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毛神与草头神

随着将剩余灵禄毫无保留地赠予陈腴。

喻太公本就破旧的金身也是愈加黯淡,连些微显灵的倚仗都没有。

陈腴低头盯着一地散乱的香灰,久久没有变化。

“喂,老喻,你行不行啊?不行别逞强诶!”

忽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他说他没事,让你别担心。”

陈腴惊觉抬头,追寻声音的来源。

这分明是一道孱弱女声。

陈腴顺着声音寻摸,移步到了与喻太公像一墙之隔的北面。

最终惊疑的目光落在露筋娘子的木雕之上。

难道方才的声音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毕竟按刘仙长的说法,这里头可暂住着孟月的三魂。

陈腴试探道:“你是……孟月?”

露筋娘子却是纠正道:“我叫姬月!”

陈腴这才确定,还真是她。

却又难免狐疑,姬老爷子不是入赘孟家的吗?

怎么还算孙女随他姓的道理?

陈腴没有深究,也不惊讶老喻尚不能开口,她又如何能人言?

只是问道:“姬月姑娘,你能听到太公菩萨说话?”

露筋娘子像上传来轻微的“嗯”声。

陈腴面露喜色,带着几分商量。

“那太好了,若是姬月姑娘不嫌麻烦的话,能否做个中间舌人,帮我俩传话?”

隔了片刻,陈腴才听到一声“好”。

露筋娘子的鹿头可没有什么开颌的机关,分明姬月的声音是从木胎何处发出。

反正是能落在陈腴耳中。

“喻公说,让你先把碗中的灵禄喝了。”

陈腴摇头,“这东西金贵,还是叫他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姬月传声道:“他说这碗灵禄已经开门过了,灵气留不住的,你不吃就是浪费。”

陈腴看着碗中不断冒着白气的绿水,有些心疼,再没犹豫,昂头饮下。

顿时四肢百骸传来暖意,驱散疲病。

像饮了一口琼浆玉液。

陈腴从未觉得自己的身子这般轻盈过,一呼气到脚踵,一吸气入囟门,简直飘飘欲仙。

甚至连折伤的左臂都不再传来钝痛,虽还未达到完好如初的程度,却也差不多可以摆弄了。

怕是用不了几天就痊愈了。

感觉很好,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像死了十几年,今天才活过来一样。

陈腴忍住想要舔碗的冲动。

没忘记碗中剩下几滴挂壁的,等会儿还要注水当作拜访李府的贽礼呢。

“姬月姑娘,劳烦你和老喻说一声,我现在感觉很好,这灵禄很有用!”

“他听得见,只是说不出话。”

陈腴赧颜一笑。

“那他还说什么?”

“他叫你去抓紧去李府要些钱来,最好马上把黄菜摆起来。”

陈腴失笑摇头,“马上动身去李府倒是可以,但是要钱,也不是我狮子大开口了,人家就能应的。”

姬月又转述喻太公的意思。

“喻公叫你别太在乎面子,人家是高梁门第,只要你不要脸,人家反倒要脸,出手打发你也不会太小气。”

陈腴无言以对。

姬月又道:“他还叫你多借些钱,不要忘了把五香汤的药材准备好。”

“知道了。”陈腴心里没底,却是咬牙。

“还有一篇《存思三气法》,喻公说想起了大半,让我复述给你听。”

陈腴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法不传六耳,只觉让姬月转述,老喻他还是太随意了些。

可是转念一想,姬月可是有一个仙人弟弟的。

连老喻都不介意,自己未免敝帚自珍,当即行礼道:“有劳姬月姑娘了……”

姬月便是开头道:“行道之日,香汤沐浴,步入静室,面东而坐,先行叩齿之法,中齿相叩,名曰鸣天鼓;左齿相叩,是为鸣天钟……”

一段话后,姬月稍作停顿,陈腴却是毫无耽搁地点头,“我记下了,姬月姑娘继续吧。”

姬月声音略带幽怨,“喻公还没说完呢,别打岔……”

陈腴憨笑一声,闭了嘴。

几息之后,姬月又道:“依序意念专注于额前、脑后、左右耳后脑缝,每处叩齿八通,合为三十二通,以达上闻三十二天之意……”

陈腴沉默不语,看似专心记下这晦涩之言,其实不觉丝毫吃力,甚至还有余心算了算字数。

一千九百字。

待姬月转述完成之时,陈腴已然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姬月或是劳心费神,陈腴向其道谢之时,已然沉寂无声。

……

喻公庙依山而建,背后乃是一山翠竹。

此刻,刘伶却是神色恭敬,对着一个样貌比自己还年轻几分的白袍少年鞠躬行礼。

“师父,您怎么来了?”

白袍少年一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专心低头,透过喻公庙那破漏的屋顶,看着用心聆听《存思三气法》的陈腴。

他自今晨接到弟子的剑令传音之后,便没有丝毫耽搁,阴神远游至此。

飘忽千里,一蹴而至。

白袍少年咧嘴一笑。

“子清,师父又捡到宝了啊。”

刘伶摇头失笑,知道自己的师父的爱才之心,这是又起了收徒之意。

旋即婉言提醒道:“您之前不是说过,孟良小师弟就是关门弟子了吗?”

少年耍无赖道:“那少年比阿良年纪大多了,当个师兄也没问题吧?”

刘伶无奈,自己师父,一向能自圆其说。

“师父,我之前问过那小师傅的意思了,他一心侍奉神道,不愿随我同去群玉山。”

白袍少年浑不在意,淡然道:“我再观察几天,找个机会接触一下,人家要是真的我心匪石,那便算了,顺其自然就好。”

刘伶斟酌一番,还是提点道:“师父,你来得正巧,想必眼下局势您也看到了,是两方神祇的香火之争。”

少年语气淡然,“一个毛神和一个草头神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这种品秩的金身,你路边随便找块石头一拜都尤有甚之。”

刘伶有些担忧自己卮言率性的师父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遂沉声提醒道:“师父,入境问禁,入乡随俗,但凡王朝管辖之地,封神皆是儒家权柄。咱们不便插手不说,最好是连露面都不要。”

“这是自然,我省得的。”

少年点头,不介意他道反天罡的教训。

随即又感慨道:“只是咱瑜池峰一脉人丁稀少,而你又只待破镜就该另开一脉了,师父也想收些有仙根灵慧小弟子膝下承欢啊,反正都是调教,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刘伶理所当然道:“这有何难?弟子晚些破镜阴神就好。”

少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净说胡话!你才三十不到,你师叔祖说你道妙真仙在望,到时候说不得连师父我都要仰仗你呢!”

刘伶点头,认真道:“那就听师父的,回去我就闭关,今年破镜阴神。”

少年轻咳一声,无奈道:“虽说你是山上兰芝,一路破镜顺遂,可真当修行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啊?”

“既然下山了,就该多走多看,这边有我守着,你初七再回来,期间你随便哪儿耍去,或者不回来也不打紧……”

刘伶只道:“这不和规矩,我一半的度牒还在孟月身上厌胜三魂,此刻不宜走动。”

白袍少年不以为意,“不妨事,只是一重行走方内的身份而已,我是方外人,自有山头的箓牒傍身。”

刘伶知道自己师父是铁了心要支开自己,无奈道:“那我也总该和陈腴小师傅道个别吧?”

白袍少年没好气道:“道什么别?师父自会把他领山上的,到时候,你这个开山大师兄还得见礼。”

刘伶也不扫他的兴,只是苦笑道:“师父你知道我兜比脸还干净,连小师弟的见礼都还没准备好呢……”

少年摇头笑道:“那就是你该头疼的了,走吧走吧,这里我看着。”

刘伶不在言语,对着白袍少年行了一礼,身形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