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古诗有云，胡天八月即飞雪。

辽东虽还不至于冷到这地步，才刚入九月，当地人却都早早裹上了薄棉袄，逐渐减少外出串门，变得更爱在自家炕上闲坐，地窖里已屯了满满的大白菜等过冬物资，马上迎来一年当中最舒坦的猫冬季。

但，跟宁、鹤两州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守卫在防范敌国第一线的将士们就没这份清闲待遇了，尤其是被派出去巡边的小部分人。

寒气浸骨的黑夜里，几个做寻常百姓打扮的精干汉子正围坐在同样黑漆漆的山洞里，干咽着早就冻得硬邦邦的饼子，喉咙被划得刺啦刺啦的疼，连喝口热水都是奢望。

其中一个年轻的声音问：“师……头儿，这鬼地方也太冷了！再往东边去，怕是林子都没几片了，咱们真能找到好参？”

因为不敢点火，又恰逢月初，黯淡的月光显然无法穿透进来，照亮这群人的脸。还有呜呜的风声传来，在山洞里穿啸而过，更显嘈杂。

但，对这群人来说，单凭借音色来辨认同伴身份，显然不是什么难题。

另一道更低沉些的男声答道：“明天天亮后再找半日，找不到就打道回府。”

这话刚出，山洞里的呼吸声瞬间重了些，而后便是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那敢情好！终于可以回去喝口热汤了！这破饼子啃得我牙都快掉了！”

“唉，出来这么些天，连根参毛都没找着，上头会不会不待见咱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些参偏偏长了脚会跑呢？半路上还突然变冷，连冬衣都不好置办，这次回去赏得不着，就怕还要挨批。那咱这几天不是白受冻了？”

“挨批还是其次，就怕……唉，听说那些部落，咳咳，那些野山参都成了精，很会躲着人。咱们打扮成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们的眼睛。咱们就这么点人手，万一被那边捉了去……”

黑暗中，卫城无奈地想，手底下这群新兵丁果然没经过真正战场的毒打，不然哪里会为这种事瞻前顾后？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将原本有些沉肃的话题扯开。

“可惜咱们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不是那美娇娘。不然，往那儿一站，装出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再编个身世可怜的故事，想骗过那群山蛮还不容易？”

语气里满是揶揄。

其他人静了一瞬间，纷纷笑出声来，又在反应过来时努力憋住，甚至抬手捂上自己嘴巴以防万一。

在一片低低的笑声中，最开始抱怨的年轻男声变尖了些许，并透出几许恼羞成怒。

“你们都笑了我一个月，还有完没完了？”

“我说戴行，你这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去军中报道，就砸钱买了个敌国女探子，还差点被人卖了。这种故事可不是时时都有，说不得，将来军中募新时，你还能凭着这个经历出现在新兵守则里呢，哈哈哈！”

被众人嘲笑的戴行气得仿佛化身河豚，却又无话可为自己辩解。

毕竟，当初犯蠢的人是他，他还犯了不止一桩蠢。

除了花远超市场价的大价钱买下那女探子，他还脑残地想把人放在卫城准备置办的宅子里，甚至一度觉得这是自己贴心，孝顺师父罢了。

好在师父拎得清，很有洁身自好的德行，当场就拒了他，说是妻女不在，他不适合跟这般妙龄女子单独同居一宅。

便是他要雇人打扫，为妻女到来做准备，也要雇那种年纪大、品行无暇、干活利索的当地人，而非一个家中有着奇葩叔婶、还有个病重长辈要伺候的娇滴滴小姑娘。

戴行只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当时想想师父说得有道理，果断改了主意，让那女子先回去伺候病重的外祖母。

不料，过得两日，那女子便哭哭啼啼穿了身素服找上门来，说是外祖母已经过世，自己倾尽所有将其敛葬，便来找恩人报恩了。

为了方便照应，戴行和其他两个族兄只赁了个宅子，三人同住。跟另外二人商量过后，他让那女子留下做些洗衣煮饭的活。

一开始相安无事，众人也没多想，甚至暗暗打趣过戴行，说那女子可能看上他要以身相许。

戴行当时还有些窃喜，毕竟那女子生得确实容貌姣好，谈吐又落落大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尤其是他这种还没成家的毛头小子。

结果，这段刚开始的暧昧情愫，只持续了十天不到，就被偶然发现此女跟人暗中接头的卫城冷酷无情地打破！

回忆起那几天戴行蔫头巴脑的样子，卫城暗暗摇头，将对便宜徒弟那丁点同情甩到脑后，继续冷酷地出言打断此刻的欢快对话。

“行了。时候不早，差不多就歇了吧，还要轮流守夜。”

作为这支巡逻小队的队长，经验最为丰富的前辈，卫城的话很管用。

一声号令，几个毛头小子立刻暂停叽叽呱呱，老老实实应下，又留了两人守夜，其他都合衣躺下，闭上眼睛努力入睡。

后半夜比前半夜难熬，卫城便认领了后半夜。

他抱胸卧在薄薄的羊毛毡下，对这种冷得睡不着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但，在某一个瞬间，还是忍不住思念起家里温暖舒适的床榻来。

他和云巧的家很小，床铺自然也奢华不到哪儿去——江家送来的好料子，大都被云巧送给毛干娘、云桃、赵婶子等人做礼物，只有少部分留下自用——但，在云巧的精心打理下，被褥总是那么松软干爽，透着一股淡淡的清爽芬芳！

每次躺进去，他都会下意识想到“温柔乡”三个字。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卫城却觉得，这样的温柔乡是支撑着他今后每次和危险擦肩而过的勇气来源。

他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思念云巧，还有多半已经不记得亲爹的小夏夏，便很快强行将思绪调整回公事模式。

即便身体已经进入准备睡觉的状态，大脑却还在努力运转着，苦苦思索东戎人可能藏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