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云巧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给卫城办丧事了。

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她不愿亲口将那几个字说出来，只这样含糊着一笔带过。

贾氏也听懂了。

她有些惭愧，低下头解释：“是我不好，自作主张了。香烛白布那些，我想着——”

事实上，几日前消息穿回来，贾氏就打算要替主家想在前头，赶紧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起，却没想到，云巧突然做出不办丧事的决定！

一开始，她仔细想想也没毛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等尸体送回来再办丧事才合适。

可，云巧往卫所跑了这么些天，却始终无果。

在今日之前，她就在心里犯嘀咕，又怕刺激到云巧，不敢跟她重提这事，只能偷偷去找南湘拿主意。

南湘心里也觉得，三哥怕是真出事了。

不然，过了这么些天，他爬也该爬回来了。卫海那边至少也能有个信，可就连卫海都销声匿迹，以至于她甚至做了最坏打算，就是跟云巧一起当寡妇。

南湘怕事到临头准备不及，仓促间让三哥的丧礼太过寒碜，回头云巧反应过来又要愧疚自责，便暗暗拍板，自掏腰包购置了些香烛、纸钱、白布等物，就连棺材、寿衣也下了定金，只是还没做好去取。

贾氏没有出卖南湘的意思，言语间就要将责任都往自己头上揽，结果，话未说完，就被云巧打断。

“别担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昨天偶然听到你和弟妹说起这个……你们做得很对，是我太执着，让你们也跟着纠结、劳心劳力……罢了，就这样吧。”

云巧没再解释，只让贾氏将提前购置的白事用品全拿出来，问过大致花费，又回屋去开钱匣，清点出两张银票，而后去找南湘。

“嫂子，你都知道了？我，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贾大姐……”南湘反应也跟贾氏差不多，当即将自己的考虑一五一十全部道出。

云巧将银票塞给她：“行啦，你们别一个个争着抢着担责了，就不怕我发起火来按着你们打？”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凶悍，实则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若是局外人远远看了，说不定还会以为两妯娌在说笑玩闹，哪里会想得到，她塞钱的举动初衷只是为了给丈夫置办丧事呢？

南湘沉默了下，没推拒。

“那我就收下了。嫂子，你就专心在家照顾夏姐儿，还有……总之，其他琐事我们都帮你操持了。”

顿了顿，忽然自嘲地说：“说不定，哪天我也要再经历一回这种事。”

从前她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虽然善良却软弱，护不住家小，面对强权恶霸，若非更强大的强权，还是孔武有力的“莽夫”更中用些，能给她安全感。

她也曾经因为书上那些写沙场血战、写将士豪情、写思乡情切的诗词，对遥远边关的人和事生出一丝隐秘的崇拜。

如今身处其中，她才知道，一切都有代价。

云巧刚要收回手，闻言，警告似的掐南湘手背一把：“不许乌鸦嘴！”

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接连两桩噩耗传来，她真不知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对于卫城，她是发狂般的思念，侥幸，不信；但，对于卫海，她只剩下浓浓的愧疚了。

毕竟，后者夜半偷偷跑掉去找卫城，这一举动怎么都跟她有些瓜葛。要真出事，她恐怕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云巧做出决定的时候，还没到午时。等到未时，家里家外已经挂上白幡，在呼啸的北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卫家的新宅子买在宁州城南面的石头巷，得名于巷口原本有块一人高的大石头，生根似的扎在那儿，好些年来没人挖得走，众人都以为神异。

不过，十几年前，这一带发生地动，死伤了些百姓，倒是将这大石头的根给震断了，地面上只剩下小腿高的一截断面，其余部分不知被送去了哪里，大抵是被哪个喜爱收集花木奇石的富商弄回自家园子藏起来了。

反正，这条巷子的名儿就这么留了下来。原本大石头扎根那块也没修复，当地主官专门找人用砖石将其围起来，又刻了个碑，说得神叨叨的，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参观。

同住在石头巷的左邻右舍很快意识到这一变化，不禁暗自唏嘘，同情起那位刚远道而来就得知夫君出事的可怜小娘子来，纷纷计划明日正日子过去祭拜下。

虽然白事和红事不同，礼到人不收，但，多少还是得带点东西过去聊表心意。

隔着两条巷子之外的人家消息就没这么灵通了。

其中有个韩家，主妇洪氏跟邻居唠嗑时还有些纳闷地问。

“前阵子，那个啥子女学堂不是说很快就要开始办学，正好让女娃娃们这个冬天学点手艺吗，咋突然没动静了？我手笨，教不了大妮多少东西，还指望着送她去学点回来，开春也能上街支个小摊啥的，挣钱贴补家用……”

那邻居没接她那对未来美好憧憬的额话茬，只摇摇头说：“学堂的事怕是悬了！那位好心娘子家里出事了！好像是她哥哥还是大伯子殉国了，被那天杀的西羌蛮子给害的！”

“什么？还有这种事？可最近不是没打仗吗？西羌人怕不是忘了前年被打得多惨了，还敢大老远跑来这边跟咱们动手？”

“嗐，你不知道，听说那位卫千总是去漠北时出事的。他就是前阵子活捉了东戎那个啥部落头头的那个，多好的人啊，可惜活不长……”

妇人们一阵唏嘘，洪氏却在记忆某处犄角旮旯里寻到一副快褪色的画面。

她刚成婚那年，跟丈夫去城外收皮子，路上遇到一群饿狼，当时还以为要葬身狼口了，没想到突然冲出来几个英勇军汉帮忙解围。

其中，那个气质最沉稳、箭术最精准的汉子，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半饿狼，剩下一半还是其他人合伙搞定的。

没记错的话，那伙汉子好像都姓卫，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们当中的人出事了。

真可惜啊。

洪氏叹了口气，决定回头也去给这位疑似救命恩人的卫千总上柱香、磕个头。

即便记错了，不是对方，好歹人家也是为国捐躯，去一趟不掉价，只当是谢他保家卫国了。

翌日，宁州卫所再没迎来云巧几人。

能摆脱这群妇人的纠缠，张守备心情很不错。出去巡视完一圈回来，正美滋滋坐下喝热茶，忽然小跑进来一个小兵，口中嚷嚷着“大人，卫千总回来啦！”

张守备口中香气馥郁的茶水顿时喷了满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