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如血,大地上水雾蒸腾。
安州城前一片荒芜,听不到鸡鸣鸟叫。
南面大道两侧平坦田地大片大片完全荒废,稀疏村落只剩残垣断壁,百姓的果林全被砍伐。
三年来,战争已让这片沃土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
这都不是怪谁的事,仗一打起来,许多事无法避免。
那些果树全是他们砍的,为的是保持城外视野开阔,防止伏兵。
民房是叛军拆的,打到安州城下想临时做点攻城的楼梯、冲车,周围没有树木,就拆房取木材。
那些田地的杂草都高过膝盖,荒废不止一年了。
“大帅不必担心,安州这的百姓多数都逃到泸州去了,在那至少有口粥喝,饿不死。”监军使司马芳在他身边道。
“泸州每天要一船粮食供养灾民,都是骈首祈食。”赵立宽感慨,寄人篱下,毫无尊严求别人给一口饭吃,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时刻要焦虑吃了今天的有没有明天。
司马芳倒对这些不太在意:“他们能活着就不错,这是朝廷的恩情。”
赵立宽不再多说,也没和他争辩。
城头女墙下已经密密麻麻坐满士兵,空气中弥漫汗臭混合急促的呼吸声,气氛格外紧张。
城前交错壕沟里也蹲坐满士兵,前后十余层,壕沟前方都用木板、拒马或鹿砦遮挡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天大亮,朦胧雾气蒸腾散去,远处荒野逐渐透亮。
正在这时,叛军骑兵再次从南方大道上露出身影逐渐靠近。
他们照例在远处游荡,似乎在侦查,随后才向着城墙这边赶来。
赵立宽回身走到后面往下看,城门内城洞前,已有数百骑身着漆黑铁甲等候在那,人马如鳞密集排列,金属摩擦作响。
领头的慕容亭骑着高头大马,浑身裹了铁甲,就像一台钢铁坦克。
“他们来了,准备好,记着那边有埋伏。”赵立宽叮嘱。
慕容亭点头。
走到城墙前,叛军骑兵再次来到壕沟前正准备挑衅。
这次城头弓弩手没有理会,而是鼓声响起,大门咯吱咯吱打开,马蹄声乱响,随后数百骑如黑色洪流涌出城外。
很快沿着连夜填出的道路涌向前锋。
泥土飞溅战马嘶鸣,慕容亭一马当先冲向对面的叛军骑兵。
叛军显然没料到,他们的骑队正沿城外向东,瞬间将侧翼暴露在周军骑兵面前。
慕容亭马很快,如黑旋风瞬间冲到面前。
城头看去刹那间人仰马翻尘土飞扬,叛军百来骑兵被当中截断,有四五人坠马。
叛军骑兵头也不回全往后撤退。
周军骑兵追在后面很快越过所有战壕,向着后方埋伏地赶去。
赵立宽紧张起来,生怕慕容亭上头了追到埋伏圈里去。
却在这时,远处篱笆后跃出大量人影,密密麻麻如地面上突然长出一堵堵长长的黑墙,足有半里地宽。
赵立宽城头看着,心提到嗓子眼!
却在这时前锋骑兵陡然一顿,如泥鳅摆尾,尘土飞扬,瞬间转向东面。
此时一阵箭雨腾空而起,如乌云般铺来,大多全部落空。
心里终于松口气,这就是弓相较于热兵器的另一个弱点。
弓弹道速度太慢,百步之外要五六秒才能到,在此过程中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影响,而且面对高机动性的骑兵更容易落空。
提前许久预判落点,并不是所有弓箭手都能做到的。
影视剧里那种众多骑兵正面冲过来自己往箭上撞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冲锋时骑兵多以纵列进攻,到阵前才变横列,就是为冲锋途中减少正面面积,减少中箭可能。
而且多数时候会采取利用机动性从两侧迂回,或进攻阵型边角的战术尽量躲开箭矢。
叛军一击不中,很快不再埋伏,大量部队从篱笆栅栏后跃出,黑压压一片,少说两三千人。
慕容亭艺高人胆大,没立即撤走,反而又兜了回来张弓搭箭射向叛军,且战且退。
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叛军完全没有慌了手脚。
赵立宽在城头看着,感叹道:“虎将!”
这时叛军的骑兵从东面侧翼绕过来,越过荒废的田地,借着几处房屋残垣断壁掩护,试图绕到安州城前截断慕容亭部的退路。
赵立宽在城头清楚看着,下方的局势暂时还在他意料之中。
当叛军骑兵终于绕到城前,截断慕容亭等人退路。
却发现突然身后箭矢如雨!
百余骑近半瞬间滚落下马,余下惊慌逃窜,大量周军士兵跃出战壕组成阵线,从两翼向对面叛军压过去。
慕容亭部乘机绕后阵后。
叛军被周军这波突然的出击吓了一跳,阵线出现松动,在周军弓弩射击下,之前追得太快脱离阵型的几十人纷纷倒地。
很快周军快速靠近,双方开始对垒。
弓弩互射,试探靠近,骑兵掩护,战场逐渐焦灼起来。
......
十余里外石羊大营。
杨应传手提一把柴刀,蹲在营帐边木墩旁削着木杆,远处牛皮营帐沿着西边蜿蜒林立。
旁边的堂弟拿着竹制的酒器凑过来:“喝两口?”
他放下手中的活接过去喝了一大口。
“族长,南安王让咱们来这等着,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北军还没动静。”
“哼,他让你吃屎你吃不吃。”杨应传没好气的说:“他什么人我不知道吗?年轻时候跟我一块玩泥巴的人。
把我们放在这就是这没鸟事,怕老子立功。”
“这......不至于吧。”
“你懂个屁!”杨应传忿忿不平,他和农怀威是同年的,那家伙就比他大一个月而已。
从小他们经常一块上山下河。
年纪再大些却不同了。
他们都看上的女孩跟那家伙走了,汉人要选人当官选上了那家伙,现在他是个什么南安王,自己居然要听他的。
杨应传越想越气,他们杨家可是有五万多部众的大部。
“都是他诡计,下咒害我,老子在这等到老也等不到打仗。”
杨应龙十分肯定的说:“他就是害怕我,老子哪点不比他强?爬树、训牛、打猎,他一样都比不过我!”
杨应传说得正激动,有人急匆匆跑过来。
“族长,族长!”
“小声点,你吼命呢!”杨应传大骂。
“安州那边打起来了!派人来求援。”
“什么!”他蹭一下站起来。
“我们怎么办?”堂弟急忙问。
他起身收起柴刀,把箭杆丢到帐篷里。
“要马上出兵吗?”堂弟第二次问。
“急什么,先看阿头部的军队干嘛。”
堂弟连跑出去看,过一会儿他披上皮甲,带到弓箭长矛。
堂弟又跑进来:“阿头部的人开始集合了。”
“吹号,集结人马!”他这才大声下令。
......
半个时辰后,军队多数已开出了营地。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阿头部的人和他们的前队抢路,在营地外撞在一起,双方领兵的吵起来,耽搁好一会儿。
杨应传亲自过去,给了那阿头部领兵的一巴掌,大声把他骂走,道路才恢复通畅。
这件事让他很高兴,得了脸面,他们杨家也扬眉吐气。
在那一耽搁,导致他们出发比前面的阿头部军队慢了不少。
杨应传心里觉得无所谓,他才不想亦步亦趋照着农怀威交代的去做,叫支援安州他去了,难道什么时候去都要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