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裂开的缝隙像蛛网般延伸,谢无咎踩着浮冰踉跄前行。女娃缩在他怀里啃冻硬的黍饼,碎渣子顺着衣襟往下掉。眉心血痣裂开后嵌着的玉镜残片泛着幽光,照得冰面下的鱼群慌乱逃窜。
北风卷着冰碴子抽在脸上,谢无咎的睫毛结了层白霜。玄霄子的令牌在腰间发烫,烫得他左胯皮肉生疼。前头冰壳突然塌陷,露出个冒着热气的洞口,硫磺味儿呛得人直咳嗽。
“热...热...“女娃突然挣扎着下地,光脚就往洞口跑。谢无咎追上去时被她踹中膝盖,两人顺着斜坡滚进洞底。洞底铺着层细沙,正中竖着块丈高的残碑,碑文被青苔遮盖。女娃趴上去啃苔藓,嘴角泌出墨绿汁液。
谢无咎点燃枯枝插在石缝里。火光映出碑上刻痕——竟是段残缺的经脉图,与他青莲印记走势相同。指尖摩挲凹痕的刹那,残碑轰然移位,露出后头黑漆漆的甬道。
洞外传来铁甲摩擦声。谢无咎抱起女娃钻进甬道,摸黑走不过十步,踩中块松动的石板。头顶石壁突然垂落藤网,网上粘着拳头大的蛾子,翅膀纹路恰似人眼。女娃突然安静下来,指头蘸着口水在地上画莲花。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月光从穹顶裂缝漏下,照见半埋沙中的青铜镜台。镜面裂成八瓣,每块碎片映出的人影都不同——谢无咎凑近时,其中一块映出的竟是月无霜倚在玉虚宫大殿的模样。
“照骨镜...咳咳...“玄霄子的声音突然从令牌传出,“这下边埋着太溟棺。“话音未落,女娃突然双膝跪地,额头狠狠磕向镜台。
镜台底座裂开道缝隙,渗出琥珀色的粘液。谢无昝的掌心突然刺痛,青莲印记浮到半空,与镜面残片交相辉映。沙地开始下陷,露出一角青石椁。棺盖缝隙嵌着七颗锈钉,钉身缠满红绳。
女娃的黑瞳突然褪成琥珀色,指节咯咯作响地掰动锈钉。谢无咎要拦时被她咬住虎口,血腥味激得红绳根根断裂。棺盖掀开的瞬间,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寒雾中飘来清苦的药香。
棺内躺着具容颜如生的女尸,眉间一抹朱砂痣与女娃别无二致。女娃突然放声痛哭,泪水滚落处,女尸的皮肉迅速枯朽成灰,露出腹中包裹的玉匣。匣面雕着双蟒夺月,蟒眼处的凹槽恰能填进镜面碎片。
冰河方向的铁甲声陡然逼近。谢无昝踹倒镜台堵住入口,女娃已将碎片嵌入玉匣。匣盖弹开的刹那,青芒如箭迸射,照亮整座洞窟。
谢无昝的瞳仁猛然收缩——匣中黄绸托着半卷帛书,封皮赫然写着他幼时的生辰八字。
谢无咎哆嗦着指尖翻开帛书,纸页上的字迹黏着褐斑,头两行就瞧得他后脊发凉:“景元七年冬,取谢氏遗孤为鼎,炼太溟精血于三焦...“外头冰层断裂的脆响炸醒了他,女娃突然抢过帛书塞进玉匣,整个洞窟摇晃着向下塌陷。
沙砾混着冰碴子劈头盖脸砸下来,谢无昝抓着女娃后腰往棺椁里跳。玉匣溅出的青芒结成光茧罩住二人,棺椁下坠时擦着倒垂的冰锥,冰屑在光膜外爆成碎晶。
“咔嚓“一声闷响,棺底撞上松软雪堆。女娃扒开雪壳探头,鼻尖差点戳到只冻僵的雪鹄。此处是断崖下的冰谷,四面峭壁裹着冰甲,中央卧着面半月形冰湖。
玄霄子的令牌突然发烫,谢无咎摘下时烫得直甩手。令牌融开表层冰壳,露出北斗状的凹纹。女娃眉心血痣的碎片自行脱落,正嵌入凹纹中央,湖面随即映出古怪星图。
“站坎位!“玄霄子的残魂忽然显形,虚影比先前稀薄许多。谢无昝抱着女娃挪步,冰面“咔嚓“裂开蛛网纹。星图随脚步流转,冰湖中央缓缓升起座冰雕莲台,莲心供着面巴掌大的铜镜。
玉虚宫的追兵已攀下断崖。为首者掷出枚赤红令旗,旗尖燃起的火球将积雪融成黑泥。谢无昝踩着浮冰左突右闪,女娃忽然咬破他耳垂吮血,将血沫子喷向铜镜。
镜面闪过刹那流光,映出三个追兵的骨骼经络。谢无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人的运功路线如烛照般清晰。他下意识抄起冰棱掷去,棱尖正扎进某人的膝眼要穴,那人惨叫着跪进冰窟窿。
女娃趁机爬上莲台,脖颈后浮出青莲状的胎记。铜镜悬空立起,镜框崩裂后露出内里的玉质镜坯。玄霄子虚影突然暴涨:“快!取镜血认主!“
谢无昝割破的手掌刚贴上镜面,整座冰湖突然沸腾。镜中射出的青光将他罩住,女娃的惨叫声中,他看见自己襁褓时被剖开后背取血的画面,痛得蜷成虾米。
追兵头领的铁尺劈在光幕上,震出圈圈涟漪。谢无昝的瞳孔染上青芒,经脉间涌动起陌生的热流。他迎着铁尺挥拳相抗,本该断折的五指竟震得精铁崩裂。
女娃突然从后扑咬追兵小腿,生生扯下块带皮的肉。那人回身要斩,谢无昝抢先抄起冰斧横劈。斧刃撕裂肩胛的刹那,他清楚看见对方气海泄出的青光——与那枚玉镜同源。
剩下两人见状要逃,冰面却裂出深壑断其退路。女娃蹲在冰沿舔舐染血的镜片,突然朝东面一指:“那里...爹爹...“
谢无昝掰开追兵染血的腰带,搜出块镶玉令牌。令牌背面的暗纹竟与药王谷密室所见相同,正面刻着“玉虚宫伏魔司“五个小篆。他忽然想起月无霜提过的宗门勾结,胃里泛起的酸水混着喉间血腥直冲脑门。
玄霄子的残影缩回令牌:“镜台西角...有暗道...“话音渐弱,虚影化作青烟沁入玉镜。
女娃扒开冰缝里的青苔,露出个拇指粗的铜环。谢无昝拽环三匝,冰层轰隆塌出个洞口,阴风卷着腐木味扑面而来。洞壁钉满铜钉,钉头缀着褪色的符纸,看形制竟比药王谷还古旧百年。
暗道尽头的石室内堆着朽烂木箱。女娃踹开虫蛀的箱板,掏出个铁皮灯笼。点燃后映亮四壁刻文——竟是当年裂天之战的残篇,太溟真炁的来龙去脉赫然在列。
谢无昝瘫坐在地逐字研读。读到“圣体血脉可融清浊“时,腕间的青莲印记陡然刺痛。箱底忽然传来抓挠声,掀开看是只灰毛豚鼠,叼着根玉簪瑟瑟发抖。
“霜师姐的!“谢无昝抢过玉簪细看,簪头银丝缠的兰草缺了半片叶子——正是七夕那夜被赤藤勾去的。豚鼠突然咬住他裤脚往外拖,女娃已抱着铜镜蜷在洞口打盹。
更深露重时分,两人一鼠摸到废村。村口老榆树上吊着破钟,风吹铜舌竟发出药王谷收工的信号。谢无昝踹开半塌的祠堂门,蛛网裹着的供桌上竟摆着月无霜生母的灵位。
女娃突然跪地叩首,后颈青莲胎记渗出血珠。灵位应声开裂,抖出张黄旧信笺:“若有人见此书,速携残镜至黑雾沼泽...“字迹未干处染着乌血,墨香正是月无霜平日用的松烟墨。
远处山道上亮起火把长龙。谢无昝吹灭灯笼蹲窗边数了数,少说五十名剑修围拢过来。女娃突然抢过玉镜贴额,镜面映出的星图直指东北。
“走水道...“她拽着谢无昝跳进祠堂后的暗沟。冰水浸透棉衣时,追兵的雷火符炸塌祠堂,气浪推着他们在水底潜出十余丈。
浮出水面已是谷外苇荡。谢无昝咳出半截水草,望见女娃正把铜镜残片拼成星盘。玉虚宫的云舟正在头顶盘旋,舟舷探出的连弩泛着青光。
“三日...“玄霄子的声音自镜中飘出,“三日后天狗食日,方可破解...“
苇丛忽然惊起群雁。谢无昝攥紧残镜,看女娃咬破指尖在胸口画出青莲——那图样与他掌纹重合的刹那,丹田涌起的热流竟凝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