枪的几个护院,可是一旦小鬼子大队冲锋,真正抵挡进攻、决定战斗胜负的必须还得依靠环形工事里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汉子。
“都低着头,鬼子的子弹可没长眼。”彭江北害怕村民们胡乱开枪,接着提醒道,“散兵坑的弟兄们,都节约点子弹,瞄准了打,不打退这波鬼子,你们也撤不回来。”
彭江北也说得没错,散兵坑里的弟兄要是不能坚持到打退这波进攻,每人三十发子弹要是打完了,还不被鬼子抓了土鳖。有几个士兵刚才就打掉了十来发,现在更不敢随意开枪,一直把伪军放到四十米开外才冒出头射击。
伪军这次还稍微像那么回事,陈麻子派出了自己的心腹,营长吴金水在后面不停的叫嚣打气,手里的红绸盒子炮枪还顶着火,虽然前面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但二狗子仗着人多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
眼看还有二十来米,李丹青大喊道:“赵定山,你还在等什么?”
赵定山听见李丹青的喊声,掏出手里的长绳用力一拉,伪军脚下顿时响起五声剧烈的爆炸,连破虏寨里都震落了些尘土瓦块,阵地前更是山崩地裂、飞沙走石。硝烟过后,只见山路上被炸出了五个直径几米的大坑,伪军三百多号人顿时被炸倒大片,山路上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伪军士兵,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伪军尸体。
李丹青受伤这二十来天也没闲着,喊来赵世鹏、赵世举两兄弟专门研发了这种土地雷,由于时间和火药有限,仓促间只做出了五颗。李丹青在彭江北撤回山寨后便将地雷埋在敌人上山的路上,用导火索串成连环雷,专炸敌人密集的行军队形,本想让小鬼子体验一下,但形势紧迫,只能先炸了伪军。
山路上血肉横飞如同屠宰场,也不知敌人使用了什么武器,明明刚刚还在前边活生生的兄弟一下就被撕得粉碎。侥幸活着的伪军早已吓破了胆,虽然小鬼子在后边压着阵,也顾不了许多,仓皇的向山下逃去。
吴金水的一营被直接炸成了一连。山寨的弟兄看到狼狈逃去的伪军一阵欢呼,信心大增。散兵坑里的弟兄也没有多少子弹,李丹青便让他们撤回了环形工事。
两轮进攻,小坂直夫发现环形工事前居然还有些散兵坑,不过枪声稀稀拉拉,好似没有几杆枪,要不是几声爆炸,伪军们只怕已经攻到了寨门。刚才的爆炸应该是埋设的地雷,虽然迫击炮打不着环形工事,但是散兵坑刚好够得着,于是小坂直夫下令让中队里不多的几门迫击炮将散兵坑一带挨个轰了一遍。
一阵炮击后,小鬼子发动了第三次冲锋,队形和上次一样。由于山寨中没有重武器,小鬼子为了支援步兵进攻,炮兵也扛着迫击炮往山上爬行了两百米。他们在半坡挖出了一块平地,架起了迫击炮。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上次在赵家庄,李丹青也缴获了三门掷弹筒。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只是除了他和彭江北,寨中没有人会使用掷弹筒。
鬼子们前移了炮兵阵地,李丹青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送上门的“肥肉”。他命令手下拿出掷弹筒,彭江北负责装填,而他自己则调整射击诸元。第一发炮弹腾空而起,在小鬼子惊讶的眼神中,落到了炮兵阵地附近。
“敌人有掷弹筒,快撤。”鬼子炮兵指挥官惊呼道。然而,第一发没打中,李丹青重新调整好角度,第二发、第三发呼啸而来。鬼子炮兵还来不及撤走,炮弹便落在阵地上。第三发更是直接落到炮弹箱里,引发了连环爆炸。小坂直夫的三门迫击炮和几个炮手被李丹青的一门掷弹筒给干掉了。
小坂直夫气得七窍生烟,曲射的炮兵没了,直射的重机枪在这超过50度的山坡又无法仰角射击,没了火力掩护,只能命令鬼子们不要命的往上冲。
小鬼子的掷弹筒主要配发至基层小队,可以发射香瓜手雷。而且由于李丹青他们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掷弹筒原本200米的有效射程居然可以打到300米开外,几乎覆盖了鬼子冲锋的队伍。
李丹青和彭江北躲在工事里,像小孩子放炮仗一样兴奋。他们看着一发发炮弹和手雷呼啸而出,专门炸向队伍后面的鬼子兵。鬼子的掷弹筒根本炸不到他们,这种感觉非常惬意,让工事里的村民们羡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弄一个去水沟里炸鱼。
等到伪军冲到环形工事50米外时,小鬼子的小队几乎被炸光了。
“给我打!”李丹青一声令下,环形工事里的所有火力一起开火。前面的伪军瞬间被压制在阵地前抬不起头。日军小队长抽出军刀,指挥仅剩的一挺歪把子机枪向环形工事还击。
然而,这一切早被李丹青和彭江北瞄准了。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他们二人一人一把三八大盖轻松地解决了鬼子军官和机枪手。见鬼子军官阵亡,伪军们更无心恋战,转身就跑。
“兄弟们,冲啊。”李丹青一挥手,环形工事里的队员们拿着枪冲出了阵地,跑得慢的伪军又被收割了一批。冲出一百米后,李丹青让队员们回撤,顺便把鬼子伪军的枪支弹药捡了回来。
此时天色已晚,天边的晚霞将破虏寨映上了一层金边。李丹青直起身,只觉腰酸背疼。估计小鬼子现在不会再发动攻击,山坡上到处都是鬼子伪军的尸体。下午打退了小鬼子三次进攻,工事里除了两三个人被子弹擦破了皮,几乎无一伤亡。彭江北的小队换防后,李丹青这一队便撤下了阵地。
看来小鬼子也不过如此,现在大家对打退鬼子信心十足。聚义厅里一片喜庆,大家伙你一句我一言,比过节还高兴。
李丹青感到有些疲乏,也许是趴久了挤压了胸部,刚才冲出工事追击的时候,又扯到了伤口,腰间隐隐有些疼痛。他仰卧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吃过晚饭,赵月茹扶着李丹青进屋休息。李丹青原先设想要是战斗激烈,今晚便要趁黑突围,但是白日里破虏军毫发无损,就索性拖到明天再干掉他几百个鬼子。并且他还想着晚上偷袭敌营,但自己实在是行动不便,又怕彭江北经验不足,所以打消了偷袭的念头。
半夜时分,一阵枪响把李丹青从梦中惊醒,接着就听见赵定山在门外大叫,“大当家,小鬼子趁夜偷袭。”
李丹青原本就是和衣而睡,起身就来到寨顶观战。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敌我,借着子弹的弹道判断,小鬼子已经攻到环形工事前100米处,虽然彭江北按李丹青的吩咐在环形工事前放了哨位,但黑夜里视力不好,直到鬼子爬到跟前哨兵才发现。
李丹青连忙让人抬了十余根大圆木来到环形工事中,抹上猪油点燃后将圆木滚下山坡,两根圆木顺着山势夹杂着敌军的哭嚎声一直滚下了山脚,另外三根被石头阻挡或是撞上了鬼子,停在山坡坑洼处,鬼子伪军在火光中一下暴露了位置,敌我态势瞬间发生了转变。彭江北指挥队员们向光亮中的敌人开火,敌人却看不清工事里的队员,只剩被动挨打的份儿,没有坚持多会儿,就转身逃回了山脚,当晚再也没有发动攻势。
次日吃过早饭,赵七和彭江北换了岗。李丹青端了把木椅坐在寨顶观战,身前摆了一张木桌,还让杨小翠泡了杯热茶,煮了盘盐水花生,就跟看戏似的。
大家看李丹青气定神闲,也跟吃了定心丸似的,觉得只要大当家在,他的脑子里就有各种对付鬼子的办法。
昨晚枪响后,山寨里的人都没睡着,直到后来听说大当家用几根木头就打退鬼子的偷袭,众人才得以安睡。经过一天的激战,山寨里的乡民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三五个居然无事的来到菜园子里淋粪去了。
现在,李丹青就是这山寨的守护神,赵月茹早上要来找李丹青,老祖宗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之任之。小鬼子经过昨天一天战斗,损伤严重,元气大伤。没了掷弹筒和重机枪的掩护,小鬼子好像也黔驴技穷,再像昨天那般打法,只会在山坡上多留几具尸体。
李丹青正琢磨着小鬼子今天会出什么招儿,就见赵月茹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端了根板凳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木桌旁。
赵月茹今天打扮得有些俏皮可爱,乌黑的头发绑成了两个小辫,脸上的五官精致宛若美玉雕琢,坐在李丹青对面也不说话,双手托腮,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嘴唇犹如殷桃般娇嫩柔软,眼眶中明亮的眸子美目流盼,紧紧的盯着李丹青。
“你瞅我干啥呀?”李丹青有些莫名其妙。
“呵呵呵……我在想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鬼点子,小鬼子在你手里怎么就不经打。”
“这还不简单,就跟打狗一样,畜生长了锋利的牙齿,你就拿根棍子,你打着它,它咬不到你。”
“哈哈哈,有道理。”赵月茹说话时,手里毫不客气的抓起一把花生剥起来,“丹青哥,今天好些了吗?”
李丹青点点头:“嗯,没昨天疼了。”
“丹青哥,昨天的火雷阵太厉害了,你居然可以把鞭炮做成大炮仗,炸死了那么多伪军,真是有趣。”赵月茹歪了头。眸子里满是欣赏和崇敬,“我听世鹏叔说,你在一月前早就让他做了这种土地雷,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火药本来就是咱们老祖宗发明的,我当年留学日本的时候,人家日本人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我改天给老祖宗说说,就让赵家兄弟留在山寨上,这可是两个人才。”
“你还到日本念过书呀?难怪你这么大本事,那你当土匪前,不,上太白山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赵月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迷一样的男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她不知道。
李丹青看了一眼赵月茹,“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赵月茹嘟着嘴巴,“人家猜得到还问你干什么,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的家人呢?”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李丹青转头,眼神悠然的落在了苍岭山顶的一片白云。
“嗯,这对我很重要。”赵月茹认真的点点头。
李丹青突然脱下衣服,挽起裤腿,露出一身的伤疤,“这些都是小鬼子留下的,这一处是在上海,这一处是在藤县,只要小鬼子不从中国的地界上滚出去,我就会和小鬼子干下去。没有人是刀枪不入的,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战死沙场。”
“你的事你娘都和我说了,你那个表哥人虽不怎么样,但看得出对你很好,你们很般配,今后没事就别往我这里跑了,免得人家说闲话。”李丹青顿了顿,直接就把话说开了。
赵月茹原本挂着笑容的脸庞,瞬间涌出了泪珠,楞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她的性子向来直爽,半晌后望着李丹青,“我不管,打死我也不嫁表哥,我就要跟着你。”说完扭头跑开了。
李丹青看着赵月茹远去的背影,不禁呆若木鸡,自己说话直,可是哪想山西妹子更是亦如这大刀阔斧的表里山河,直白热烈,敢爱敢恨。在他们的性情里从来没有憋屈和含蓄,他们豪爽大气、直来直去,要笑,就开怀大笑,爽朗透彻;要哭,就哭得淋漓,哭得尽情。
“哎……真是个倔丫头……”
“小鬼子上来了。”赵定山的喊声让李丹青回过神来,山脚下密密麻麻一群人正向山上走来。
“不好,鬼子真是卑鄙!”李丹青只看了一眼,只觉眼珠子都快崩凸出来。
万宝村逃进苍岭的乡民被活阎王堵在外围的便衣队抓住了一部分,现在鬼子端着枪押着乡民们走在前面当人盾挡子弹,大摇大摆的向山寨扑来。
这时赵七也赶回了山寨,累的气喘吁吁,向李丹青汇报山脚发现的情况。
“怎么办,大当家,打还是不打?”赵七一脸焦虑的等着他拿主意。
小鬼子的确是给李丹青出了个难题,准确的说,这么无耻卑劣的招数是活阎王杜占成想出的,阵地上都是赵家庄的子弟,他们怎么会向了自己的父老乡亲、亲族姐妹开枪。
李丹青思虑了片刻,让赵七把环形工事里的人都撤回山寨,然后又在赵七耳边嘀咕了一会,赵七转身便依计行事。
人马都撤回山寨后,李丹青又让人叫醒了昨晚值夜的彭江北一队。
小鬼子押着乡亲们走过散兵坑,又翻过环形工事,一路都没有遇到抵抗。小坂直夫在望远镜里看着山上的情况,没想到这次进攻如此顺利,不禁哈哈大笑,“杜队长果真是神机妙算,回去之后,我一定在原田少佐前亲自为杜队长请功。”
眼看着乡亲们就要走到寨门口,站在寨顶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鬼子伪军那得意的神色。
“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彭江北对着大门边拿着大刀长矛的乡亲们问道。
“放心吧,待会我一定砍下两颗鬼子人头。”一个村民手持朴刀,露出虬扎黝黑的臂膀。要比枪法,他们可能没有小鬼子的准头,但是若要赤膊拼杀,山西汉子们并不怯阵。并且就在他们身后,赵家庄的一众妇孺都是拿着锄头、镰刀,准备随着他们一起杀出。
“开火!”李丹青一声令下,四个暗堡从枪眼里,同时伸出黑洞洞的枪口,朝着环形工事里的鬼子伪军猛烈的扫射。李丹青让赵七把环形工事的机枪和昨天缴获的一挺都搬到了暗堡里,强大的火力,瞬间把鬼子队伍隔成两段,乡亲们由部分鬼子押着走到了寨门口,后面的鬼子伪军被暗堡里突如其来的枪炮打得七零八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此时寨门大开,所有山寨的队员近一百多人从山寨里拿着大刀长矛杀出,被俘的乡亲们也备受鼓舞,转身和鬼子扭打在一起。
带队的鬼子军官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能不能拿下山寨在此一举,一边让机枪手在环形工事边架起机枪压制暗堡的火力,一边抽出军刀指挥部队向上冲锋。近在咫尺的战斗一开始就血腥猛烈,冲锋的小鬼子拿出手雷扔向暗堡,暗堡周围被炸得泥土飞溅,青烟滚滚。
胜负在此一刻,山脚的小坂直夫看准了时机,也带着最后一队鬼子和伪军发了疯向山上冲来。
看到小鬼子玩命似的最后一搏,李丹青毫不犹豫的让人架起三架掷弹筒,自己挨个调试炮位后,便让一旁的赵定山和杨小翠学着自己的样子装填发射。
呼啸的炮弹顷刻间将环形工事周围的阵地清理成无人地带,鬼子机枪哑了火,抽出军刀的鬼子指挥官也被炸上了天。寨门的战斗只持续了十来分钟便结束了,得救的乡亲和队员们趁势冲到环形工事里,端起枪拦截已经冲上来的小坂直夫。
李丹青调整了炮位,将炮火延伸至环形工事外,暗堡里的机枪喷出火舌,冲锋的鬼子伪军成片成片的倒在密集的枪弹炮火中。
“撤吧,小坂君,敌人炮火太猛烈了。”陈麻子躲在一块大石后向小坂直夫喊道。
小坂直夫杀红了眼,抽出军刀,几近疯狂的命令部队向前冲锋。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近千人的队伍竟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破虏寨,更无法接受自己堂堂大日本皇军被一群土匪流寇打败的事实。这时一发子弹好似长了眼睛,一枪穿透了他的脑门,小坂直夫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居然战死在小小的破虏寨,仰头直挺挺的倒在了山坡上。
彭江北又一次展示了他百步穿杨的枪法,陈麻子见小坂直夫战死,顾不上替小坂直夫收尸,转身就跑,“兄弟们,快撤。”带着剩下的三百多人如潮水般向山下跑去。
“追上去,干掉他们!”李丹青在寨顶看着小鬼子溃逃,果断的下达了追击命令。
彭江北抄起长枪翻身越出工事,挥手喊道:“冲啊,杀鬼子。”工事里的乡亲和队员们一时信心大增,纷纷跳出工事向溃逃的敌军追去。
兵败如山倒,鬼子伪军丢盔弃甲,狼狈的逃回灵丘县。破虏寨这一仗歼敌四百余人,小鬼子一个中队还只剩四十多人,中队长小坂直夫战死,三个小队长两个战死,一个负了重伤,可谓大获全胜。
战后打扫战场,破虏寨也牺牲了近百人,大部分是死在万宝村和山寨前的白刃战。小鬼子的拼刺技术的确了得,押着乡亲们的三十多个日本兵,和包围他们的百多人缠斗了十余分钟,即便身陷重围也没有一人投降,还刺死了二十多人,刺伤十余人。
当晚,山寨里烛火通明,逃往苍岭的部分乡民也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大家纵情狂饮,庆祝破虏寨首战大捷。
然而,李丹青却心事重重。他独自一人来到寨顶,望着茫茫夜色,思考下一步的打算。此战胜在鬼子轻敌和地势占优,下次原田弘叶必定会疯狂报复。鬼子大队是配有92式步兵炮的,到时候整个山寨都在日军炮火覆盖范围内。并且此战也让破虏寨有所损伤,再想守住山寨恐怕很难。现在不得不考虑撤退的事情。
“丹青哥,你在想什么呢?”
李丹青回过头却见赵月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嘴角噙着甜甜的笑意。白天跟她说了重话,哪知这丫头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眼睛炯炯发光,仿佛黑夜中的一堆篝火。
“在想撤退的事情,鬼子吃了亏肯定会报复的。”李丹青也不好再刺激她,两手撑在围栏上,极目远望着幽静而深邃的夜空。
“怕什么,鬼子再来,我们就再打他一次,只要有你在,破虏寨就一定能守住。”赵月茹信心满满的说道,眼神里充满坚定和无畏。
李丹青瞥了赵月茹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赵月茹抬起双眸,眼神大胆而又炽烈,“嗯,别人我不信,但你——就是破虏寨的赵子龙,就是我们赵家庄的守护神,是诸葛孔明转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李丹青哈哈大笑,“我可没那么厉害,此战虽然侥幸获胜,但小鬼子远比你们想象的强大,不然也不会占了大半个中国,要记住骄兵必败。有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月茹点点头,“朴安叔也是这么说的,你就是那种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比猴子还精。”
李丹青一转头瞪眼有些意见,“赵月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什么叫比猴子还精,什么叫只占便宜不吃亏,我占过你便宜吗?”
赵月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接着害羞的说道:“人家的身子可全都被你看到了,上次你不是说要抓我给你当压寨夫人吗?”
李丹青一时语塞,“赵月茹,你还记着那事呀,那是无心之举,让你当压寨夫人也是说着吓唬你的。”
赵月茹嘟着嘴巴不依不饶,“山西爷们一口唾沫一颗钉,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是当真了。”
李丹青有些无奈,不敢再跟这个小丫头纠缠下去,“明天我就带队撤离破虏寨,你也跟着老祖宗回赵家庄。”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赵月茹横着眉,说完还两只手挽住了李丹青的胳膊。
这还了得,让人看见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李丹青连忙想摆脱出来,“赵月茹,撒手!你一个姑娘家成天跟着我们老爷们跑,成何体统?”
“我就不,杨小翠还不是跟你们跑。”赵月茹犟嘴道,看着李丹青一脸窘迫,这小丫头脸上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调皮。
“人家杨小翠是彭江北快过门的媳妇,当然跟着他跑了。”
“那我也是你未来的压寨夫人。”赵月茹得意的说道。
“赵月茹!”李丹青怒喝道,“实话给你说,我是有媳妇的人,而且还有两个孩子。我们不可能!”
赵月茹瞬间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松开了双手,楞在原地,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出来,“丹青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一定是骗我的。”
拒绝一个人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特别是对赵月茹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小姑娘,李丹青背过身,不忍看她的眼睛,“我媳妇叫于慧,我从北平到灵丘县就是来找她。”
赵月茹呆愣沉默了片刻,“李丹青,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捂住嘴哭着跑开了。
在黑暗中,陈淑芝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她回过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月茹,这都是命啊……”
作为母亲,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女儿能够和自己喜爱的男人一起,看着月茹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陈淑芝心中甚至都有退婚的想法,可是造化弄人,天不随人意,又怎能强求。
“自古多情空余恨,哎……”李丹青长长的叹息一声,他不想伤害赵月茹,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房间。
一场狂欢盛宴已然结束,赵七、卢大锤都是伶仃大醉,被几人架回房间倒头睡去。屋子里一灯如豆,李丹青信手拨弄了灯芯,思绪像这灯光明灭间的棉线和火苗一样跳跃。
山河破碎柳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春去秋来,人难重聚,于慧、敏儿,你们到底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