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都说军中就是一群大老粗，事实上，大老粗们只是不擅长读书、文化水平不高，这可不代表他们个个都是蠢蛋。

恰恰相反，这群被文人瞧不起的蛮夫当中不乏精明的老油条，也隐约看透了张守备的某些小心思。

出门时，便有个人好意提点卫城。

“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你小子大难不死，不说有没有后福吧，今后可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卫城肃容称是。

其他人或是不愿掺和，或是没看懂这里头的小九九，只热情催促卫城赶紧回家，又带着一丝调侃口吻说，再不回去，他家娘子就真要给他办丧事了，云云。

得知云巧前些时日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已经身亡，日日来卫所追问消息，昨日被骂走了之后就没再来，卫城心头微微发沉，当即别过众人匆匆离开。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石头巷时，卫城毫不意外地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诡异注视，甚至还有个流鼻涕小娃指着他嚷嚷“鬼啊”。

他并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此刻，他只想尽快回到妻女身边，告诉她们自己还活着！

卫城几乎是闯进的自家大门，还差点撞到了一旁抱着白布条迎客的老袁头。

“诶，客人您别急，先拿一条孝布再进去祭拜——”

话未说完，就被正接过素白布条的某邻居打断。

“哎哟，袁大爷，你这老眼昏花的毛病愈发严重了，怕不是嘴巴和耳朵用得多了，眼睛都不会使了？你瞧瞧那是谁！嗐，还没认出来呐？那是你家卫千总、卫大人！他活蹦乱跳回来啦！”

这妇人见老袁头还在目瞪口呆盯着卫城的背影看，摇摇头，将刚领到手的白布条又塞回老袁头手里，欢欢喜喜笑着招呼其他邻居先回家了。

他们虽然也很好奇卫千总怎么“起死回生”的，但，作为邻居，这时候还是要识趣些，别一窝蜂挤进去煞风景，打扰人家一家子叙话。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像这几人般走得干脆利落。

如那正在灵堂前准备祭拜的，见到本该躺在棺材里的正主大喇喇冲进来，直接愣住在原地，手里的香也不知该放哪。

“这，这，这是咋回事啊？卫大人这是又活了？”

“瞧你说的什么屁话！人家显然是没死，咋叫又活了？晦不晦气啊你！”

“我就知道，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才不会叫卫大人这种好人年纪轻轻就丧命……”

云巧作为未亡人，身披最重一级的斩衰，正神色麻木地跪在堂前，记不清自己总共朝多少个宾客回礼，更不清楚已经过了多久。

是一个早上，还是好几天？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么漫长呢？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任由身体机械性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思维不知飘向了何方。

忽然间，耳边突然传来有些刺耳的不和谐杂音。

她皱了皱眉，心里刚生出点不快，便抬起头来，努力集中精神看了眼，想记住这个来祭拜也不安分的不知礼宾客模样，回头要跟他家少些往来。

不料，闯入她眼帘的人竟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家伙！

“卫大哥，你，我是在做梦吗？”她喃喃自语着要站起来，想伸手去摸那人是实心的还是虚无的，心里还想，既然是做梦，那梦里的她应该可以不必太循规蹈矩。

不料，因为跪了太久没动过，加上天气寒凉，腿和膝盖不知何时已经僵了，这一站就没能站起来，还失去平衡直直往一旁摔倒。

南湘以弟妹的身份给卫城守灵，正好跪在云巧身旁，离她就一个巴掌的距离，本来该马上反应过来，但，因见到卫城出现，她惊喜太过，留意到云巧摔向另一侧时已经迟了。

她正要伸手去扶人，还在数步之外的卫城便流星般冲到跟前，并抢先一步将云巧扶起。

“巧儿，我回来了！我没事！”

天寒地冻，麻布之下是厚重的棉袄，以至于云巧胳膊感受不到男人掌心的温度，一时间还有点懵。

卫城心有灵犀般看懂了她的表情，一手支撑着她的平衡，另一只手则直接抓住她冰凉苍白的指尖。

“这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你摸摸看，是温热的，对不对？我真的回来了！我说过，我绝不会抛下你们娘儿俩……”

云巧眨了眨眼，不说话，只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眼前男人的脸庞，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亦或是，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卫城的真实与否。

她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南湘见状，忙从夫妻俩身边退开，默默给贾氏几人个眼神，尽可能小声地走向还滞留在灵堂上的宾客，客客气气谢过他们过来。

“今儿这情况，我们也没料想到。要是早知道，哪里还有今天这乌龙事？这天寒地冻的，大家伙过来都不容易，我们也过意不去。这样吧，我也做一回我哥哥嫂子的主，过一两日请大家过来吃酒，就当是散散这霉气！”

众宾客都好奇卫城是怎么脱险回来的，都欣然答应，说到时一定来，又踊跃提议，让南湘等人备那些个火盆、柚子叶之类的，给卫城去去晦气。

经过短暂的激动到失语，云巧终于回过神来，哽咽着拉上卫城，蹒跚着走过来，再次谢过邻居亲友们的到来。

二人当场敲定，请大家后日吃酒。至于其他祭拜完已经先离开的，亦或是还没来得及过来的，也都会有家人上门去邀请。

等外人散尽，卫家终于能关起门来说话。

卫城心知，这场乌龙不仅害得云巧一人伤心，南湘、贾氏等人红红的眼圈显然也不是故意揉出来的，当即言简意赅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脱险经过。

云巧欢喜过头，满心眼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还活着”，至于如何脱险的，她倒不急着知道，只神游天外地听着，傻笑着。

南湘却听得非常认真，并暗暗盼着，卫海会在卫城的故事里出现。

但，让她失望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卫海不仅没能跟着卫城回来，这期间也没见过后者。

所以，他到底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