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睁开眼，卫城发现自己出了身冷汗。

虽然醒来后已经将梦境忘掉大半，只隐约记得，云巧说的什么火海似乎确实出现过，但，更令他心悸的是梦中如影随形的那种绝望感。

就像他附到了一具即将走向死亡、还保留着些微神智的躯壳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抹神智对死亡的不甘！

他仿佛能听到嗡嗡的呓语，在诉说着对命运不公的怨愤之情。

卫城原本只有三五分信，经过这个梦，如今已升到了七八分。

当然，为了避免云巧更加惊慌不安，他并没多嘴将这个梦说出，只面色如常换上那身陌生又熟悉的新盔甲，跟妻女家人从容道别，而后上马离去。

卫海比他还早两天出发，初二上午就走了。

北胡人来势汹汹，自然没有让宁远军孤军奋战的道理，安远军也抽调了数千兵马往东线参战。卫海作为安远军的一员，又正好回宁州探亲，按就近原则显然是最先被抽调的那一拨人。

南湘、云巧先后送走了丈夫，本以为很快又要送走黎白柔这位贵客。

卫城离开当天，南湘和黎白柔都来云巧房里坐着说话，想着帮她分散一二注意力，省得她一个人忧心忡忡。

这一举动确实很有效，加上旁边还有个已经能口齿不清往外蹦单字的小丫头凑趣，云巧心情渐渐松快了些。

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梦里出事的“卫城”看着有些沧桑，即便考虑到北境的风霜催人老，怎么也得是几年后，杞人忧天也不该提前几年日日夜夜发愁，纯属给自己找不愉快。

为了让卫城早日归来，她还拉着南、黎二人讨论给军中捐赠棉衣的事。

“虽说咱们都不是啥大富之家，捐的这点也只是杯水车薪，可好歹是个心意……”

三女正讨论得其乐融融，黎白柔起身要去取纸笔记录，结果突然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云巧等人吓了一跳，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合力将黎白柔扶上炕躺着。

等大夫一来，发现竟是喜脉！

众人刚转忧为喜，却又听得这大夫皱着眉说：“这位夫人身子骨弱了些，又常多思多虑，不是保养之道……”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大意就是，黎白柔这胎有些不稳，得精心照料，还要尽可能保持心情愉快，才能安全生产。

黎白柔醒过来，便听云巧委婉地表达了这两层意思。

她先是惊喜，而后又露出点愧疚之色，轻轻摸着小腹叹气：“都怪我不好，拖累这孩子了。”

云巧不赞同地说：“你要继续这么唉声叹气的，那才是真的对孩子不好呢。”

想着黎白柔跟丈夫分隔两地，她又是个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性子，只得换了说辞，“我听人说，孕妇怀胎时心情要是不好，生出的娃娃就爱哭，非要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抱着才消停，晚上能起夜三四五次，能把亲娘折磨得一年老十岁……”

毫无产育经验的黎白柔听得这话，果然紧张起来，立马逼着自己不去伤春悲秋。

自己跟贺伯安不过分开了一个月不到，两人也就只隔着二百里地，这比起卫城、云巧二人去年分离小半年的情况已经强得多了。

更何况，说句不中听的，贺伯安是个文官，即便草城县位置不佳，毗邻外敌地盘，危险程度到底远不如冲上前线抵抗北胡铁骑的将士们。

所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自我开解过后，黎白柔便放平心态，不再急于回草城跟贺伯安重聚，而是先给后者去信告知这一喜讯，然后就“厚着脸皮”继续“赖在”卫家不走。

“瞧你说的什么话？大夫都说了，你这情况必须得安心静养，别说奔波回草城了，就是出城转转我都不放心呢。你只管在这住下，权当给我俩做个伴。”

云巧打趣她，“要是你脸上实在挂不住，回头等战事消停了，我也拖家带口去你们家借住几日，也好看看草城的风光，咱们就算是相抵了。”

她这也不是无的放矢。

草城虽然挨着东戎人的地盘，但，顾名思义，这地方得名于城外有片极大的草场，不仅可以牧马，养牛羊也是极好的。

先前草城县出事，她跟人打听消息时就听说了草城县的种种。

后来见着卫城，闲聊时无意说起，没有战事纷争的时候，若赶上夏日里五六月，那里的草场一马平川，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还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有风吹过时，那草晃动起来，就像海浪一样高低起伏，漂亮极了！

虽然这样的草场并非草城独有，但，草城有贺伯安这个认识的主官在，真要去见识一番草原风光，优先选择草城也很正常。

黎白柔见云巧有心四处游览，对世界万物的好奇心并没被柴米油盐的生活磨灭，不禁暗暗又对她刮目相看了些。

她高高兴兴应下，还分享了些自己在草城县的所见所闻，以及对着那片草海写的两首诗。

黎白柔刚诊出有喜，第二日，卫家便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贺伯安。

云巧有些诧异。

两地相隔不远，但，只有快马一日勉强能到，这种高强度却是贺伯安一个没有习武基础的文人承受不来的。

报喜的信刚送出去一天，贺伯安除非是插上翅膀飞过来，不然，只能说明他出发时还没收到信。

“我本想赶在年前过来的，结果偏巧年下又出了些事，又是走水又是小孩被偷的，诸多琐事堆到一块，这不，拖到初三才勉强动身。这些时日，辛苦嫂子替我照顾内人了——”

贺伯安一脸认真地解释着，说了些致谢的话，又关心起卫城的动向来。

云巧便有十成十的笃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笑吟吟向贺伯安道喜，等他震惊、欢喜过了，才婉言将大夫论断告知。

“不是我拦着你们小两口团聚，只是，弟妹身体底子本就薄，这又是头一胎，再怎么慎重都是应该的。我想着，宁州到底还算安宁，不如让弟妹再住些时日，满了三个月，再慢慢回去。你看如何？”

贺伯安虽然思念妻子，却也知道云巧的提议更加合理，当即答应下来。

虽然黎白柔暂时没法动身回草城，但，朝廷命官年节里都有小半月假期，他完全可以在宁州多留个十天八天，陪伴妻子嘛。

也正是在他暂留宁州这几日，卫家那方兴未艾的田庄上出了一桩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