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后半夜就起身出门,太阳刚爬上城门楼子,他就带着潘金锁进了灵丘城。因为于东被抓,交通站为了确保安全已经启动了应急方案,黄记布庄亦随之闭门歇业,仅留下交通员黄小根在路边蹲守。不过李丹青到访后,黄小根很快便叫来了黄掌柜,并按他的要求又找来了赵老三。
三人在吉庆茶馆二楼会面,伙计提着长嘴茶壶倒好茶水,金锁便掩上木门站在了门外。上次日军攻打口子峪,赵老三没有及时送出情报,致使雁北地委及破虏军蒙受了巨大损失,因此再次见了李丹青,赵老三缩着头、面容窘迫、有些愧疚。
“赵老三,你还认识我吗?”李丹青转过身眼神炯炯。
“认……认识……李队长。”赵老三只觉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虽然颜色和悦,但是站在他面前却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和慌张。
“赵老三,你无需紧张,也不要自责,我知道这次口子峪的战斗你也尽力了,过不在你。”李丹青说着,掀起了长衫,坐在茶桌前,“坐,赵老三。”
日本人这次行动应该是故意封锁了消息,陈麻子也是一早出兵才接到命令。所以李丹青并没有怪罪赵老三,安慰鼓励一番后,便道出了这趟进城的真实目的。
李丹青从兜里掏出岗村杰石和津川高广的军官证,“赵老三,你把这个交给陈麻子,让他转交给原田弘叶。要想让这两个人平安无事,必须保证我们被俘同志的安全。三日之后,早上十点在下寨乡蛤蟆坪交换人质。”
陈麻子不识字,看着军官证上的二人疑惑的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呀,我可听说日本人抓住了你们的大官,原田能答应和你们交换吗?”
李丹青笑了笑,指着照片其中一人道,“赵老三,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是侵华日军华东派遣军司令岗村宁次的弟弟,你这一说,我倒觉得我要的筹码还有点少了,让他另外再准备一万斤粮食吧,我要白面。”
赵老三弹了一下军官证,挑眉不可思议的歪着脑袋,“好吧,大队长可是神通广大,岗村宁次的弟弟都被你绑来了。”
李丹青开玩笑的说道:“要不是要用这两个鬼子换回徐秋瑾,老子要向日本人要两架飞机。”
赵老三嘿嘿一笑,“大队长,下次再把岗村的妹妹再绑一次不就行了?还有姨妈、大舅哥,都行啊。”
李丹青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家伙嘴比自己还贫,“你小子以为那么容易吗?这次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碰上了。不说这个了,你可听说我们的同志关在哪里,有没有受刑?”
赵老三摇头道:“应该在宪兵司令部,具体位置不清楚。听说那女的受了伤,鬼子还找了医生来治,应该已经救过来了。至于几个男的,有人腿上中了枪,但有没有受刑我就不知道了。”
李丹青点头叮嘱道:“自己在鬼子手下做事要小心。”
赵老三道:“放心,皇协军里没人真心为鬼子卖命。我手下的兄弟也不愿意和破虏军打。对了,谭长伦上次在歇马乡大东沟见到你后,知道了你的身份。他逃回来后让我告诉你一声,他说他以后不敢和破虏军为敌了,要是遇上你,请你放他一马。”
这家伙怕是属狗的吧,李丹青也没想到大东沟那次伏击四面包了圆,这家伙居然还能逃脱,笑着说道:“你也告诉谭长伦,只要他不为鬼子卖命,冲锋时趴在地上,我的士兵就只打鬼子。对了,矮脚虎和杨杆子那两个叛徒呢?”
“他们俩都被编进柳传辉的特工队了。仗着原田弘叶的器重,跟柳传辉在县城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嗯,你注意这三个人的行踪。没想到我上次放柳传辉一马,这小子居然成了铁杆汉奸。等换回我们的同志后,老子就来收拾几个狗汉奸。”
……
原田弘叶非常高兴,这一仗虽然没有抓住匪首李丹青,但一举拔掉了破虏军的老巢,而且还抓获了雁北地高官和灵丘县的县长,也算是大功一件。审讯中,几个受伤被俘的破虏军队员招了供,所以他现在知道了徐秋瑾和于东的身份。他一时也不急着对二人动刑,心里盘算着怎么撬开二人的嘴巴,搞到更大的情报。
留声机里放着日本小曲,草席芯子铺设的榻榻米上,原田弘叶和浑源、涞源赶来增援的几个日军军官屈膝而坐,举杯庆贺间笑意浓浓,几个浓妆艳抹的日本姑娘陪侍左右。
这时,一名军官推门而入,在原田弘叶耳边低语了几句。原田弘叶脸色骤变,立刻让等候在门外的陈麻子进屋议事。
陈麻子进屋后,将赵老三报告的消息告诉了原田弘叶,并出示了岗村杰石和津川高广的军官证。
原田弘叶接过证件后大惊失色,鉴定真伪后,立即分别给浑源县的秋田康夫和第九师团参谋部去了电话,一番考证下来,所有的迹象表明陈麻子所说不假。并且第九师团参谋部得知消息十多分钟后就给原田打回电话,同意了李丹青交换俘虏的方案。原田弘叶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得坚决执行上峰的命令。
三天后的蛤蟆坪,双方按照约定准时到达。这是一片位于山顶的平地,四周空旷无垠,仿佛一片荒芜的世界。李丹青选择这里交换人质,正是因为这里的地形不适合设伏,一旦交易完成,他们可以迅速撤离。
山顶的风呼啸着,带着漫天的沙尘,像是一条黄龙在空中飞舞。风声尖锐,如同龙吟一般,震撼人心。站在山巅,仿佛置身于一个寂静又荒凉的世界,风沙之中,万物都失去了光泽。
隐约中,只见对面坡顶出现了几个黑点,挎着武士刀,蹬着黑皮靴,缓步而来。
李丹青领头走在前面,身后的沈雁山、赵七等几名战士押着岗村杰石和津川高广跟在身后,双方距离一百步左右,各自站定了脚步,将各自俘虏推至身前。
双方说好交易之时除了俘虏最多只能各带十人,所以李丹青完全不担心原田弘叶敢在这山顶之上做手脚耍花招。
“原田弘叶,出来说话。”李丹青昂首向前走了十步,说话间器宇轩昂,声调里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霸气。
原田弘叶迎着风沙,眯着眼也上前几步,和李丹青交手一年多,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对手。
“李队长,很高兴能见到你,你远比我想象的英俊高大。”原田弘叶用蹩脚的中文,一字一字说着。
李丹青轻蔑地笑了笑,“是吗,原田君?其实我也每天都在想着你,做梦都想宰了你。”
没想到李丹青说话这么直接了当,话语间竟是一点客套不讲,但是原田弘叶没有生气,脸上强撑着笑容,“哦,看来我成了李队长朝思暮想的人了,真是荣幸之至。”
李丹青冷笑一声,语气冷冽,“原田,你洗干净脖子等着,万宝村、赵家庄、口子峪的血债,一笔一笔我都记着,迟早会找你清算。”
原田弘叶听后放声大笑,“哟西,那就看你李队长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闲话少说,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聊天的。你先让你的人把粮食运过来。”李丹青说道,态度坚决。
“可要是我把粮食给你了,你不放人怎么办?”原田弘叶质疑道。
“你大可放心,我李丹青向来说一不二,今天只是和你做个交易,你要的两人就在这里,得了粮食我自然放人,不然到时你反悔,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哈哈,看不出李队长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原田弘叶心中无奈,上级命令他务必保证人质安全,他也是别无选择。于是他挥手示意山脚下的五辆马车先行前往。
赵七带着人走到马车前,一刀子扎进麻袋,白花花的面粉倾泻而出。验过粮食,赵七往山顶打了个口哨,带着人直接把五辆马车拉走。
估计等了二十分钟,眼见赵七已经走远,原田弘叶瘪着嘴喊道:“李队长,现在你可以放人了吧?”
“好,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放人,不过我可先说好,100米的距离,我随时可以取你人头,你最好不要使诈,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岗村宁次弟弟的性命。”
原田弘叶见李丹青知道岗村的身份,更不敢妄动,提议道:“你我再退一百米,然后一起放人。粮食已经给你们了,我只想交换俘虏,希望李队长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李丹青二话不说,直接后退一百米,然后大声数数。当喊到三时,原田弘叶手下的士兵就放开了徐秋瑾、于东等六人。
徐秋瑾和于东都负了伤,特别是于东腿部中弹,只得让其他被俘同志搀扶着才能走动。李丹青见此情形,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一脚踢在岗村小腿,只听咔嚓一声,岗村站立不稳,痛苦的倒在地上。
“李队长,你干什么?”原田弘叶大怒,“呼哧”一下抽出腰间的配枪,身边的鬼子兵也纷纷举起枪瞄准。
“原田,不要担心,我的人受了伤,行动迟缓,为了公平起见,我只是弄断了岗村的腿,让他也走慢些。”李丹青坏笑着拍了拍手,好像只是随意踢了一脚家养的小猫小狗。
“八嘎!”原田弘叶气的直咬牙,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秋瑾走动时拉扯着肩部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但李丹青的举动却让她觉得好笑,这妹夫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原田这鬼子在他手里被玩得一愣一愣的,犹如在股掌之间。也不知道李丹青这一小会儿到哪里把岗村宁次的弟弟抓了出来,不然这一次落在鬼子手里,她也没打算活着回来。天意弄人,李丹青居然又一次救了她,此时徐秋瑾的心里除了感激就剩下佩服。
当两边的人质快走到中间位置的时候,李丹青却开口大喊了一声,“于东——规矩是两边的人不准动手打黑枪,可没规定人质不能动手呀。”
于东虽然腿部受伤,可头脑清醒,这两天在鬼子那里没少挨揍,听出李丹青话中有话,不禁眼睛一亮,和岗村擦身而过的一刹那,突然伸手一把扑倒了他,接着把这两天积攒的怨气都出在岗村身上,沙包大的拳头落在他头上,打得岗村抱头喊娘。
其余几个地委的同志也加入了打斗,拉着津川高广一阵乱捶。
“住手!都给我住手!”原田弘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插曲,见了自己人寡不敌众,急忙冲了上来想要帮忙。
李丹青抬手两枪打在鬼子兵身前,“原田君,说好不能动手的,我可是个讲信用的人。放心吧,他们知道轻重的,会给岗村留条性命。”
沈雁山差点没笑出声来,于东这边人数上占优,直打的岗村和津川没有还手之力。
原田弘叶气急败坏,可是又不敢坏了规矩,不由暴怒道:“李丹青,今天要是岗村死在这里,你们谁都别想走。”
“于东,差不多得了。打死了他,岗村宁次恐怕要和你拼命,你可千万别让岗村家断子绝孙呀。”李丹青阴阳怪气的喊道。
于东住了手,脸上露出一丝不可言状的怪异表情。此时,岗村和津川躺在地上像了两条垂死的狗,嘴里痛苦的呻吟。
“老王,老许,扶我一把。”于东左腿受了伤,支撑不了,喊了地委的同志扶起他,对准岗村的裆部就是狠命一脚。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山谷间传开,连走出了几里路的赵七都不知缘由的往了山顶回头看去。
“呸,让你狗日的断子绝孙。”于东吐了岗村一口唾沫,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娘的,还是姐夫这招解气﹗”。
“八嘎!”原田弘叶气得脸色灰白,掏出了腰间的手枪往着天上鸣枪示警,“李丹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丹青无奈的摊开双手,脸上却一副落井下石的癖笑,“原田君,你别担心,还喘着气啦,不信我帮你试试。”说完对着二人身边抬手“砰砰”两枪,“再不起来,恐怕你们就回不了日本了,我的枪法可不怎么好呀。”
津川见枪子在身边“噼啪”炸开,忍着剧痛,连滚带爬扶了岗村杰石向原田弘叶爬去。
此时,沈雁山已经接住徐秋瑾他们几个,转身往了山下走去。
李丹青举了枪走在最后,只待下山一刻却回头礼貌的挥手致敬,“原田,今天就不陪你玩了,回去洗好你的脖子等着。”只留下原田弘叶气得眉毛胡子拧作一团。
日军没有追击,几人平安回到了双河口村。
鬼子已经给徐秋瑾和于东取出了伤口的弹头,并且上了消炎药。于东没有伤到要害,只需休养半月就能痊愈,徐秋瑾伤到筋腱,还需要送到战地医院做进一步治疗。
李丹青妥善安顿好一切后,决定陪同徐秋瑾前往战地医院。从岗村那里截获的文件里除了鬼子即将发动的春季扫荡,还有一份重要情报需要立即上报,并且自从彭江北受伤住进军区医院后,一直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李丹青如果不亲自去看一眼,总觉心里不踏实。
这一趟,他带上了赵月茹、段青和潘金凤三个丫头,一来是这三个大姑娘呆在男人堆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二是想让她们去医院跟着学些医疗护理的医术,将来队伍里有个伤病也好及时救治。
虽然段青和潘金凤很快就答应了,但说服赵月茹却费了一番周折。直到于慧出面,李丹青还答应带她亲手处决矮脚虎和杨杆子这两个叛徒,赵月茹才勉强同意。并且那倔丫头说她学会了技术就立马归队,李丹青别想借机甩了她。
等赵月茹走后,于慧撅着嘴巴冷不防朝着李丹青手膀使劲的拧了一下,“李丹青,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说话间,一对杏眼直瞪着李丹青,泼天的酸醋味满屋都是。
李丹青被问得莫名其妙,“我的姑奶奶,天地良心,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其他姑娘在我眼里都是空气,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赵月茹是属牛的,犯起倔来,跟牛犊子一样。再说我能对她做什么,要真想怎么样,恐怕娃都生了。”
“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于慧作势要打。
李丹青嬉皮笑脸的求饶道:“媳妇大人,我是说笑的,你就放心吧,我李丹青终身只爱于慧一人,至死不渝。”
“油嘴滑舌!”于慧这才放下手,但是很快又歪着嘴角,往他身上猛掐了一下,“你可给我记住了,不要让别的女人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是,是,是。再说我也有那心没那胆呀?”李丹青戏谑的说。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于慧起身扬起了炕头没扎完的鞋垫。
“没什么,没什么……我去看看她们准备好了没……”李丹青抱头跑了出去。
八路军军分区和战地医院都在阜平县石片沟,距离下关乡约有大半天脚程。下关乡往南是太行山山区,是根据地腹地,沿途的据点都被八路军拔掉,所以进入阜平境内就相对安全许多。
经过口子峪的事情,李丹青不敢大意轻敌,让赵七和沈雁山都留在双河口村警戒。李丹青带着六个战士用担架轮流抬着徐秋瑾上路,赵月茹几个姑娘跟在后面。
又是一年春天,宁静的山谷中,李丹青带领着队伍沿着曲折的小溪前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新绿的嫩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溪清澈见底,水流潺潺,仿佛在诉说着春天的故事。河床上遍地开满不知名的野花,色彩斑斓,宛如一条彩带横卧在山谷中。成群的牛羊悠闲的在草地上享受着一年中最为鲜嫩的青草。
一路风尘,汗衫打湿了衣襟,队伍拐过一处河湾,李丹青便让战士们驻足歇息,自己提着水壶到小溪里打些清水。
爱花和爱美是女孩们的天性,趁着空闲,几个女战士散在河床草甸子里采摘野花。那一朵朵鲜艳的花朵正如姑娘们绽开的笑脸。此时蓝天白云,绿草白羊,清凉欢快的溪水从脚边流过,只让人觉得心情舒爽、春光无限。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哟带上了那个铃子儿哟,哦哦娃娃儿得的那个声……”一首原汁原味的陕北信天游响彻山谷。
循声望去,只见对山里一个羊倌头上扎着白布,腰间插着一杆烟枪,震了嗓子破空吆喝,歌声来的那么突然而直白,那高亢独特的陕北唱腔和他身后的累累黄土竟毫无违和之感,也许歌声里就是山西汉子对生活的热爱与呐喊,他们敢爱、敢恨,从不会憋屈了自己的一生。他们敢说、敢唱,从不会遮掩了自己的内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这就是山西,这就是山西人,正如那高亢的嗓门,他们唱就唱得这样撕心裂肺,也如那直白火辣的歌词,爱就爱得海誓山盟。想到此处,李丹青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赵月茹。
前边的歌声刚完,赵月茹似乎受到感染,敞开嗓子,一曲《兰花花》脱口而出,“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那蓝花花……”
她的歌声婉转清脆,如同山谷中的溪水般悦耳动听。李丹青听得心醉神迷,他从未想过赵月茹的歌声如此美妙动人。
战士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一脸陶醉的望着赵月茹。散在空气中五彩斑斓的光晕投映在她绝美的容颜上,让人如痴如醉。
一曲唱完,战士们高声喝彩,起哄着要求再来一曲。
赵月茹回过头,发现李丹青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禁泛起一片红霞。她羞涩地甩过麻花辫,挽着段青的手臂,低着头走在前面,心里却如同裹了蜜糖似的。
李丹青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假装镇定地招呼大家继续上路,但心中却一直回荡着赵月茹那清纯娇羞的眼神。
一行人抵达南马乡时,已接近根据地腹地。过了南马乡再往前行一个村子,便是石片沟。镇子里没有日军和汉奸,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李丹青一行走在热闹的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他擦肩而过。那人头上扎着白毛巾,身上穿着白布褂子,从他身边走过时,低着头瞥向一边,好像刻意回避李丹青的目光。
起初,李丹青并没怎么在意,直到那人走开十多米才突然回头。只见那人大步快走,旁边还跟着一人,熟悉的背影好似在哪里见过。
李丹青立刻警觉地转身,快步跟了上去。然而那两人好似察觉到后面有人跟来,也加快了脚步。当他转过一个路口时,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两人的身影。
李丹青站在路口四处张望,蹙眉凝神脑子里努力的回想二人身份,明明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赵月茹也跟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丹青哥,你跑什么呀?”
“碰到个人,好似在哪里见过,追过来却找不到了。”
“走吧,找不到就找不到呗。”赵月茹露出甜甜的微笑,要是能一直陪着李丹青走下去,她愿意这条道永远没有尽头。
等几人走后,那白褂子从一处墙角露出侧脸,眼神阴狠,“李丹青,要不是老子今天有任务在身,早一枪毙了你,咱们走着瞧。”
此人正是柳传辉,跟在他身边的就是杨杆子,二人受原田弘叶派遣到这一带执行侦查任务。两个狗汉奸现在已经查探到八路军军分区就在石片沟这一重大军情,他们这会儿刚从石片沟回来,着急回去禀报。
到了军分区已是下午,听了警卫员通报,军区司令员热情迎了出来。
“快,快送秋瑾同志到医院,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司令员一眼就看见躺在担架上的徐秋瑾,冲着身边的警卫员喊道。
只见司令员身形魁梧高大、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身灰扑扑的军装上,肩头和袖口处各打了两个醒目的黑色补丁。司令员满脸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说话行事却是利落干脆,颇有武将风范,和李丹青对视一眼也是精光闪烁、神色真诚质朴。
司令员是他见过的八路军里级别最高的长官,可是这位朴实大气的领导,李丹青只看了一眼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里不自觉的把他拿了和王铭章,和孙震比较。
“不碍事,我还是先跟司令员汇报地委的工作。”徐秋瑾挣扎着想要从担架上下来。
“不要动,不要动,扯破了伤口就麻烦了。”司令员拦住徐秋瑾关切的说道,“既然你要坚持,我们就进屋说吧”。
进了屋子,司令员亲自端出了两根长条板凳,让队员们将担架卸到板凳上,“秋瑾同志,你就躺在担架上说,有什么事别激动。”
“聂司令,谢谢你的关心,我们地委的工作没有做好,导致口子峪被鬼子偷袭,破虏军和老百姓损失惨重,这个责任我来担,希望组织处分我。”徐秋瑾一脸痛心和自责。
聂司令语气和善地说道:“秋瑾同志,口子峪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并不怪你,也不怪彭江北和李丹青。小鬼子出动了三个中队和几百伪军,重重包围了口子峪。能够在这样的困境中带领大部分百姓安全撤离,已然是难能可贵。即便是我们的八路军主力部队,在那种情况下也难以抵挡一千多名敌军的进攻。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伤,你可是我党的老同志,为了加强雁北地区的抗日工作,我特意从延安把你要过来,这次也亏得李丹青这小子抓了岗村这老小子的弟弟才把你换了回来。对了,警卫员说,李丹青不是也过来了吗?”
李丹青听闻司令员居然知道自己,并且现在主动问及自己,一脸意外的说道:“司令员,我用岗村杰石换徐秋瑾的事情当时也没有向上级请示,地委、县委的同志都被抓了,所以我一拍脑袋把事情办了,这事有什么不妥,还请组织批评责罚。”
聂司令回头郑重的看着李丹青,“李丹青同志,刚才你一进门,我就猜出是你了。”说完背着手望着李丹青走了一圈,看得他不知所措。
“嗯,一表人才,英气逼人,有勇有谋,果真一员虎将。”聂司令拍着李丹青肩头,欣赏之色溢于言表。
“聂司令,你过奖了。”李丹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这个人从不轻易夸人。组织已经对你做过调查。你在四川救了徐秋瑾,之后在上海刺杀白川义则,为我苏区根据地找回黄金并赠予药品。加入川军后,你又经历了娘子关和藤县两场保卫战,可谓九死一生。可以说,你的经历传奇得足以写成一本书咯。”
跟李丹青一起进屋的几位战士和赵月茹都是第一次听说李丹青以前的事情,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聂司令接着称赞道:“来到灵丘后,赵家庄和太白山两仗你真是打得漂亮啊!仅凭着一百多土匪和村民,就歼灭了四五百鬼子伪军。我刚收到消息时,还以为是我们八路军哪个团干的呢,正想通令表扬,却找不到领奖的人。看来你小子干土匪还真是有一手,这次顺道还在浑源把岗村杰石给绑了回来。”
之前,李丹青还拿国军的高级将领作比较,但接触聂司令后,他发现这位共产党的高级将领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一如农民般诚挚爽快,和他说话却是从所未有的轻松亲近。
司令员毫不吝啬的夸赞和简洁直白的表达方式让李丹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聂司令,你就别夸我了。我就是个粗人,除了带兵打仗,啥都不会。”
聂司令笑容满面地说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你给我们八路军独立团送了三百条枪,又拔掉了灵丘县的大小据点,更重要的是还把雁北地委和灵丘县委的同志成功营救回来。哪一件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赫赫战功?有功就要赏。我与政委商量过,决定给你和彭江北记一等功一次。另外,灵丘县抗日破虏军将升格为雁北抗日破虏军,营级编制,直属115师第二军分区辖制。以后你要是能给我招到一个团的人马,我就让你当团长。这么优秀的人才,我不趁早收入麾下,到时可就要被别人抢了去。”
李丹青和战士们听说部队番号升了格,也是喜出望外。他们当即立正敬礼,向聂司令表示感谢。
接着,李丹青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岗村杰石那里缴获的文件递给了司令员,“聂司令,给你汇报个事情,这些是从岗村那里缴获的重要文件。这几天耽搁了,现在才送来。”
聂司令接过文件,发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日文,便立即让左右人员将这些文件送到参谋处进行翻译。但李丹青直接拿过文件,挑选了其中紧要的部分进行汇报。
聂司令一拍脑门,哈哈大笑:“我都忘了,李丹青可是日本陆军军官学院的高材生啊!”
“聂司令,这一份文件说的是,日军从大同、涞源方向调集了近一万人,准备对根据地发起春季扫荡。”
聂司令点点头,并不意外:“前天,我们特科的同志已经收到消息,只是日军人数没有确切消息,现在更加证实了内线传出情报的真实性。这份情报很有价值。”
李丹青接着打开另一份文件,详细地汇报,“这份文件说的是,小鬼子这次扫荡将调集毒气部队,在根据地试验他们最新发明的一种含有芥子气和路易斯剂毒剂的混合型毒气弹。这种毒气弹属于破坏性极强的糜烂性毒气弹。到时候鬼子在战场上使用,恐怕我们的战士要吃大亏,军分区要早做准备呀。”
“这帮畜生,竟敢公然违背国际公约,使用毒气弹!”聂司令听到这里,顿时怒火中烧,横眉怒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屋子里顿时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怒吼。
李丹青轻声补充道:“文件里说,目前这批毒气弹还在哈尔滨,将通过铁路运转至大同,再配送到各个战场。”
聂司令看了李丹青一眼,没有说话。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突然大喊一声:“李丹青!”
李丹青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回话,“到。”
“在浑源、广陵和灵丘一带没有我们的主力部队,今后这一带就是雁北抗日破虏军的主战场。每次战斗怎么打是你的事,但我要你的部队像吸盘一样牢牢钉在那里,在战斗中不断发展壮大,不断消耗敌人、拖垮敌人。口子峪一战,破虏军伤亡不小,我原本只想让你将部队带出敌人的包围圈进行修整。但现在情况有变,如果真的让小鬼子带着这批毒气弹上了战场,我们根据地的军民伤亡会很大。所以,我决定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找到这批毒气弹,在敌人扫荡之前销毁它。你有没有信心?”
“有!请司令员放心,李丹青一定竭尽所能。”李丹青挺直胸膛,眼神中流露出铁血军人的勇气和坚毅。
聂司令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这可是一个看似不能完成的任务,不仅要深入敌后,还要找到毒气弹并炸毁,只有一个智勇双全的指挥官带着小部队穿插渗透才能办到。
聂司令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禁又叮嘱了一句,“我会让大同地下党的同志全力配合你,你到了那边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如果实在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是!司令员,李丹青坚决完成任务!”
从司令部出来后,李丹青立即将徐秋瑾送到了战地医院。徐秋瑾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性,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并拉着李丹青千叮咛万嘱咐。
彭江北也在医院里,那日被送到医院后昏迷了四天四夜。据杨小翠说,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高烧还未退去,今天上午醒来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兄弟,你一定要撑住啊。”李丹青强忍着泪水,隔着窗户看着病床上的彭江北,心里默默为他打气。自从从东北过来,两人之间情同兄弟,早已是能够托付生死的交情。
杨小翠领着李丹青,两人步履匆匆地穿过医院的长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走廊尽头,杨小翠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扇半开的病房门前。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不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身穿一件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胸前别着一枚金色的胸针。他的眼眸深邃如海,眼袋浮肿,显得十分疲倦。头顶微微秃露,却蓄着一遛浓密的胡须,徒增了几分沧桑。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来自异域的医生,开口却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字正腔圆,毫不生硬。
李丹青迎着医生鞠了一躬,询问彭江北的病情。洋医生告诉李丹青,彭江北腰间的伤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取出弹壳对伤口做了处理。但脑袋上这一枪,子弹从右侧头骨一厘米处穿过,导致右侧头骨破裂。能够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至于他能不能挺过来、有没有伤到神经和组织,还需要看他的毅力和造化。
听了洋医生的话,李丹青心里莫名的难受,恨不得自己替他挡住这一枪,这种感情没有一起上过战场、经历生死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毒气弹的事情容不得片刻耽搁,李丹青把赵月茹几个姑娘交给了医院领导,又和徐秋瑾、杨小翠道了别,便匆匆踏上了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