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回翠屏村

四人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疾行,每逢官军马队经过,他们便急忙躲避于路旁。偶尔途径村落,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本地百姓一见外人便匆匆躲入山林。好在过了高桥镇后,越往南行,秩序逐渐恢复,不出十日,他们便抵达了云集镇。

抵达当日,李丹青为避人耳目,特意戴上一顶破旧的草帽,脸上更是涂抹了一层泥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副穷酸破落模样,就连薛柔都看得一脸嫌弃。

镇子没有多大变化,城门口聚了一帮力子短工拿着扁担木棒等着接活,走街的小贩仍在大声吆喝,几个泼皮二杆子在街上闲游乱窜,几双贼眼珠子落在薛柔身上转悠,不过他们看了薛柔身边牛高马大的几人,也不敢太过造次。

李丹青凭着记忆领着几人穿过大街,来到了背街的一处门院前。只见门口新栽了一株三角梅,藤蔓沿着门楣窜到了围墙上,一簇红艳的花串在微风中打着颤儿。

房门敲响后,秋月系着蓝布围裙开了门。她茫然的看着门前这位头戴草帽、身材高大壮实、灰头土脸的陌生人,疑惑的问道,“你们找谁?”

一别四年,竟连师娘都没认出自己。李丹青一时有些尴尬,微笑间露出一口白牙,“师娘,不认得我啦?”

只见李丹青衣衫破旧,脸上抹了些黑泥,活脱脱像个刚从黑窑里钻出来的矿工。秋月摇摇头,眼里一头雾水,努力的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认识的这号人物。

李丹青这几年变化确实很大,不仅个子长高了不少,喉间生了喉结,嘴角长了细细的胡须,连带着声音样貌都是大不相同,也不怪秋月一时没有认出。

就在这时,身后的赵炳和不想耽误时间,一把将李丹青拉到身旁,扯下头上的草帽,开口问道:“嫂子,你还认得我吧?”

赵炳和没啥变化,还是一张浓眉大眼四方脸。憨直口快的汉子摘下帽子后,秋月一眼便认了出来,惊喜的喊道:“哎呀,是炳和哟!我说今早起来,门前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大兄弟回来啦。”

赵炳和满脸含笑,又将身边的李丹青拉至身前,“嫂子,你再仔细看看这个年轻人。”

此时,李丹青已经抹掉了脸上的泥土,露出了原本的样貌。秋月仔细端详,很快便想起了寄居在灵隐寺的那位徒儿,她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喜与不可思议,“哎呀!这是丹青吧?好俊的小伙,都长这么高了!变了……变了,要是单独走在大街上,师娘真是认不出来啦。”

李丹青见师娘终于认出自己,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站在一边嘿嘿傻笑。

赵炳和怕冷落了薛义父女,连忙让出身位,指着薛义父女对秋月介绍道:“嫂子,后面二位是我在灵隐寺的朋友。这位是薛义薛大哥,这是他的女儿薛柔,这回随我们一同回的云集镇。”

“哎哟,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大家都别站在门口,快请进屋坐。”秋月笑盈盈的把众人领进屋,“从万源过来可有数十日的路程,你们一路辛苦,到了我家,大家就不要客气……”

“嫂子,哥没在家呀?”赵炳和坐定后看向忙着倒茶水的秋月笑盈盈的问道。

“你们先坐着歇口气。”秋月指着门外说道,“你哥今天在镇上吴老六家做活儿,我这就去叫他回来,顺便去买点肉,打点酒,你们兄弟几年不见,今天热热闹闹的聚一聚。”

“嫂子,不用了,等哥做完活也不迟,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急着走。”赵炳和客气道。

“你哥天天盼着你和丹青,要是他今早晓得你们回来,一定不会出门。你们等着哦,我去去就回。”秋月说完解开围裙,转身准备出门。

李丹青眼神闪烁,立即追上两步小声提醒道:“师娘,你叫师傅的时候,别让外人知道我们回来啦。”

秋月微微一怔,随即笑呵呵的说道:“知道了,师娘就说家里有点急事,成不?”

约一刻钟后,赵炳忠急匆匆的跨进了大门,人还没进内堂,就在外边张口喊道:“炳和、丹青。”

李丹青和赵炳和闻声也迎了出去,一家人久别重逢甚是亲密。

“哥,身体可好?”

“好着啦,丹青这小子个子都比我高了,嗯,黑了……”

回屋坐定后,赵炳和向赵炳忠介绍了薛义父女,并讲述了李丹青在灵隐寺度过的四年时光,以及前几日白癞子派人追杀的惊险经历。

赵炳忠听完微微颔首,面露感激之色,“我这徒儿这几年全靠慧明师傅和薛义兄弟照顾,只是可惜白白害了慧明师傅性命,哎……”

提起慧明师傅,李丹青早已抑制不住满腔悲愤,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慧明师傅待丹青情同父子,丹青还未报答师恩,师傅却遭此毒手,全是那白癞子所致。”

赵炳忠了解李丹青的性情,四年前他就敢当街杀人,如今再回云集镇,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于是,他轻声问道:“那你们这次回来,具体打算怎么做?”

李丹青眼神坚定,牙帮子咬得紧紧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白癞子!为我娘,为慧明师傅报仇。”

赵炳忠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沉声道:“白癞子恶贯满盈、睚眦必报,竟派人追杀到万源县,害得慧明师傅遭此横祸,即便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只是,这事情办起来可不容易。白癞子自从四年前遇袭后,就变得极为谨慎,很少出门,家里更是添了十多个护院,防卫森严。”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麻烦的是,他儿子白继昌后来经涂觉民推荐,当上了中州团练局局长,还特地调了一队民团常驻在云集镇。白家现在可说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想要动他,确实不是易事。”

“师傅,这事慢慢筹划,也不急这一两天。我现在最想回家一趟,看看弟弟妹妹,还有大伯一家。”李丹青轻轻抹掉眼角的泪花,两眼期盼的望着门外。

赵炳忠刚才一时高兴没有想到这些,现在听李丹青提起,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他缓缓停顿了片刻,知道瞒得了一时终究瞒不过一世,于是下定决心,叹息一声道:“哎——丹青,这些年我一直没给你说,怕你听了着急,现在你回来了,我便告诉你实情,你可不要冲动。”

李丹青看着师傅脸上的犹豫之色,心中隐隐有一丝不详之感。着急之下,他一把抓住赵炳忠的手臂,问道:“师傅,你快说,我弟弟妹妹到底怎么啦?”

赵炳忠无奈地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出了实情:“那年你杀了白世举,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大伯和你弟弟妹妹。第二天,白癞子的狗腿子就跑到你大伯家,抓了你大伯和你妹妹一番拷问。他们见问不出你的下落,便将你大伯的双腿打断,你妹妹也给抓去卖了抵债。至于具体卖到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听到此处,李丹青只觉耳边犹如惊雷炸响,不觉双肩微颤,拳头紧握,近乎咆哮般吼道:“那我弟弟啦?”他的声音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直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丹青,你不要激动。”赵炳忠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你弟弟当时在外砍柴,村里人悄悄放了信叫他跑掉,后来就一直没回来。你大伯和我这些年四处打听,可是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只听“轰”的一声如同山崩地裂,李丹青暴怒之下一拳把身前的茶几打出了个窟窿,“白占奎,我操你姥姥!”

赵炳忠见状,急忙抓住李丹青的衣袖,劝说道:“丹青,你这急性子得改一改。你现在这样冲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李丹青胸口起伏不定,满脸怒容,固执地吼道:“不!我现在就要回大伯家看看!我要亲自去找我弟弟!”

赵炳和也在一旁劝说:“丹青,你冷静一点。我们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是你这样冲动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们陪你一起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不!”

此时,赵炳忠也拍桌而起,“你这个娃,怎么不听劝,大家不也是为你好,怕你一时冲动做出傻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爹你娘、你大伯、你弟弟妹妹,还有慧明师傅的仇,谁来给他们报?真是个方脑壳!一根筋!”

李丹青随之一怔,看着恼怒的赵炳忠和被砸坏的茶几,心下也觉歉意。他低下头,略带哭腔地说道:“师傅,炳和叔,你们四年未见了,今天就好好叙叙旧,薛义叔也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明日就回来。你们放心,我回去只是看看大伯,不会惹事。”

薛柔在一旁看着李丹青难过的样子,忍不住默默陪着流泪。薛义心疼女儿,也担心李丹青做出傻事,于是起身说道:“丹青想回家看看大伯也是人之常情,干脆我就陪他一块回去,这样大家也都放心些。”

“你们都不用去。”薛柔拉住薛义说道,“爹,你就陪两个伯伯喝点酒,我跟丹青哥跑一趟,放心吧,我会看着丹青哥,不让他胡来。”说完她拉上李丹青快步出了大门。

赵炳忠望着二人走远的身影叹息道:“哎,这个娃,哪样都好,就是鸡屁股里掏蛋——性子急。”

离乡远游的少年终于回归故土,李丹青望着那一片熟悉的山水田园,不觉步履如飞。这里承载着他的回忆,他的童年,他的爹娘……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记忆的碎片上,每一眼都勾起他深藏的殷殷之情。

离家越近,更觉得心跳加快。他期盼着,多少回梦里魂牵梦绕的故乡即将出现在眼前;他犹豫着,害怕再一次揭开心里的伤疤……可是最终,他还是只剩一眼的凄楚与悲苦。

翠屏村李家旧院已是破败不堪,荒芜落寞,蔓蔓的杂草湮没了曾经熟悉的路径。他推开满是灰尘蛛网的木栅栏,院子里早已荒草萋萋、杂草丛生。正屋的大门破旧开裂,门板断裂发霉、歪斜在一边。偏屋已经垮塌覆没,齐人高的草丛里只漏出一截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土墙。一股风夹杂着孤寂与哀伤吹过墙头的野草。

李丹青愣在原地,他仿佛又看到了爹娘和弟弟妹妹那一张张亲切熟悉的脸庞,听到了他们曾经的欢声笑语。时间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四年前,爹爹在院门口修理农具,娘亲在灶台面做着饭菜,弟弟在门槛蹲坐,手里玩着弹弓,妹妹在院子里举着竹蜻蜓撒开脚丫……

李丹青眼里满是泪水,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过去的记忆,然而一切又都随风而去,只剩下满院的破败与萧瑟。

“爹……娘……青儿回家了,青儿回家了……”李丹青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前,早已泣不成声。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显得那么凄凉和无助。

“丹青哥,快起来吧。要是伯伯、伯母还在,他们也不愿看你这个样子。”薛柔在一边抹着眼泪劝慰道。

李丹青抬头望着薛柔,面色扭曲而痛苦,“我爹、我娘都是村里最老实、最善良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害死他们?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家,一夜之间全没了?我爹给土匪害死了,临死还挖了他的眼珠、割了他的舌头,是谁这么狠心呀!这么狠心呀……我娘给白世举逼死了,临死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叫着我爹的名字,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呀?”

李丹青嘶声哭嚎,十指插进发间,使劲的戳弄着。

看着李丹青伤心欲绝,薛柔只觉心口跟着一阵阵痛楚。她一把扑在李丹青身上,使劲拉着他的双手,哭着说道:“丹青哥,你不要太自责,我爹、炳和叔、炳忠大伯都会帮你爹娘报仇,我们一定要让这些坏人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一个个都得算清,不杀了你们,我就不是李丹青。”李丹青站起来抹了眼泪,眼神凄厉而可怕,“走吧,薛柔,我们去大伯家看看。”

时间已过午后,一对年轻人穿过凋敝而又熟悉的村庄。房前屋后、田坎地坝里站了好些熟悉的面孔,他们好奇的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只见那年轻的姑娘面庞清秀、皮肤白皙,肩头垂落着一根乌黑光滑的麻花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那个年轻后生身材高大,唇红齿白,俊朗英武,仿佛戏班子里出来的人物,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回想不起来。

李丹青翻捡出包袱里的草帽戴在头上,低了头只顾闷头看路。虽然村里很多乡亲他都还认得,但他并没打招呼,因为他还不想过早的把自己回来的消息敞了出去。

村西头一家茅草屋前,歪歪斜斜的房柱连带着篱笆墙已经倒向一边,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瞬间垮塌。房檐下的枯草在风中打着旋儿,如同无人照料的孤儿,在寒风中颤抖。

李丹青领着薛柔,两人轻声地推开了那扇破损掉色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内昏暗,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夹杂着灶膛里升腾起的浓烟,让人不禁皱眉。

一个瘦弱的女人正弓着身子往灶膛里添柴火,陶罐子里的水咕咕冒着水泡,发出低沉的声响。她眉头紧锁,眯着眼睛,偏头歪在一边,避开浓烟的侵袭,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剧烈的咳嗽声。

听见门口似乎有些响动,女人抬起头,虚着眼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当她的目光落在李丹青和薛柔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们找谁?”她开口问道,声音沙哑而微弱。

李丹青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女人,四年不见,冬梅婶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不仅身材佝偻了不少,满头的花发随意的散落在两肩,额头上已爬满了一道道褶皱。李丹青只觉鼻子一酸,扑通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伯母,丹青回来了。”

冬梅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巴,身子仿佛一瞬间定住,手里握着的一把柴火也掉到了地上。

“伯母,我是丹青呀,李祐堂家的大小子……”

冬梅这才回过神来,蹒跚的上前两步,凝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李丹青,微微伸出双手僵在半空,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李丹青一把拉住她枯瘦的双手嘤嘤哭泣,冬梅浑浊的双眼才充满了惊喜,“丹青、是丹青,丹青回来了。”

“老婆子,你……你……说谁来了?”里屋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如同一个破铜盆在地上摩擦,紧接着又是瓶瓶罐罐翻倒掉落的声音。

李丹青回头一看,只见李佑怀拖着残腿,艰难地从里屋爬了出来。他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一排长长的拖痕,显得那么刺眼。

“大伯!我是丹青呀!”李丹青急忙上前想要扶起地上的李佑怀,却发现大伯已不能站立。眼望着大伯脸色枯黄,全身浮肿,李丹青一把将他拥在怀里,叔侄二人抱头痛哭。

哭泣了片刻,大伯激动的轻摸着丹青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丹青、丹青……我家丹青回来了?大伯还没死,大伯留着一条命等着你啦。”

“大伯,都是丹青害了你。”李丹青声泪俱下,轻轻的替大伯抹掉眼角的泪痕。

“说什么呀,不怪你,我家丹青有种,杀了白世举,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不能杀了白占奎那个狗东西,为你娘报仇。”

“老头子,现在好了,丹青总是平安回来了,老六家终于有后了。”冬梅由悲转喜,“地上凉,有什么话到铺上去说。丹青来搭把手,把你大伯抬到床上。”

李佑怀现在完全不能行走,常年卧躺在床,今日听见李丹青回来,一时激动便从床上爬了下来,现在李丹青和冬梅几乎是一前一后横着将他抬到了床上。

李佑怀即便身子悬在半空,却是始终紧紧的抓着李丹青的手,生怕得而复失。只等躺在床上,垫了靠背,他仍是不肯放手,微微调整气息后,李佑怀问道:“丹青,我听你师傅说你躲到万源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丹青坐在床边,望着李佑怀眼里的关切,重重的点了点头:“嗯,让大伯担心了,这几年我过得很好,灵隐寺的慧明师傅和慧远师叔待我很好,你看我现在不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吗?”为了不让大伯多想,李丹青刻意避开了慧明被害的事情,只字未提。

李祐怀枯槁而干瘪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那就好,那就好。那年,你杀了白世举后,白占奎就派人来我家追问你的下落,我闭了嘴打死也没说,这腿就被那帮狗崽子打断了下不了床。兰子也被白家人抓走了,石头也跑了,至今都没有音信。”

“哎……”说到此处,李佑怀声音有些哽咽,他激动的抓着李丹青的手,“丹青,你不怪你大伯吧?都怪大伯没本事呀,没替你娘照顾好石头和兰子,我没脸下去见佑堂呀。”

李丹青使劲的摇了摇头,泪珠子顺着眼眶滴落了下来,“不,大伯,我不怪你,是我们家欠你太多了,都是丹青做事太冲动了,害你成现在这个样子。”

冬梅略带歉意的说道:“兰子被抓走了,石头跑了,你大伯这腿也走不动,我也想去找这两个娃儿,可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大伯呀!哎……不晓得那两个苦命的娃儿现在在哪里哦?”

“伯母,有生之年我一定把弟弟妹妹找回来,你们就放心吧。对了,怎么没看见我天成兄弟和娟子妹妹?”李丹青问道。

“你看这家里,你大伯下不了地,屋里多几张嘴,养不活呀!天成到城里给人当了长工,娟子也嫁人了,就剩我两个老家伙在家,弄点野菜也能对付过去。你大伯说,他就要守在这里等你和石头回来,不然死了也闭不上眼。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两个也就没有遗憾了……”冬梅说完一声长叹。

李丹青眼望着大伯家四壁萧然,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大伯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于是侧身向薛柔递了个眼神。薛柔会意地拿出怀里的十块银元,轻轻地放到冬梅婶的手中,说道:“伯母,这里有点钱,您和大伯先用着。等过阵子,我再送点来。”

冬梅婶一开始便注意到了李丹青身后这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只是李丹青不说,她作为长辈也不好问起。现在见女孩主动拿出一把银元给自己,冬梅婶一脸惊讶地推脱道:“姑娘,这可不行,这么多钱,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丹青见伯母推辞,便伸出手使劲地将银元按在冬梅婶的手里,说道:“伯母,我还有钱,这些钱先拿来给大伯看腿伤,说不定还能站起来呀。大伯对我们一家的恩情,我李丹青一辈子都还不清。这点钱,伯母你就不要推脱了。”

“这钱不能要……”李佑怀听到这里,艰难地蹭起身来,喘着粗气执意要把钱还给李丹青。

李丹青见状,起身赌气道:“大伯,伯母,你们若不收下,我今后就不回来了。”

冬梅拿着钱僵在原地,有些为难的看着李佑怀,提议道:“那我们就暂时替丹青保存着,等将来丹青娶媳妇了就拿出来。”

李佑怀想了想也觉有理,年轻人存不住钱,这个办法或许更为妥当。于是,他嘴里也不再坚持。

李丹青见大伯和伯母终于不再拒绝,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坐到床边,关切地说道:“我还年轻,能挣钱,这钱是给大伯你看腿的,你们该怎么用就只管用,不必存着。另外,我们一会儿就走,我们回来的事也别在外面说。”

李佑怀听着李丹青的意思还要隐瞒行踪,突然想起什么,一双眼睛警觉的盯着他,“丹青,你这趟回来,是不是还要为你娘报仇?”

李丹青原本不想提及此事,一来不想大伯一家跟着担心,二来也怕漏了风声。但是现在李佑怀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他便索性起身说道:“对,冤有头债有主,我一定要杀了白癞子为你们报仇!你们只当今天没见过我,免得又给你们惹些麻烦。”

李佑怀叹了口气,“哎……丹青,我知道你心里恨,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白家家大势大,我这把老骨头无所谓,我怕你白白丢了性命。”

李丹青跪在李佑怀身前通通磕了三个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李家男儿岂是有仇不报的孬种,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这白占奎偿命。其他事情你们就不管,我不会再像四年前那么蛮干了,不会连累你们。今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免得村里人走了消息。大伯、伯母,你们多保重。”

“丹青,快起来。报仇的事情,我不管你。先吃了饭再说,今晚就住在大伯家,大伯关上门,谁也不说。”

“是啊,丹青,你看人家姑娘第一次到大伯家来,一家人总归要吃顿饭亲近亲近。”冬梅拉着薛柔的手欢喜的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秀气的女孩。

薛柔自然知道伯母话中的意思,脸上不由飞出了两片红霞,一手紧张的勾着衣角,瞟眼看向李丹青。

李丹青没有注意薛柔的神色,迟疑片刻,“哦,忘了介绍,这是我在万源认识的妹妹,叫薛柔。在万源时,她一家人待丹青极好。今天还是算了吧,等杀了白占奎,我再来看望大伯和伯母。你们就不要送了,免得别人看见。”说完他毅然领着薛柔出门而去。

李丹青转到后山祭拜过爹娘便领着薛柔踏上返程。行至报国寺,天色渐晚,考虑到带了薛柔同行,李丹青决定在此借宿。

报国寺里还住着当年那一老一小的和尚。进门后李丹青便向迎来的方丈表明来意,但是老方丈却婉言拒绝道:“阿弥陀佛,还请二位施主见谅。本寺破小残败,没有多余禅房可供二位留宿。况且佛门之地,不宜收留女客。再加近来匪患猖獗,报国寺也不是太平之地,还请施主移步他处。”

李丹青笑了笑也没介意,反而背着手在寺中随意转悠。寺院还是一如四年前一样破旧,除了正中大殿,仅存左侧一间厢房,右面厢房早已垮塌。

方丈见李丹青无意离去,只得无奈的尾随在身后。

李丹青走到主殿,突然停住脚步,对着殿中佛像躬身参拜,“我佛慈悲,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助人便是修行,行善便是功德。老方丈请勿要推辞,出门在外,我们只求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满足了,今晚就在大殿将就一晚,不敢多有打扰。”

李丹青在灵隐寺住了四年,虽未出家,但每日耳濡目染,再加上慧明师傅曾让李丹青手抄了多篇佛经,心中还是有些佛学底子,话到嘴边,一些佛理名言便引用了过来,乍一听还有一些佛门中人的味道。

听了李丹青的话,老方丈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竟然能随口说出《大般涅槃经》,诧异之余双手合十说道:“罢了罢了,一切因缘而聚,既然如此,就请小施主自便。”

入夜,李丹青和薛柔靠在门后背风处。大殿佛像前还留有一盏油灯,房中也算有些光亮。不过夜色清冷如水,大殿空旷冷寂,门板中的破洞还是呼呼的灌了冷风进来。薛柔不自觉的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像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猫。

两人这是第一次在夜间独处,介于男女大防,彼此间难免有些尴尬。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看着薛柔有些瑟瑟发抖,李丹青担心薛柔受冻,于是脱下上衣盖在薛柔身上。二目相视间,虽然一切无声,却让薛柔脸色通红,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却又倍感温暖。

这时,小和尚抱着一床被褥,不合时宜的推开大门跨过门槛。李丹青轻咳一声,遮掩心中尴尬,起身迎着小和尚走去,只留下薛柔将头埋在怀中偷笑,嘴角又好似勾起了一抹甜蜜。

小和尚将被褥交至李丹青手中,施礼道:“山中夜间寒冷,师傅命我送来被褥,请二位施主凑合将就一晚。师傅还在生火烧水,一会儿给两位施主备些热茶。”

李丹青躬身答谢道:“那就麻烦小师傅了,你师傅现在何处,这闲来无事,我有些问题,可否请教师傅?”

“师傅在厢房,施主请随我来。”小和尚微微颔首。

小和尚在前面引路,李丹青前脚刚走,薛柔因为害怕,后脚便追了过来。

寺庙残破简陋,连方丈房中都无座椅,几人来到厢房只得寻了个坐垫席地而坐。房间两边各有一间小床,中间墙脚一口红泥小炉上架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茶壶,炉灶中扑腾的红色火苗舔舐铁壶“吱吱”作响,也让房中温暖了许多。

老方丈披了件黄布袈裟,脸色红润,围坐在炉边,细细搓揉一柄茶团,“山中简朴,只有煮点茶水,施主还莫见怪。”

李丹青微微颔首,“旅途在外,能够遮风避雨,在下已是满足,多谢方丈与人方便。”

此时,方丈已经将茶末放入壶中,摊着双手靠炉烤火,“敢问小施主是哪里人氏?”

李丹青利落的回答道:“翠屏村。”

老方丈好似早已知晓的点了点头,眼神空灵,“翠屏村离本寺不远,老衲倒是认识不少你们村里的村民。我瞧施主相貌就和我一位旧识有些相似。”

“哦?哪位旧识?请大师说来听听,看我是否认得。”李丹青有些好奇。

“哎……说来话长,却是一桩往事。”老方丈眯着眼看向串起的火苗,“四年前,一位翠屏村的木匠,名叫李佑堂,就在这寺庙中被土匪杀害。”

李丹青听他谈到自己的父亲,两眼微红,但他没有立即表明身份,而是佯装轻松的说道:“嗯,曾经听说过。我从小过继到云集镇的叔叔家,翠屏村的人很少认识。”

老方丈有些不信,回头看了看李丹青的脸色,似乎确定了心中的答案。只是别人不说,他也不便点破,继续平缓的说道:“自从那件事情后,来此的香客便更少了,更没有人还敢在此留宿。”

李丹青没好气的说道:“这佛不睁眼,看着土匪杀人,拜了也没用,当然就没人烧香拜佛了。”

小和尚眉眼中似乎有些怒气,但老方丈却心平气和,脸上波澜不惊。

此时壶中沸水滚动,方丈见茶水已好,取下铁壶盛了两碗热汤递给二人,看似随意的说道:“人命无常,朝存夕亡。时光长短,唯心所造。一切苦乐,随境所迁。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有些事,小施主还是要看开些。”

李丹青凝望了一眼老方丈,摇了摇头叹息道:“谁不想忘掉悲伤、忘掉烦恼、忘掉仇恨,要是死的是你的家人,你能说忘就忘吗?你们佛门讲究因果报应,人被杀了,埋了,变成一把黄土,那作恶的人杀人越货、勒索绑票,坏事干尽,却无人能管,依然过得逍遥自在,他的报应呢?天理呢?”

见李丹青情绪激动,老方丈双手合十,缓缓劝慰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切勿急躁,有执念是人心,无执念方得道心。须知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可强求。”

真是和尚念经,老一套。李丹青听老方丈说着这些虚无缥缈似是而非的言辞,心中一阵厌烦。于是,他转开话题,想打听一些关于陈三炮的消息,“老方丈在这报国寺有些年月了,可知道那陈三炮的土匪窝在哪里呀?”

老方丈品了一口茶,轻叹一声:“哎……陈三炮一伙匪寇扰我乡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年来逐渐做大,在这中州境内虽算不得势力最强,但手底下也有五六十号人,实力不可小看。本来那匪窝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小施主血气方刚,我恐你有心杀贼却反被蛇咬,无端白白送了性命。”

李丹青心中一惊,想那老方丈定是看出了自己身份。现在既然有了陈三炮的下落,他当然不愿错过,便挑明了说道:“陈三炮这种人渣败类,活着一日便是我云集镇之大祸。杀了此匪也是积德行善,还请方丈告知。”

方丈见李丹青眼神坚毅,也就不再劝阻,“陈三炮的老巢大致位于方斗山凌云观一带,由此向南约三十里山路。凌云观早年为一处道观,后来破败后便被陈三炮占去做了山寨,据说地势极为险峻。既然今日有缘,老衲还有一言相赠。施主行事前必当思虑周全,成事后切忌滥杀成性,须知功过善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多谢方丈指教。晚辈心中有佛,手里有刀,誓要除掉这股人渣败类,替天行道。”李丹青心中默念着方丈之言,“方斗山凌云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夜无事,第二日李丹青辞别了老方丈,和薛柔一起回到了陈炳忠家。

赵炳忠今日没有出门,休了假在家陪着赵炳和和薛义。赵炳和已经将这次回来的打算告知了他,只等李丹青从翠屏村赶回,几人便关了门闭了户,商讨此事。

赵炳忠几年来一直待在镇里,知晓白家事务,首先发问,“白府上下有十多个护院,五十多口子人,高墙大院,有刀有枪,你准备怎么杀白占奎呀?”

李丹青如今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自信的,白家的围墙虽高,但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起初,他将此事设想得相对简单,计划之一便是翻墙入院,出其不意地发起偷袭。毕竟,以他们几人的身手,对付十几个护院应该不在话下。另一个计划则是仿照上次截杀白世举的行动,只待白癞子出门,便在半道截杀。

然而,从翠屏村回来后,看着大伯一家受他牵连,李丹青又改变了想法。他担心万一刺杀途中被人认出,无论最终能否成功杀掉白占奎,都会像几年前一样给大伯和赵炳忠一家留下后患。

因此,李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还没想好,此事还得慢慢再看。”

赵炳忠没想到李丹青能想得那么深,以为他只是没有办法潜入白府,于是提出自己可以借着做木匠活的机会带他们进去。然而,李丹青却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他担心这样会连累到赵炳忠和赵家其他人。毕竟,杀了白占奎后他们可以一走了之,但赵家人和大伯他们却还需要在云集镇生活,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

李丹青考虑周全,众人也是纷纷点头赞同。有什么办法可以既杀了白占奎,又不让白家怀疑到自己呢?房间中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李丹青问道:“师傅,你在白家可有熟人,我想先问问情况。”

“熟人……”赵炳忠闭眼陷入思索,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击,突然睁开眼惊喜的说道,“有一个,王顺喜,在白府当护院,那年送你出城不是还打过照面吗?但是这小子在白家好像还混得不错,恐怕我们问到他,他也不会说什么,甚至可能转身就把你卖了。”

李丹青胸有成竹的说道:“其他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告诉我他家住哪里就行了。”

古之成大事者,必懂权谋,不拘手段与小节。李丹青心里早想好了对策,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既然自己没有足够的利益让王顺喜开口,那就用刀子说话。

入夜,镇北王顺喜的家,院门中开,屋子里一盏油灯摇曳。王顺喜似乎今天心情很好,他提着一瓶烧酒和一包卤牛肉,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进屋门,嘴里喊着:“媳妇,我回来了。”然而,他一脚跨进门槛的瞬间,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瞬间变色,再也高兴不起来。

只见媳妇桂花被捆住手脚,嘴里堵了毛巾,塞在屋中的方桌下,一双大眼睛正惊恐的望着自己。三岁的儿子也可怜巴巴的依偎在桂花身边,口中也塞了布条,眼中尽是泪水。

王顺喜心中一惊,转身想要逃跑,但就在这时,门后突然伸出一支手枪抵住了他的腰间。同时,他的配枪也被顺势夺走,房门也被“砰”的一声关上。

“想跑?媳妇崽子都不要了?”李丹青的声音冷冽而突然,让王顺喜心中一颤。

王顺喜听着背后有人说话,也不敢回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举起双手惊恐地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转过身来。”李丹青一只脚蹬在桌子上,手里提着一支手枪有意无意的晃了晃,冷冷道,“你就是王顺喜吧?”

这支枪就是从“毡帽”手里缴获的,正宗的德制毛瑟1896,也就是驳壳枪,也称镜面匣子,不过没有加长弹匣,只配10发子弹。薛义和赵炳和手里拿的是西班牙仿制版,零部件毛糙了些,不过好过市面上五花八门的其他撸子,这些都是白占奎花了大价钱才让他那保安团的儿子搞来。几人在回云集镇的路上便试了几枪,虽然枪头不准,但总归能放响听声。

王顺喜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嘴里有些哆嗦,“是……是,小人正是王顺喜。”

李丹青见他还算老实,“啪”的一声将枪拍在桌子上,“你也不要害怕,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我就问你几个事,你如实回答了,我就放过你,还有你全家。”

王顺喜早已吓得六魂无主,一个劲点头应承,“是是是,好汉有话直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李丹青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白占奎那里做护院,听说还是保安队副队长,我来找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知道白占奎一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有什么嗜好?最近会不会出门?家里有什么大事?”

王顺喜听他这么一问,便知道这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李丹青一眼,见对方年岁不大,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眉眼中一股英气,也不似穷凶极恶之人,心中便存了几分侥幸。他眼珠一转,想着或许可以拖延糊弄过去,“这位好汉,小人的确在白家做事,但没有跟在白老爷身前,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冷笑。李丹青抬手之间,一把锋利的柴刀已经直直地插进了四方桌,刀锋透过桌面,距离王顺喜的媳妇桂花头顶只差了一公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把桂花吓得两眼发白,晕了过去。

王顺喜见状,心中大骇,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丹青冷冷地看着他,说道:“王顺喜,你最好老实点。你家里人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你爹娘在秋山坪,你哥哥在镇上做石匠,你老丈人家在后坝村。如果你敢给我打马虎眼,不仅你活不成,我敢保证他们也会跟着你倒霉。”

听着眼前这人把他的亲戚朋友查得一清二楚,王顺喜好似一下掉到冰窟窿里,浑身颤抖不止。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出手却是狠辣果决,不留后路。他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侥幸已被恐惧所吞噬。

王顺喜不敢再有任何隐瞒,他老实地回答道:“好汉莫动气,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白占奎每天晨时起床,亥时睡觉。上午通常会在院子里遛弯喂鱼,下午打打麻将,或请人到家里听听评书。他平时很少出门,偶尔会去中州城的儿子家和临溪镇的舅爷家串串门。”

李丹青见他开始配合,但回答得仍然不够详细,不禁皱了眉头,追问道:“就这些吗,白家护院有多少人啦?和谁最亲近呀?”

王顺喜冷汗直流,抹了一把汗水说道:“保安队加我总共十七人,前阵子队长康宝带了六人去万源县办事了,现在就剩十人。保安队是队长康宝说了算,现在康宝没在,白占奎暂时让我负责。”

李丹青不耐烦的问道:“别他妈跟挤牙膏似的,还有呢?”

王顺喜顿了顿说道:“哦,保安队平日巡逻,日间八人,晚上八人,来回倒。白天一班库房四人,大门两人,还有两人跟在白占奎身边;晚上库房四人,白占奎门前两人,还有两人巡逻……白占奎有五房妻妾,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还有个老母亲,最近要办七十大寿……”

李丹青听到这里,突然打断了王顺喜的话,“你说白占奎的母亲要办七十大寿?”

王顺喜连忙点头,“是,这个月农历十六,还有十天,白占奎已经四处发了请帖,白府现在上下都在忙这事。那老婆子喜欢听戏,白占奎还特意请了临近的十台戏班,大寿那天轮着唱。家中人手不够,这几天又是发帖,又是采买货物,都快把我的腿儿跑断了。康宝他们几个还没回来,白占奎还让我招几个可靠点的人手。”

李丹青低头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对王顺喜说道:“康宝是不是头戴一顶黑色毡帽,白占奎派他们几个到万源县抓李丹青?”

王顺喜瞪着眼珠子,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丹青一声冷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李丹青,康宝几个已经回不来了。”

王顺喜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李丹青与白占奎之间的仇恨深重,而他自己则成为了这场风波中的一颗棋子。他心知李丹青既然能够轻易杀死康宝等人,自己这条小命也只在人家一念之间,因此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只能跪地求饶道:“青爷饶命呀,是白占奎要杀你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家。”

李丹青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这几年,你跟白占奎干了不少坏事吧?”说着,他背着手绕到王顺喜身后,这个动作让王顺喜心中莫名的恐惧加剧,全身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抖。

“青……青爷,我都是跟着白占奎跑跑腿,打打杂,我是真没干坏事呀……”王顺喜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声音中充满了惶恐。

“行了,少给老子鬼扯!这次只要你给我办好几件事,我就饶你小命,以前的事不再计较,并保你全家无事。你看怎么样?”

“多谢青爷,多谢青爷,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照办。”王顺喜知道眼前这人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小小年纪就敢杀了白世举,砍了白占奎的手,现在又杀了康宝几个。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抓在别人手里,他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李丹青恐吓道:“我这几天随时会找你,你要是想告密,你一家都在云集镇,自己多想想后果,康宝就是例子。即便是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隔房堂弟,名字叫王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