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啥？你再说一遍？谁回来了？”

张守备神色阴沉地瞪向来报信的小兵。

后者察言观色的本事显然没修炼到家，只当上司是太过震惊，亦或是以为他们见鬼了，不肯相信，忙不迭道：“大人，就是卫城、卫千总呀！七日前在金子山下，为了掩护其他人中了西羌人一箭的那个……”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此时，已经不需要小兵再细细解释了。

张守备抬眼望去，那被几人簇拥在正当中的汉子不是卫城又是哪个？

他抹了把脸上、胡子上飞溅到的茶水，勉强露出个惊喜的笑，迎上前去。

“卫城，你小子吓我一跳！刚刚我还以为见鬼了呢！快，快仔细说说，你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当时不是乌泱泱一群西羌人，听说有二三十人吧，你一个人落单，还中了箭……”

卫城步伐一如既往的稳健，只稍慢些许，刚毅脸庞虽然在前两年被云巧养得精细了些，如今又被北境的风沙吹得粗糙黝黑，倒看不出苍白与否。

他冲张守备拱拱手，又从胸口掏出个巴掌大的圆圆物事，同时沉声道：“不瞒张大人，多亏了内子赠的这物事，否则，卑职这次恐怕真要葬身敌手了。”

张守备及其他人定睛一看，只见卫城掌心上托着的不是旁物，正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铜镜。

铜镜朝上一面刻有缠枝葡萄花纹，却从中间某处裂开，那豁口形状圆中带点锋利边缘，可不就是箭镞冲击所造成的吗？

虽然卫城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随身携带这么一枚铜镜，但，在场的汉子基本上都是成家的，又都是常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如何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众人感慨不已，为卫城死里逃生感到庆幸的同时，都纷纷在心里琢磨起一个问题。

——回头他们是不是也要让家里婆娘送自己一枚铜镜啥的，必要时候说不定真能救命呢？

当然，相比这个容易显得自己贪生怕死、儿女情长的问题，众人更关心的是卫城脱身的后半段。

“你小子倒是走运！我估计，那西羌人估计打死都想不到，你会把铜镜塞在胸口位置。不然，他肯定宁可从你身后射箭，也绝不选这要害之处了！”

张守备哈哈大笑几声，顺势埋汰西羌蛮子几句，便敛起三分笑容，开始问起他最在意的问题。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你要连那二三十个西羌人全放倒了，回头咱们这宁州城里又该多一出传奇了，是吧？总不能是那群人里头有什么故旧……咳，你别多想，我就随口一说，毕竟你又不是没去过漠北，那年你不是还随老将军在那边待了大半年么？”

除了资历最浅、只配跑腿传话的守门小兵，其他人甭管脸色有没有变，心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张守备这话问的，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呢？

卫城只当没听出上司的言外之意，面不改色将犹带热度的小铜镜重新塞回胸前。

“张大人过誉了，卑职哪有那以一敌数十人的本事？西羌人虽不如北胡人骁勇善战，却也比寻常男子精壮许多，更别提里头还有个箭术奇准的，能勉强逃脱就算是偷天之幸了。”

先谦逊几句，他才轻描淡写讲述起自己脱身的经过。

“当时虽然有这铜镜挡了一箭，但那弓手力道极大，卑职躲闪不及，竟被他一箭震下了马！我的马被惊走，加上他们人多势众，硬碰硬肯定不行。我便装作真中箭倒伏在地，等他们靠近时再暴起，抓了个人当挡箭牌，苦战一番，勉强抢了匹马逃走……”

众人边听边微微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后来赶回去的人看到地上血迹斑斑，原来这血不只源自“中箭坠马身亡”的卫城，关键还在于被前者打了个猝不及防的西羌人。

听到卫城说自己抢马逃走前捅了三个西羌人，心情更是激动非常。

尤其那传信的年轻小兵，看向卫城的眼神都亮晶晶的，透着满满的崇拜和敬佩。

毕竟，易地而处，他们恐怕没法做到这样冷静，快速想出装死的应对法子，又能在敌人补刀之前及时出手制敌，最后顺利冲出重围！

张守备满脑子想的却不是这个，他只紧盯着卫城追问。

“既然只重伤了三人，其余人都有马，他们难道就不来追你？这些外族蛮子不通礼仪，倒是颇讲义气。你当着他们面伤了他们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

卫城颔首：“张大人所言甚是。当时我本以为小命休矣，只想着能逃多远就走多远，死之前能多杀一个西羌人便是赚了。不过，可能是老天爷还不愿意叫我英年早逝，便给我了一线生机——”

夺马后，他才逃了半炷香不到，突然见到远处的地平线轮廓变得模糊起来，有些古怪。

但他不敢放松，保持着极致的马速继续往前跑，同时定睛往远处看，终于勉强辨认出来，那活似光秃秃绵延群山的玩意，可不正是漠北人最头疼的雨黄沙么？

回头一看，原本紧追不放的西羌人居然不知何时离他越来越远，显然是在发现远处雨黄沙即将袭来时便调转马头跑了。

卫城见状，果断也换了个方向，不再直面迎着雨黄沙跑，而是沿着它的边线方向往右侧跑，尽可能在远离雨黄沙影响范围的前提下逃出西羌人视线范围。

当然，在雨黄沙的“帮助”下，后者轻轻松松做到了，前者却有些艰难。

也多亏了抢来的那匹马，若无它被动帮忙遮挡一二那几乎能将人吹上天的飓风，在遮天蔽日的沙尘中，卫城就算熬得过，也多半走不出金子山下那片戈壁沙漠。

“……因被那日的雨黄沙干扰了方向，走了些冤枉路，又缺少补给，回程时便耽误了些时日。四日前，我从小玉关入的关，这是当时通关的文牒。”

说到最后，卫城才不慌不忙将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文书双手奉上。

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证据，张守备无言以对，只能不走心地勉励几句，又给了卫城三天假，挥挥手让其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