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小两口并未被江家之事牵动过多心绪,反倒是江家此刻一片混乱。

卫城向来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离去前,倒也象征性帮江传芳处理过伤口,但,那药粉对手无缚鸡之力、又被保护得极好的江大少爷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些,刚撒上去就差点没把痛晕。

偏偏江传芳自觉在卫城面前丢了脸,硬撑着不说,即便他们二人走了,也不肯露怯,主动要求换其他更温和的药。

皮肉受损的痛,跟药粉辛辣刺激的痛,叠加在一处,疼得他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叫闻讯赶来的江老爷、江太太吓了好大一跳。

江太太见儿子这般形容,还以为伤了手上筋骨,立刻明白了那小厮的居心,懊悔得捶胸顿足。

“儿啊,都是娘害了你!早知你今日归家,我昨儿就该让人把这祸害打发了!谁知他看着老实,私下竟这般偏激!他,他这是要断了你科举之路啊!”

她边哭边骂,又连声命人去将捆成粽子的小厮狠狠打上一顿,再发卖去苦寒之地。

与此同时,秦老大夫则在一旁为江传芳检查伤口,闻言只看了江太太一眼,没吭声。

江老爷素来好脾气,今日见着独子这般惨状,也气得发了狠,只按下不表,见秦老大夫收手起身,忙问:“秦老,我儿伤势如何?”

在一家三口和一众仆婢的紧张注视下,秦老大夫冷静道:“只是皮肉伤,没伤筋动骨。卫公子刚才处理得当,血已经基本止住,接下来只要按时换药、不碰水,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结痂。”

江家夫妇齐齐松了口气。

江传芳作为伤者本人,正被手上剧痛折磨着,远不如他们放心,忐忑追问:“那我的手,今后拿笔写字可有妨碍?”

“既没伤到筋骨,书写方面,自然没有大的妨碍。科举常用的馆阁体,对笔力要求本就不高。”秦老大夫委婉道。

江传芳先是一喜,而后,眼神便黯淡下来。

是了,馆阁体之所以会成为馆阁体,众多学子必须练至纯熟的字体,除了因为它整齐标准、容易辨认之外,也是因为最容易入手。

但,前世让他名声大噪的,可不是这人人都能写的馆阁体,而是独一无二的江体!

很多人慕名模仿,却都始终失之毫厘,在于运笔时的细微差别。即便口口相传,也未必就能全然复制。

万一这次受伤,影响了他对这细微差别的把控,叫他今生在书法一道上再无寸进……

想到这里,江传芳胸腔中怒火再起,一半是冲着伤他那人去的,另一半则是对白氏!

秦老大夫心明眼亮,向婢女交代完伤口料理注意事项,便要告退,却被江老爷拦住。

“秦老,那伤人贱奴今天狂性大发,也不知是不是被疯狗咬了,才得了疯病——”

他冷冷发话:“依您看,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一治这疯病?也省得发卖路上,再伤了旁人,倒成了我江家之过了。”

秦老大夫耷拉着眉眼,点点头:“是有那么一味药,可以让疯病患者沉静下来,不再伤人。老朽先去瞧瞧病人,若是合用,就让小童送来。”

江老爷这才点头放行,又顺势将一干奴仆全都挥退,看向脸色不妙、努力忍耐良久的儿子。

“我儿,爹知道你想问什么。此事,说来真是难以启齿——”

江太太见他吞吞吐吐,瞪起眼睛:“有什么不好说的?老爷,这事又不是咱们的错,全怪那小贱人心大!不止有辱咱家名声,还差点害了你性命!”

“什么?她要害爹?”

江传芳闻言,心头怒火瞬间灭了大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太太便气呼呼地将这几日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自一个多月前被送回来后,白氏在江家后宅很是安分了一阵子。

江太太、米婆子叫她去敲打训诫,她也老老实实听着,偶尔做点针线、吃食,还巴巴要送去孝敬江太太。此外,也没再发现她故技重施,再行害人之举。

唯一算得上出格的就是,她时不时会跟婢女们打听,江传芳有没有回家,什么时候回家。

江太太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白氏变得比过去更懂得隐忍,竟是在故意蛰伏,而后就趁人不备,在江老爷每日必吃的补汤里动了手脚。

“……定是那小蹄子等得不耐烦,怕你迟迟不归家,就打起了别的歪主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也就罢了,偏偏你爹吃的那补汤里头,药性跟她放的东西相冲!要不是你爹那天吃撑了,又觉得汤水味道不大适口,只吃了两口便放下,后来又叫来秦老大夫扎针催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江太太越说越气,那夜秦老大夫的诊断言犹在耳。

要是老爷将整碗汤都喝了,药性相冲,多半又要大病一场,本来堪堪养好的身体还得卧床静养多半年。

万一还被那小蹄子爬床成功,损了阳气,那至少要丢半条命!

“好在苍天有眼,没叫那贱人得逞!她见势不好,居然趁府里乱着逃了,连身契都没带走!今日伤你那狗奴,便是半夜帮她开门的人!”

江传芳恍然大悟,想到那小厮骂自己的疯话,愤怒之余又觉荒诞。

白氏真是厚颜无耻,居然颠倒黑白至此!

明明是她趁他酒醉爬床,却要骗那小厮说他强迫的!

这次对他爹下手也是。

他对爹娘没有半分怀疑,只因他们感情甚笃,也十分关爱他这个独子。即便不喜白氏,也绝不可能用这种拙劣的法子去抹黑她。

更何况,送白氏回来时,他已经跟爹娘说清楚来龙去脉,以及,他对白氏无意,他们就更不会多此一举了。

他咬牙切齿地骂:“也是个蠢的!这种谎话都信!还为了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伤我!”

“我儿莫气。秦老刚才说了,你这伤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这外伤最怕夏日,偏偏就是这时节,你可不能再动气。回头肝火上来,伤口好得更慢。”

江老爷出言安抚,又拍拍同样肝火旺盛的妻子手背:“没身契,也没路引,她能跑到哪去?多半还躲在城里。报了官,官府追查逃奴,估计三五天内就有消息。到时候,把她和那狗奴一块灌了药发卖便是。”

江传芳郁郁点头。

与此同时,江家家丁正散落城中各处大街小巷,暗暗搜寻着白氏下落。

离城门不远处,即将启程出发的商队中,某个镖师耳朵一动,隐约听到某辆装载货物的车上传来异响,嘟囔了句:“什么动静?”

正要靠近,他却被道别了云桃等人、准备出城的卫城二人吸引去注意力。

“卫老弟——”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年轻女子捏了把汗,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暗暗松了口气,却在听到车外交谈之人声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