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突发意外
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向华北发起进攻,中日两军在台儿庄爆发激战,国军经过浴血奋战取得大捷,随后日军调集主力南北夹击,国军被迫撤退,鲁南重镇沂州沦陷。
霜降后的一天,罗田友正在院里修理农具,忽然院门一开冲进一个大胡子,身后跟着一群手持武器的家伙,只见大胡子手持一把九环大刀,凶神恶煞般地架在罗田友的脖子上,剩下的家伙围住罗田友的家人,黑洞洞的枪口直逼胸前,后面进来一个扫帚眉三角眼,短鼻阔嘴满脸横肉的家伙,只见他说了声:“线起来。”这帮家伙掏出绳子,就把院里几个人绑了起来,罗田友边挣扎边喊:“你们要干啥?”满脸横肉的家伙问:“你是罗田友?把金鸡钻交出来。”罗田友愣住了:“没有。”“放开俺爹!”随着一声吼,春生端着猎枪从西屋冲出来,“别动!”这帮家伙吆喝着,几支枪口对准了春生,满脸横肉的家伙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把猎枪向上一托,飞起右脚把春生踢到在地,几个家伙扑上去将他绑了起来,“打劫啦!”春生媳妇怀娣哭喊着扑出来,一个家伙上去就是一枪托,将她打倒在地,“跟你们拼了!”随着喊声春雨手持菜刀从堂屋里冲出来,两个家伙用枪对准他:“别动,崩了你。”一个家伙夺下菜刀,将春雨绑了起来,“搜!”满脸横肉的家伙一声令下,这帮家伙翻箱倒柜的搜起来。
乡亲们闻讯赶来,聚在门外一边向院里张望一边议论着,见此情景,满脸横肉的家伙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黑衣黑裤,腰里系着宽大的牛皮带,上面斜插着一支锃光瓦亮的驳壳枪,头上剪得像猪鬃刷子一样的寸头,像是一个练家子,凶狠的目光扫视众人:“罗田友私藏违禁物品,俺们奉命搜查,不许围观,赶快散开。”乡亲们见来者不善纷纷后退,“救命呀,他们是响马!”院里传来罗田友的呼救声,五禾壮着胆子问道:“老总,你们搞错了吧。”“你是谁?”满脸横肉的家伙瞥了一眼五禾,“俺们是亲戚,俺担保,他家没违禁物品。”“你拿啥担保?拿你的脑袋吗?”满脸横肉的家伙三角眼一瞪,露出一股杀气,五禾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从院里出来一个疤瘌眼的瘦高个,凑在满脸横肉的家伙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家伙说声:“把人带走。”疤瘌眼答应一声进去了,随后这帮家伙在大胡子的带领下推着五花大绑的罗田友出来了,“五禾,乡亲们,救命呀!”罗田友大喊,五禾急了上前拦住去路:“这是干啥?”乡亲们跟着涌上去:“为啥抓人?”“乡长有令,带回去问话,让开!”满脸横肉的家伙喝道,“乡长的命令?咋没见乡公所来人哪?”五禾问道,“俺是村长,俺问一句,你们是干啥的?有乡公所的公文吗?”老村长跟着问,“俺们是保安队,俺是队长朱英豪,奉命执行公务,有公文。”自称朱英豪的家伙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在老村长眼前一晃就收回去了,“看见啦?把路让开。”“公文上写的啥?”五禾又问,“带罗田友到乡公所问话。”朱英豪回答,“你们想干啥,俺们都明白,别拿乡公所说事,人不能带走。”五禾拦着不放,“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朱英豪恼羞成怒,抽出驳壳枪“啪”朝天放了一枪:“谁敢阻挡格杀勿论。”大胡子穷凶极恶的举起九环大刀,其它的家伙也端起手中的武器,这一下把大伙镇住了,面对冒着烟的枪口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眼看这帮家伙推着罗田友出了村。
大伙冲进院子,给几个人解开绑绳,只见怀娣头被打破了,老太太昏到在地,大伙将老太太抬进屋放在炕上。五禾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问老村长:“咋整啊?”“他们说是乡长派来的,管不了呀。”老村长回答,“那也得去问问,咋回事嘛?”五禾提议,“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你认识乡长,春峰又在他家干活,你跑一趟吧?”“俺成吗?”五禾心里发怵,“成,你跟乡长打过交道,非你不可。”老村长认准了,“俺嘴笨,说不清。”五禾推却着,“让春生跟你去。”“村里能说会道的人多了,就不能让他们去?”五禾有些不满,“罗田友捡了金鸡钻,有些人眼红,今个出了事,都在看热闹,指望不上,你们是亲戚,你不去谁去?”五禾没法再推辞:“俺只能去打听打听,别的干不了。”“问清咋回事,回来再议。”老村长拍了板,“那俺跟嫂子说一声。”五禾进屋先看了看老太太,又安慰罗大娘:“嫂子,老村长让俺和春生去镇上找乡长问问,到低咋回事,您别着急,照顾好老人,等俺消息。”“他叔,出了这么大的事,俺也不知该咋办,全指望您了,您辛苦一趟,求乡长放人吧。”罗大娘流着泪连连作揖,“俺们是亲戚,应该的,春生,走吧。”“走。”春生答应一声就要跟五禾走,“等一下。”罗大娘说着弯腰在炕洞里摸索着,拿出几个铜板交给大生:“带上,路上用得着。”五禾爷俩急匆匆上路了。
爷俩沿着崎岖小路向北走,一阵疾行到了东王庄,然后向西拐,来到西王庄,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沂炎公路从庄子中穿过,向北一拐直通石宝镇。爷俩风尘仆仆进了镇子已是傍晚时分,路边不少店铺已关门打烊,到了镇中心,远远看见前面一座高大的门楼,两侧摆着石狮子,有人持枪把守,那就是乡长余孝仁的家。
爷俩没敢走前门,而是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拐了两个弯来到后门,只见两扇木门虚掩着,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院里空无一人,中间有一眼水井,左手边是牲口棚,右手边有一排房子,对面有一扇门通往前面院子。五禾壮了壮胆问道:“有人吗?”一个厨房大师傅打扮的人从屋里出来,打量着爷俩问道:“你们找谁?”五禾挠了挠头回答:“这位爷,俺们找秦春峰,俺是他爹,这是他兄弟。”“原来是秦大哥,等一下,俺喊他去。”大师傅说着推开前面的门往前院去了,不大一会领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回来了,只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下巴留着淡淡的胡须气宇不凡,“爹。”小伙子兴奋地跑过来。
几年前五禾老伴生病,没钱医治,无奈之下托人作保,向余孝仁借了一笔高利贷,不想老伴病没治好撒手人寰,十块大洋“利滚利”滚成了三十块,五禾还不上,仅有的几亩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不能卖,只得求余孝仁开恩宽限时日。余孝仁号称“余善人”,对此“深表同情”,但规矩不能改,让五禾做长工还债,工钱每年二十块大洋,另包食宿。当长工吃苦受累不算啥,可自己一走,家里只剩两孩子,秦春峰十五岁,秦春林才十二,要种地还要照顾家,这咋成?五禾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秦春峰为父分忧,提出自己去打长工,让孩子替自己还债,五禾于心不忍,可高利贷一日不还,利息就滚个不停,只能答应。余孝仁见来了个孩子,颇为不满,五禾苦苦哀求,才勉强同意,只是工钱减半。秦春峰小小年纪就当长工,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受尽苦难,几年过去,艰苦环境锻炼出强健体魄,塑造出坚毅性格。
“爹,春生哥,你们咋来了?”秦春峰颇感意外,“唉,出事了。”五禾叹了口气,“屋里说。”秦春峰把爷俩让进屋,坐在炕上,每人倒了一碗水:“喝口水,累了吧?”爷俩又渴又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秦春峰准备再倒,被五禾拦住了:“这事咋整的,春生说说。”“春峰兄弟,是这样……。”春生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秦春峰吃了一惊,沉思片刻说道:“莫着急,俺去找点吃的,你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下,俺去问问老爷,到底咋回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吃不下,你快去吧。”春生急切的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饭有了力气才能应付。”秦春峰安慰他们一番就出去了,一会端来一笸箩干粮和一壶开水:“你们吃着,俺去找老爷。”说完就走了。
第二节 苦难童年
余孝仁大院共有三进,大门内高大的影壁,两边是倒座房,住着十几名家丁,影壁后是个垂花门,进去是前院,院里种着花草树木,两侧游廊连接东西厢房,中间一条青砖甬道通往正房,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沂岳书屋”,是余孝仁办公、会客的地方,两侧耳房是卧室,东边有一个月亮门通往中院,中院有一排房子,是管家和佣人住的地方,中院东侧还有一个门,过去就是伙房和长工们居住的后院。
秦春峰来到中院,只见一个窈窕的姑娘正在院里洗衣裳,十八九岁的年纪,上穿蓝白花褂,下着青色裤子,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直垂臀部,秦春峰凑了过去:“妹子,俺爹来了,村里出了事,俺想见老爷,麻烦你通报一声。”姑娘转过脸来,只见她柳叶眉,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面庞秀丽,正是丫鬟玉儿,玉儿甩了甩手上的水,撩起腰间的围裙擦了擦,见四周无人,冲他嫣然一笑:“跟俺客气啥,走吧。”轻扭细腰脖径一甩,长长辫梢从春峰脸上拂过,拉着他的手就走,望着身旁婀娜多姿的姑娘,他不禁脱口而出:“妹子,做俺媳妇吧。”玉儿一听喜上眉梢:“啥时等来你的大花轿?”“俺也不知道。”秦春峰无奈的低下了头。
余孝仁年逾五旬,个头不高胖瘦适中,白白净净的脸上没有胡须,八字眉下一双三角眼,小鼻子薄嘴唇,他是乡长,镇上有乡公所,但他习惯在家办公。此时用过晚餐,坐在八仙桌旁品茶抽着水烟袋,对面坐着他大老婆郝淑娥,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圆圆的脸上一对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圆鼻子小嘴,她是沂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小时候读过私塾,十八岁经媒人介绍,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余孝仁,不久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余敬雯,她识文断字会算账,把持了家里财政大权。
玉儿走到余孝仁身边,提起茶壶给茶杯里续上水,轻声问道:“老爷,长工秦春峰有事想见您。”余孝仁尚未答话,郝淑娥柳叶眉一竖丹凤眼一瞪吼道:“懂不懂规矩,有事先找管家,管家再来回禀。”玉儿低头应了声“是!”正要往外走,“等一下,俺现在没事,叫他进来吧。”余孝仁说道,“不愧是善人,体贴下情,懒的搭理你们。”郝淑娥说罢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秦春峰站在廊子下候着,心里琢磨着这事该咋说,门帘一挑玉儿出来了:“老爷叫你进去。”“老爷、太太都在吗?”秦春峰小声问道,“笑面虎在,母老虎吼了两声,走了。”玉儿俏皮的说道,“谢妹子。”秦春峰挑开门帘进去了。
玉儿站在院里等秦春峰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略显忧郁,她是个孤儿,不知家在何处,姓氏名谁,确切生日,怎么到这当上了丫鬟?说来话长,八年前玉儿也就十岁,仲夏时分,天降大雨河水暴涨,玉儿她们村就在河边上,爹和村里的男劳力上堤抢险,娘在家做饭照看三个孩子。黄昏时分娘刚蒸好一锅窝头,突然屋门一开爹冲了进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大堤保不住啦,快跑吧!”“往哪跑?家咋办?”娘愣在那不知所措,“顾不上了,保命要紧,带上干粮,快呀!”爹说着抓起一件衣裳铺在炕上,把冒着热气的窝头往上一到,包起来打个结斜背上肩,把两只袖子在胸前系好,右手从炕上抱起妹妹,左手拉着弟弟,娘赶紧把几件衣裳打成一个包裹一手挎着,一手拉着玉儿,一家人冒着大雨冲出了家门。
街上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一团,有人敲着铜锣呼喊:“快跑吧,堤要垮啦!”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往村外跑,玉儿一家跟着人群向村外奔去。没跑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爹大惊失色:“堤垮了!”环顾四周见路旁有两棵树,“快上树!”一家人奔过去,爹把弟弟举到树上:“抱紧了!”接着又把妹妹举到树上,这时洪水奔腾而下,瞬间冲垮了村庄淹没了庄稼,眼看就到跟前,爹拼命把娘托到树上,一旁的玉儿吓得哇哇大哭,这棵树已没有落脚之地,爹抱起玉儿奔向旁边一棵树,刚把玉儿举到树上,洪水翻着一人多高的巨浪涌了过来,爹双手紧紧抱住树干,下半身在水中飘荡,“爹!爹!”玉儿喊着伸出小手想把爹拽上去,爹挣扎着探出头来:“不成,连你一块落水,跟着娘,看好弟妹……。”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淹没他的头顶,就被洪水冲走了,“爹!”玉儿哭喊着,“他爹!”“爹!爹!”旁边树上娘和弟弟妹妹一起喊,白浪滔天只闻哭声不见人影。娘四个在树上躲过一劫,直到洪水退去,踩着没过膝盖的淤泥回到村里,已是残垣断壁无家可归。这一带的村庄都遭了灾,家园被毁粮食绝收,生活没了着落,劫后余生的人们被迫走上逃荒的道路,年轻力壮的去闯关东,老弱妇孺讨饭为生。
这天晌午娘四个来到石宝镇,昨天傍晚没讨到吃的,从村边地里刨了几个萝卜充饥,到现在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们沿着大街一路乞讨,来到一座高大的门楼前,玉儿娘一看是个大户人家,就想要口吃的,牵着仨孩子刚走到近前,就被两个背枪的家丁和一条大黑狗挡住了:“站住,别处要去。”“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玉儿娘苦苦哀求,“快滚,不看看这是啥地方?”一个家丁呵斥,“两天没吃饭了,可怜可怜吧。”玉儿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有钱就该给你们饭吃?快滚!”另一个家丁跟着呵斥,“早晚都是死,就死这吧。”玉儿娘横下一条心,要不到饭就不走,“嗬,耍赖呀,放狗!”家丁一松手,大黑狗狂吠着冲了上来,玉儿娘来不急起身,放下饭碗举起打狗棍,当头就是一下,大黑狗哀叫一声退了下去,家丁恼羞成怒:“打俺的狗?”抡起抢托朝玉儿娘砸去,玉儿娘扑到在地,鲜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大声哭喊:“救命呀!”三个孩子举起打狗棍:“跟你拼啦!”就向家丁冲去,两个家丁举起抢托又要打孩子,“住手,不能打人!”“凭啥打人?”“不给饭,还放狗咬人,不像话!”“把人打成这样!”街上的人们不干了,吵嚷着上前制止。
郝淑娥正在午睡,听到吵闹声出来查看,见大门外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妇人,头上流着血,旁边站着三个衣不遮体的孩子,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拿着打狗棍正在哭泣,周围聚集了不少人,便上前问道:“吵吵啥?”两个家丁赶忙上前点头哈腰:“回太太,要饭的赖在这不肯走。”郝淑娥双手插腰胸脯一挺:“大灾之年,流民匪患肆虐,须严加防患,赶快走开,不然关进大牢。”“关吧,俺们家遭了水灾,孩子他爹被冲走了,剩下孤儿寡母讨饭为生,今个讨到这,这家人不给吃的,还放狗咬人,又把俺打成这样,大伙看看,有这么霸道的吗?”以前见了陌生人都不敢说话的玉儿娘,为了一家人有口吃的,一路乞讨,经过无数村庄,数不清的人家,好话不知说了多少,嘴皮子也练出来了,“不给吃的,还放狗咬人,把人打成这样,还乡长家哪。”“自称父母官,这样对待百姓?”“满口仁义道德,都是装的。”“假善人。”众人纷纷声援。面对愤怒的人群郝淑娥恼了:“造反哪?把家丁拉出来,把他们抓起来,关进大牢。”一个家丁跑进院子,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余孝仁,后面跟着管家周子悦。
余孝仁为何姗姗来迟?最近他不顾郝淑娥的反对,新纳了一个妾。他看上了刘家庄刘保义之女刘桂莲,便托媒婆去提亲,刘桂莲年芳十八身材丰满,细眉大眼有几分模样,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刘保义原本家境殷实,由于抽大烟,导致家道中落,听媒婆一说喜出望外,余孝仁是乡长、大财主,还开着大烟馆,要是成了自己女婿,吃的喝的抽的都不愁了,当即满口答应。可刘桂莲不乐意,黄花大闺女凭啥给人做小?媒婆使出浑身解数不断的劝说:姑爷有钱有势,只有一个大老婆,生了个丫头再不生养了,你嫁过去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只要能生个儿子,等大老婆一死,丫头出嫁,万贯家业都是你的,委屈是暂时的,享福的日子长着哪。三寸不烂之舌,死人都能说活了,加上刘保义一个劲的撺掇,刘桂莲最终答应了。
为了迎娶刘桂莲,余孝仁派周子悦去找东边的邻居,提出“高价”收购,摄于乡长的淫威,邻居不敢不卖,只能搬家走人。余孝仁雇人大兴土木,按照江南园林式样将院子翻建,保留三间北房作为卧室,房前砌一个精致的水池,里面种上莲花,东南角用太湖石砌一座假山,西南角建一个四角亭子取名“望莲亭”,迎面柱子上刻上两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院子里种满花草树木,原有大门封死,西墙开一扇门与自家院子联通,余孝仁为之取名:“莲香院”,大院里的人私下都称“东跨院”。一切准备就绪,余孝仁选个黄道吉日把刘桂莲娶过门,自此整天泡在“莲香院”,生活上有丫鬟小翠伺候,乡里的事由管家通报。
这天余孝仁和刘桂莲吃过午饭,躺在炕上午睡,屋外一顶顶墨绿的荷叶铺满了池塘,一朵朵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不住的鸣叫,二人刚刚睡着,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叫喊声惊醒,余孝仁性格多疑起身就想出去,“有啥可看的?天塌不下来。”刘桂莲不让去,“不放心,去看看。”余孝仁边说边穿衣裳,“母老虎在那,你去干啥?”刘桂莲心中不满,“她懂个屁。”余孝仁一脸的不屑,“别回来了,找母老虎睡觉去吧。”刘桂莲气哼哼的翻过身去,余孝仁拍了拍她那圆圆的白屁股:“心肝,等着俺。”便下炕走出屋来,迎面管家周子悦气喘吁吁的跑来,二人向门口走去。
余孝仁来到大门外,只见地上躺着一妇女,旁边站着三孩子,四周围着一群人,余孝仁上前问道:“咋回事?”“你们把人打伤了。”“不给饭,放狗咬,还打人,是人干得吗?”“你是乡长,就这样对待百姓?”“这事咋办?”“给个说法。”人们纷纷上前打抱不平,郝淑娥吼道:“你叫人,把这些刁民抓起来,连要饭的一起关进大牢。”
余孝仁暗暗叫苦,这么一闹岂不把他苦心塑造的“清廉公正、仁义爱民。”为官形象毁之一旦?他瞪了郝淑娥一眼,赶忙双手抱拳满脸堆笑:“乡亲们,出了这事俺很痛心,一定调查清楚,给大伙一个交代。”转身问一旁的家丁:“谁打的?”一个家丁指着另一个家丁:“是他。”余孝仁眼睛一瞪:“李二愣,你打的?”李二愣浑身一哆嗦:“老爷,她先打俺家的狗。”余孝仁训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百姓要一视同仁,更不能仗势欺人,要饭的也是人,必须善待,你犯了家规,必须接受处罚。”余孝仁接着面向众人:“乡亲们,事已查清,李二愣违反家规,出手伤人,理应严惩,将其一月酬劳,赔偿伤者。家丁管教不严,俺有责任,俺负责给伤者治疗,给她们饭吃,换新衣裳,做为补偿,大伙看成不?”余孝仁满脸堆笑连连自责,“这还差不离。”“就该这样。”众人表示认可。
余孝仁冲管家一挥手:“把人扶进去治伤,安排午饭。”周子悦上去扶起玉儿娘,领着仨孩子进了大门,郝淑娥哼了声跟了进去,余孝仁笑着邀请大伙:“乡亲们,进来见证一下?”见众人摇头散去,还微笑道别:“各位慢走。”送走了众人这才返回。一进屋见郝淑娥坐在桌旁怒容满面,便上前开导:“夫人,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处理不当恐激民愤,小不忍则乱大谋呀。”郝淑娥大怒:“泥腿子都要反上天了,你还一味纵容。”“保地方平安,为官之责任,大灾之年,民怨沸腾,万不可火上浇油,委曲求全不得已而为之。”余孝仁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端着水烟袋侃侃而谈,郝淑娥渐渐消了气:“你给她们治伤、管饭,还送衣裳,岂不亏大了?”余孝仁一脸奸笑:“治伤、管饭花不了几个钱,把你和闺女的旧衣服给她两件,算个啥?扣下李二愣一个月的工钱,再把讨饭的大丫头留下当使唤丫头,顶多给她两钱,俺们不陪还有的赚呐。”郝淑娥放声大笑:“哈哈,满嘴仁义、清廉,实际上坑蒙拐骗,难怪人家叫你假善人、笑面虎,名副其实,成啊,你唱红脸俺唱白脸,这事交给俺了。”
郝淑娥找出几件旧衣裳,带着周子悦来到后院,伙房李大厨的老伴李大娘,给玉儿娘的额头清洗一番,涂了跌打损伤药用布包上了,又给孩子们洗了脸,李大厨端来热腾腾的窝头、小米粥和咸菜,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一家人狼吞虎咽拼命往嘴里塞,李大娘见状心中一阵酸楚:“可怜的孩子,慢点吃,别噎着。”李大厨见郝淑娥来了连忙说道:“太太来了。”玉儿娘赶忙站起来,惶恐不安的向郝淑娥道谢:“谢太太,赏给俺们饭吃,还给治伤。”郝淑娥把手里的衣裳递给她:“先吃饭,这几件衣裳拿着,回头有话跟你说。”就出去了。一会管家把玉儿娘带到郝淑娥面前,“伤不要紧吧?你性啥?家是哪的?”郝淑娥假猩猩地问道,“皮外伤,不要紧,婆家性白,临县小白村的。”玉儿娘回答,“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俺身边缺个端茶送水的,不如这样,把你大丫头留下,一来有饭吃,二来减轻你的负担,咋样?”郝淑娥说道,“不中啊,为了救俺娘几个,她爹被洪水冲走了,俺不能对不起她爹啊。”玉儿娘大惊哭着拒绝,“糊涂,讨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养活得了仨孩子?早晚饿死,俺是救你们的命,懂吗?这是字据,按个手印就走吧。”郝淑娥说着掏出一张纸和一盒印泥来,“俺不卖孩子。”玉儿娘放声大哭,“不许嚎,在俺这当丫头,不愁吃不愁穿,长大嫁个好人家,就享福了,不白要你的,这有两块大洋,一块是你受伤的赔偿,另一块是你女儿的抚养费,来,按手印。”郝淑娥继续诱导,“要死一家人死在一块,不卖孩子。”玉儿娘死活不肯,“由不得你,管家,动手,让她按手印,然后从后门送走,丑话说前头,敢出去胡咧咧,当心小命。”郝淑娥说着一手托着印泥,一手拿着字据,周子悦拽过玉儿娘的手,掰开手指头,在印泥上一沾就按在字据上,郝淑娥收起字据,扔下两块大洋转身离去。
就这样玉儿与娘和弟妹被活活拆散,小小年纪就给郝淑娥当使唤丫头,每日里天不亮就起床,倒尿壶、打洗脸水、叠被子、端早饭、点烟沏茶、收拾屋子、洗衣服忙了一上午,还没歇口气又该伺候午饭了,等收拾完碗筷,自己胡乱吃一口,又该伺候晚饭了,直到把主人伺候上炕睡了觉,这一天才算完,干活时稍有不慎,郝淑娥非打即骂,整日累的是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刘桂莲嫁过来一年多,果真生了个大胖小子,为余家延续了香火,余孝仁大为高兴为儿子取名余敬武,小少爷满月那天,余孝仁大摆酒席宴请各方宾客。郝淑娥纵然不悦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呢,每日里横挑鼻子竖挑脸,把气都撒在玉儿身上。
除了郝淑娥的打骂外,玉儿还要受余敬雯的气,这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脑子里净是馊主意,专门作弄下人。这天吃过午饭,玉儿收拾完桌子,用托盘端着碗碟往厨房送,余敬雯拿着一根木棍藏到月亮门后,等玉儿过来,把木棍突然一伸,玉儿冷不防被绊倒,托盘飞了出去,碗碟摔得粉碎,余敬雯拍着手跺着脚哈哈大笑:“哈,哈,中了绊马索!”玉儿爬起来气得眼泪都下来了,一把揪住余敬雯,举起手来真想教训教训她,可是不敢,她是大小姐,余敬雯又哭又喊:“娘,玉儿打俺。”郝淑娥闻声赶来:“好大的胆子,敢打小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打,玉儿双手抱头口中分辨:“俺没打小姐,是她绊倒了俺,摔了碗。”“胡说,你摔了碗,还诬赖小姐,竟敢以下犯上,打死你。”说着又是一阵打,忽然有人喝道:“住手,不能打人。”一个瘦弱的少年冲上来架住了她的手,有人敢制止自己,郝淑娥颇为诧异:“你是谁?干啥的?”“俺叫秦春峰,新来的长工。”少年报上姓名,“秦春峰?顶债的小崽子,敢管俺,知道俺是谁吗?”郝淑娥大怒,“有理说理,不能打人。”秦春峰挺着胸脯毫无畏惧,“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管到俺头上啦,来人哪,把他们绑起来一块打。”随着郝淑娥的喊声,周子悦带着几个家丁赶来,把两孩子绑起来,拖到后院用鞭子抽打,李大厨老两口还有长工们,看不下去纷纷上前求情:“太太,手下留情啊,再打就没命啦。”“打,照死里打,给他们立个规矩。”郝淑娥大吼。
李大厨凑到周子悦身旁小声说道:“您给求个情吧,把孩子打死了,谁伺候太太?谁放羊呀?”周子悦一听有理,见郝淑娥气消得差不多了,便上前躬身说道:“太太,消消气,两个小杂种不懂规矩该管教,打死了也活该。话说回来,真打死了,就没人伺候您了,干活也少个人手,再买人还得花钱,那就不值了,不如饶他们一回,请您三思。”郝淑娥一听花钱自然不肯:“那就饶他们一命,死罪可免活罪不饶,秦春峰新来乍到竟敢顶撞主人,不加管教还不反到天上去?必须严惩,扣三个月的工钱,罚他掏茅厕。玉儿摔了东西也得赔偿,扣三个月的零花钱,罚她晚上织布,不许睡觉。”说完就走了。
这次经历将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秦春峰年纪不大就敢不畏强暴,为自己挺身而出,自幼失去家庭温暖,缺少关爱的玉儿,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从此这个少年成了她唯一的牵挂,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在苦难中顽强成长。几年过去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女儿家多愁善感,想到这不禁两眼泛起了泪花。
第三节 交出钻石
玉儿胡思乱想着,门帘一挑秦春峰出来了,玉儿赶忙迎上去:“咋样?”“老爷说是响马绑票,俺告诉爹去。”秦春峰说完急匆匆的走了。回到屋里将余孝仁的答复告诉爷俩:“老爷听说了,朱辛庄的朱英豪带一伙人当了响马,俺大爷这是被绑票了,乡里没办法,让你们去朱辛庄问问,对方啥条件。”“俺就去。”春生站起来就要走,“别急,响马要的是赎金,人应该没事,夜路不好走,朱辛庄不知啥情况,不如在这住一宿,明早再去。”秦春峰劝道,“是啊,明早去吧。”五禾赞成,春生只能同意。
第二天一早,爷俩吃口饭上路了,秦春峰把他们送到镇外,忧心忡忡一再嘱咐:“爹,春生哥,小心哪,千万别惹他们。”“俺知道分寸,回吧。”爷俩告别秦春峰,直奔朱辛庄。进村一打听,村里人说朱英豪当山大王去了,爷俩问是哪座山,人说河西石峰山,又问咋走,有人指了道,往西是沂水,有个渡口叫“沂陵渡”,渡河到对岸再打听,那边的人都知道。爷俩来到“沂陵渡”,河边有个木头搭的栈桥,渡船靠在桥边,每人收一枚铜钱,春生交了钱,爷俩登船渡过河,前面有个村子,进去打听石峰山咋走,有人指着西边一座山说那就是。望山跑死马,爷俩走了好大一阵子才来到山脚下,仰头望去,山上有座寺庙,爷俩顺着陡峭山路往上爬,气喘吁吁的来到庙前,迎面一座山门,上书“沂源寺”三个大字,爷俩不识字,只是听人说过,山门两侧高高的围墙,从墙头看过去,只见巍峨的庙宇和高大的树冠。
这时几个土匪蹿了出来,将爷俩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胸前,一个嘴里镶着金牙的土匪喝道:“啥蔓(干啥的)?报个迎头(姓名)。”五禾挠了挠头,颤抖着回答:“俺们是金鸡岭的,来找朱英豪。”镶金牙的土匪嘀咕了一句:“是个空子(外行)。”背起枪上前搜了搜爷俩又问:“找大当家的啥事?”“大当家的把俺们村罗田友带走了,俺们问问啥时放人?”五禾说明来意,镶金牙的土匪一听:“候着,俺去问问。”又吩咐另外几个土匪:“俺去禀告,看好他们。”说着转身进去了。不大一会那家伙出来了:“大当家的说,只能进去一个。”春生抢上一步:“俺去。”“等等。”五禾赶忙拦住,对那家伙鞠了一躬:“老总,他是罗田友的儿子应该去,可他太年轻话说不明白,怕误了事,俺是他叔,俺跟在后头,大当家的有话,俺听着点,您看中不?”说着连连作揖,那家伙还在犹豫,旁边一个土匪插了话:“金大牙,泥腿子没见过场面,别耽误事,让他跟着吧。”被称作“金大牙”的土匪一想也是:“也罢,你跟着走一趟,带着顺风子(耳朵)就成了,不许乱讲话,道上的规矩,挡眼(蒙上眼睛)线爪子(捆上手)。”五禾连连点头:“中,中。”土匪拿出黑布,把爷俩眼睛蒙上,又拿出绳子一头捆上爷俩的手,另一头“金大牙”和一个土匪牵着,就进了山门。
五禾走在最后,趁土匪不注意,胳膊肘往脸上一蹭,黑布下落出一条缝,五禾昂着头,勉强可以看见,山门内是四大天王的塑像,一个弹琵琶、一个持宝剑、一个托着蛇、还有一个拿着一把伞,呲牙瞪眼面目狰狞立在通道两侧。过了山门,前面一左一右是钟鼓楼,五禾偷偷往楼上瞥了一眼,只见上面码着沙袋架着土炮,土炮旁站着大胡子,咧嘴问道:“金大牙,来人啥蔓?”“金大牙”答:“花舌子(送信的)。”穿过钟鼓楼前面是一座雄伟的大殿,四周环绕高大的树木,“金大牙”领着爷俩没进大殿,而是来到东配殿,几个人迈步进门,就听“金大牙”报告:“大当家的,花舌子带到。”“解开他们。”有人吩咐,“是!”“金大牙”摘掉爷俩眼睛上的黑布,又解开手上的绳子,爷俩定睛一看,屋子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后坐着朱英豪,左边站着疤瘌眼,右边还有两个背着驳壳枪的家伙,身后是光秃秃的佛龛。春生一见朱英豪怒目圆睁:“为啥抓俺爹?俺爹哪?”就想往上冲,“别动。”两个土匪抽出驳壳枪冲了上来,枪口抵住春生前胸。朱英豪哈哈一笑:“大兄弟,恭候多时啦。”扭脸看见五禾:“你是什么蔓?”“花舌子。”“金大牙”赶紧解释,五禾连忙鞠躬:“回大当家的,俺叫秦五禾,来打听情况。”“哦,想起来了,那天在村里挡道的,是你吧?”朱英豪问道,“是,俺来问问,您有啥条件?”五禾颤抖着回答,“来得好。”朱英豪点点头,对两个持枪的土匪说道:“老三、老四,退下。”两个土匪收起枪退了回去。
朱英豪起身走到春生面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爹捡了金鸡钻是不是?”春生吃了一惊:“谁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没为,拿出金鸡钻,马上放人。”朱英豪贪婪之色溢于言表,“瞎说,俺家没有。”春生否认,“不认帐?你爹都招了。”朱英豪蒙骗道,“没有的事,俺爹招啥?”春生不上当,“跟你说实话,眼下日本人打到家门口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俺拉队伍是为了抗日,跟鬼子干,光有人不行,要买枪、买弹药,还要发军饷,都要钱。俺要金鸡钻是想换成钱,维持队伍开销。你交出金鸡钻,是为抗日出力,青史留名。”朱英豪煽乎道,“少拿抗日骗人,你们就是响马。”春生戳穿他的谎言,“响马咋了,想要你爹的命,拿金鸡钻来,否则等着收尸吧。”朱英豪凶相毕露,“甭跟他废话,搜搜他有没有金鸡钻?”一旁疤瘌眼就要动手,“他不敢带身上。你们给俺听好了,限你们三天,拿东西换人,不然别怪俺手黑,撕票。”朱英豪下了最后通牒,“俺上官府告你去。”春生怒不可遏,“不想要你爹的命了?官府能把俺咋样?乱世出英雄,俺手里的家伙不是吃素的。”朱英豪拍着胸脯无所顾忌。
“俺要看看爹。”春生无可奈何,“你爹好着哪,一日三餐好酒好菜,比在家强,拿来金鸡钻,即可回家。”朱英豪一口拒绝。“不让见,俺就不走。”春生不甘心,“你不看看这是啥地方,由着你的性子?轰出去。”朱英豪下令,土匪涌上来将爷俩蒙上眼捆上手推出庙来。爷俩回到金鸡岭天都黑了,见到罗大娘,告知结果,又看了看老太太,老人已经苏醒过来,五禾安慰一番就告辞了。
吃罢晚饭罗大娘把家人召集在老太太炕前商量咋办,大家眉头紧锁不吭一声,春雨打破沉寂:“报官去,让官府派兵把爹救出来。”春生摇头:“不中,官府只认钱,没钱办不了事。”“警匪一家,指望不上。”罗大娘叹道,“惹恼了响马,你爹就没命了。”老太太挣扎着说道,“那咋办?不能不管爹呀。”春丽哭着说道,“你爹有个好歹,俺也不活了,金鸡钻是不祥之物,不要了,换你爹去。”老太太要救儿子,“娘说的对,换你爹去。”罗大娘也赞成,“俺听娘的,救爹要紧。”怀娣也支持,“对,救爹要紧。”春丽附和着,“先把爹换回来,然后再跟响马算账。”春雨咬牙说道,“对,把人救回来再说。”大家一致同意。
“还让五叔跟着去吗?”春生问到,“别再麻烦人家了,明个俺和春雨跟你去,怀娣和春丽留在家照看奶奶。”罗大娘安排道,“娘,俺也去。”怀娣央求道,“响马窝子,太危险,你一个小媳妇,不能去。”罗大娘断然拒绝。
第二天一早,罗大娘从枣树的树洞里取出钻石,叮嘱怀娣和春丽照顾奶奶看好家,带着俩儿子上路了。中午时分娘仨爬到半山腰,远远望见了“沂源寺”,罗大娘拉着俩孩子躲到路旁一块山石后,从怀里摸出布包交给春生叮嘱道:“你藏在这,俺和春雨进去,如果你爹平安无事,俺打发春雨出来,你把钻石拿进去。见不到你爹或你爹有个三长两短,俺设法叫春雨出来,你们哥俩拿着钻石赶紧回家。”“娘,俺进去,您在外面等着。”春生不肯,“俺这把年纪怕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们在,罗家就断不了香火,俺要是回不去,你们带着怀娣、春丽还有奶奶赶紧离开家,逃难去吧。”说到这罗大娘老泪纵横。“娘,不中啊。”俩孩子泪如雨下,“傻孩子,娘没事,响马拿到金鸡钻就会放人,俺这么安排,是不想让他们给俺们一家包了圆。”罗大娘交代完,擦干眼泪拉着春雨向山门走去。
没等到山门,金大牙带人迎了上来:“啥蔓(干啥的)?”罗大娘抱拳回答:“老总,俺们是金鸡岭的,禀报大当家的,他要的东西俺带来了。”金大牙说声:“候着,俺去通报。”便小跑着进去了,不一会出来了:“大当家的有请,道上的规矩,多担待。”说着把娘俩蒙上眼捆上手,牵着往里走,山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经过钟鼓楼,大胡子依然问:“金大牙,来人啥蔓?”“抽票(赎人)的。”金大牙说着带娘俩来到东配殿,疤瘌眼等在门口:“来啦,请吧。”伸手挑开门帘,罗大娘和春雨迈步进去,金大牙给她们摘下挡眼解开绳子,娘俩眨了眨眼,见屋里正中坐着朱英豪,旁边还有俩土匪,朱英豪问道:“东西带了吗?”罗大娘点点头:“俺要先见人。”“东西拿来,立马领走。”朱英豪挤出一丝笑容,肌肉抽搐面目狰狞,“先见人,人没事东西就是你的。”罗大娘坚持道,“还挺固执,就依你。”朱英豪命令金大牙:“去,把人带来”“是!”金大牙应声出去了,“累了吧,坐下喝口水。”朱英豪假惺惺的说道,“坐下歇歇脚。”疤瘌眼把自己坐的交椅搬过来,“中!”罗大娘强压内心的紧张坐在椅子上,春雨站在旁边,面对荷枪实弹人多势众的土匪,娘俩手无寸铁势单力薄,屋内鸦雀无声,只听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娘俩的心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跳越快,额头渗出汗珠,门帘一挑,五花大绑的罗田友被推了进来,“他爹!”“爹!”娘俩大叫一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松绑。”朱英豪吩咐一声,金大牙上前解开罗田友身上的绳子,“咋样?遭罪没?”娘俩上下仔细查看,“没事,你们咋来了?”罗田友问道,见老伴一脸憔悴外并无大碍,罗大娘松了口气:“他爹,金鸡钻是身外之物,俺们不要了。”说着泪如雨下,春雨也泣不成声,罗田友以为只要豁出自己,就可以保住金鸡钻,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禁仰天长叹:“老天爷,您睁眼看看,这是啥世道啊。”三人抱作一团痛哭失声。
“别嚎啦,人见了,东西拿来吧。”朱英豪有些不耐烦,“你们说话算数,俺们也讲信用,让春雨出去,告诉外面的人,把东西送进来。”罗大娘说道,朱英豪颇为诧异:“嗬,还留了一手,佩服。”回头命令疤瘌眼:“你赔他走一趟。”“不用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被你们带走了,生死不知,这么做也是没法子,俺们老两口留在这,跑不了。”罗大娘阻拦道,“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都依你,丑话说前头,要敢耍花样,别怪俺不客气,老二,你跟他去,门口候着。”朱英豪发了话,疤瘌眼答应一声一挥手,金大牙上来给春雨蒙上眼捆上手,拉了出去,来到庙门口,疤瘌眼命令打开大门,金大牙把春雨推出门外,摘下黑布解开绳子,春雨眨眨眼向山下走去,疤瘌眼等人站在台阶上望着,春雨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土匪没跟上来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春生藏身的地方,春生望眼欲穿急得直剁脚,见春雨飞奔而来,赶忙迎上去:“咋样?见到爹没?”春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点点头,片刻之后才说道:“爹没事,娘叫你把东西送进去。”春生拉住弟弟的手:“你等着,俺们要是出来了,就一起回家,如果出不来,照娘说的,带着嫂子、妹妹和奶奶逃难去吧。”春雨不干:“俺送东西,家里人交给你。”春生拍着弟弟的肩:“兄弟,听娘的话,留在这。”说罢向寺庙走去。
疤瘌眼站在庙门口焦急地张望着,见春生来了露出一脸奸笑:“敢情在外边藏着哪,真有你的,请吧老规矩。”金大牙蒙眼捆绳子,带着春生直奔东配殿。进门摘下黑布解开绳子,春生见爹娘坐在一边,前面坐着朱英豪,身后站着俩土匪,见他进来老两口迎上来,三人围在一起,眼睛湿润了,“爹,受苦没?”“还好。”罗田友回答,朱英豪走到近前:“你爹在俺这,每天大鱼大肉,外带半斤高粱酒,人都吃胖了,俺们言而有信,东西拿来,立马回家。”春生看看爹和娘,老俩口冲他点点头,春生从怀里摸出小布包,长叹一声递过去,朱英豪伸手拿来,一层一层打开布包,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出现在眼前,“啊!”众土匪发出一阵惊呼……。
第四节 大难临头
夕阳洒满大地,路上走来四个人,春生搀着爹在前,春雨扶着娘随后,低头赶路步履蹒跚,心里像打翻的杂货铺五味杂陈,有脱离虎口的侥幸,更有失去无价之宝的沮丧与不甘,那一幕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布包打开一刹那,众土匪都惊呆了,朱英豪双目圆睁脸涨得像猪肝,手捧钻石不住的颤抖,疤瘌眼嘴巴大张无法合上——下巴脱臼了,其余土匪都僵住了,像泥塑的罗汉神情各异。朱英豪对金鸡钻有所耳闻,以为就绿豆大小,顶多大似黄豆,没想到堪比桃核,且毫无瑕疵,举世无双。众土匪愣在那,不知过去多久,春生忍不住了:“看够了没?俺们要走了。”“哦,好,好。”朱英豪干笑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金鸡钻包好收进怀中,一脸的亲切:“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今后俺们是并肩子(朋友),这样吧,把家人都请进来,俺们喝一杯,不醉不归。”“不啦,家里人等着哪,俺们家走吧。”罗大娘恨不得立刻离开这虎狼窝,“也是,俺送你们,请。”朱英豪说着伸出右手,也不挡眼线爪子了。
罗大娘和春生一边一个搀住罗田友向外走,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极力掩饰内心的慌张。“路途遥远,要不派人套车送你们一程?”朱英豪强压内心的狂喜,精神处于高度亢奋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啥,“不用了。”罗大娘拒绝了。
罗田友自从捡到金鸡钻,曾幻想连连:宝贝出手,买地、买牲口、盖新房、全家人过上好生活,从未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自己被绑票,金鸡钻没了,小命差点不保,还连累了家人。想起胖掌柜曾警告过,早出手免招灾祸,当时还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明抢不成?现在才明白,这世道没有穷人的活路,即使老天垂青你,赐你无价之宝,你也保不住。想到这万念俱灰,大脑一片空白,被罗大娘和春生架着向外走。春生强压怒火:响马,别得意,这事没完,眼下还未脱身,只能忍着一声不吭。罗大娘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口中胡乱应着,这些人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到了庙门口,朱英豪吩咐:“开门送客。”匪徒打开大门,众人走出庙门,朱英豪面带微笑双手抱拳:“恕不远送。”“大当家的请回。”罗大娘口中答着,脚下步伐渐渐加快,一家三口就像冲出笼子的鸟儿一样飞奔而去。走出了一段距离,春生回头一望,见朱英豪等人还站在那里,一脸贪婪、得意的奸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冲他们大喊:“俺上官府告你们去,让官兵剿灭你们!”“作死呀,还不快走。”罗大娘斥责春生,三人撒腿便跑。
朱英豪脸色一变眉头紧皱,一旁的疤瘌眼抽出枪骂道:“他娘的,敢去告状,俺把他们抓回来。”带着匪徒就要追上去,被朱英豪喝住了:“慢着,抓住这仨,剩下的咋办?让他们走,回头让他们彻底闭嘴。”朱英豪咬牙切齿,脸上横肉抖动两眼射出凶光。
四个人回到村里天都黑了,乡亲们听说罗田友回来了都来看望,五禾也闻讯赶来,大伙问清原委不住叹息,事已至此毫无办法,安慰、劝解一番就回去了。罗田友他们奔波一天,身体极度疲劳,精神饱受刺激,胡乱吃口饭就躺下了,金鸡钻得而复失岂能甘心?一家人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声。
起风了,乌云遮住月亮,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突然村里传出一阵狗叫,接着就是几声枪响,五禾惊醒了,穿上衣裳出门察看,枪声是从表哥家传来的,他壮着胆子凑近一看,院子里站着一群举着火把手持武器的家伙,“不好,响马来了!”心里暗叫一声,火光中只见朱英豪和疤瘌眼站在院中,朱英豪咬牙切齿的命令道:“不留活口,全插了(杀了)!”跟着屋里传出几声枪响,一会大胡子从屋里出来了:“大当家的,全插了。”“放亮子(放火)!”朱英豪一声令下,举着火把的土匪上去点着了茅草屋,浓烟过后火苗窜起,火借风势很快映红了夜空,“扯乎(撤)!”朱英豪一挥手,土匪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五禾见土匪走了急忙高呼:“乡亲们,快来救火啊!”乡亲们听到喊声,提着水桶端着水盆纷纷赶来。
众人冲进院子,只见屋顶火苗飞窜,伴着噼噼啪啪的爆响火星四溅,热浪灼人无法靠前,人们站在远处往火上泼水,水花过去腾起一阵白雾,火势稍暗跟着又燃烧起来。水泼干了回去再打,男女老幼齐上阵,有从水井里打水的,也有从自家水缸里舀水的,人们往来穿梭奔跑着叫喊着,不停的打水、泼水,再打水、再泼水,水井的水接近淘干,各家各户的水缸已见底,大火才慢慢熄灭。
第二天下午,一群人围坐在老村长家的核桃树下,老村长见人来齐了,捋了捋胡子开了口:“唉,老少爷们,罗田友一家被响马杀了,家被烧了,惨呐。俺一早安排人在岭上伐了几颗树,准备打棺材,各家捐了一些布,把尸首包裹一下入殓了,后天未时出殡。又在罗田友家院子里搭了灵棚摆个供桌,各家派几个后生去守灵。俺派人给罗田友的亲家送信去了,他们后个一早到。唉,没想到罗田友一家遭此大难,大伙议议这事咋办。”
“响马杀人放火惨无人道,俺们要替表哥一家报仇!”五禾愤怒的说道,“五叔说的对,找他们报仇去。”血气方刚的史近山赞同,“对,找他们报仇去。”几个年轻人跟着呐喊,“不中,他们人多枪多,俺们打不过。”罗田安摇头反对,他自幼习武说话有分量,年轻人一听都不吭声了,“响马杀人不眨眼,枪法贼准,说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俺们那是对手?”老倔头附和道,“这也不中那也不中,难道这仇就不报了?”史近山不服气,“到官府告他们去。”说话的是沉稳老练的林有祥,“对呀,让官府派兵剿灭他们。”罗田安表示赞同,“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官府能为俺们做主吗?”史近山怀疑,“官府不管谁管?”林有祥不服气,众人呛呛半天拿不出主意。
老村长看了看五禾:“五禾,你给说说吧。”五禾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这事咋整的,俺找过乡长,还去过沂源寺,……。”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五禾叔,按您这么说这仇就没法报了?金鸡钻也夺不回来了?”史近山问,“看来只能依靠官府了。”林有祥说,“警匪一家,官府能帮俺们?指望不上。”有人反对,“不靠官府靠谁?”有人赞同,“官府就得为民作主,不然要他们干啥?”老倔头说道,“您是戏看多了,以为包公在世呐。”罗田安讽刺道,“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官府要剿灭响马,没钱不行,俺们没钱给官府,人家会干吗?”老村长说完,大家都沉默了,老村长又问五禾:“五禾,你琢磨了很久,还是你说吧。”
惨案发生后五禾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琢磨着如何为表哥一家报仇,夺回金鸡钻,思前想后渐渐理出头绪,这会见老村长发了话,五禾挠了挠头,将想法说了出来:“这事咋整的呢,响马绑票是图钱财,按惯例赎金到手即刻放人,金鸡钻给他了,人也回来了,为啥还要杀人放火?只因金鸡钻太稀罕了,无价之宝谁不想要?天下强手如云,他怕这事传出去招来强敌,自己不是对手,到时候金鸡钻不保,再搭上小命,所以才杀人灭口。他想遮掩消息,俺们偏把消息捅出去,把各路豪强招来,让他们互相厮杀,只要能杀了朱英豪,不就替表哥一家报了仇?俺们上官府告状去,以金鸡钻作钓饵,引来官府的注意,这些当官的有权有势,可以打着办案的旗号暗中夺宝,他们一个比一个心黑,一个比一个贪财,为了金鸡钻一准干,乡里不干俺们上县里,县里不干俺们上沂州,沂州不干俺们上齐州,不把朱英豪杀了誓不罢休!”话音未落乡亲们齐声赞同:“啊对呀!”“五禾说的太对了。”“这招叫借刀杀人。”“五禾,说详细点。”老村长拍着大腿说道。“俺们一步步来,推举几个村民去乡里报案,看看乡长的反应,乡里不行再上县里,乡长老奸巨猾异常贪婪,俺估计他一准上钩。”五禾说到这乡亲们连连点头。
“五禾啊,你找过乡长见过响马,这计策也是你出的,去乡里报案由你牵头,需要做帮手你点将,点了名的必须去,这是俺们村的头等大事,都不许推辞。还有啥要求只管讲,村里全力支持。”老村长拍了板。“俺就不客气了,俺请罗田安和林有祥二位兄弟帮忙,再加上俺家春林,就中了。”五禾点了将。罗田安是个泥瓦匠,农闲时出去打零工,走村串户见多识广。而林有祥擅长柳编,闲暇时编些筐、篮子啥的,攒多了挑到集市上去卖,也算见过世面。二人见五禾点了名,老村长又发了话,自然义不容辞。
“老村长,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想办成这事,只怕要些时日,俺们走了,家里的地需要有人照看,还有罗田友家的地不能撂荒了,您给安排一下?”五禾挠了挠头请求道。“你们为村里出力,家里的事村里自然要管,明个先给罗田友一家出殡,后个开始每天每家出一个劳力,照看你们的地,播种、收割时村里再安排人手。从俺家开始,后个一早俺让来泉去,然后是你家,后边是你家,就按这个次序来,中吧?”老村长进行了安排,“中。”众人点头赞同。“五禾啊,你们打算啥时去哪?”老村长问道,“后天一早,二位兄弟,中不?”五禾征求那两位的意见,“听你的。”罗田安、林有祥说道,“中,明个先让罗田友一家入土为安,等杀了仇人再祭奠亡灵。”老村长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五节 发丧出殡
罗老汉家的院子里搭着灵棚,放着供桌,上面摆着七个牌位、一个香炉、几样贡品以及一盏长明灯,后面并排停放着七口棺材。罗田友一家没人了,秦春林和“柱子”、“瘦猴”、“和尚”三个小伙伴,被村里派来守灵,“柱子”年纪最大身材又高,性格憨厚名如其人。秦春林排第二,在家里也排老二,大伙通称“二林”。老三叫“瘦猴”,人长得瘦弱机灵,鬼点子多。“和尚”年纪最小,是个小胖墩,圆圆的脸上剃个光头人送外号“和尚”。
每当有人来吊唁,四个孩子分成二组跪在供桌旁,“柱子”与“瘦猴”在左边,“二林”与“和尚”在右边,陪着叩头表示感谢。没人来,四个孩子就玩耍起来,担心被人撞见,瘦猴提议抓阄,抽到谁就在院外望风,有人来学鸭子叫三声,四个人立马归位。见三人点头同意,瘦猴捡起一根树枝撅成三长一短四节,攥在手心里,双手背后颠倒顺序,然后伸到胸前让大家抽,抽到短的去放哨,一会轮换。二林没兴致,提出去放哨,哥仨自然同意,哪知过去大半天没人来吊唁,二林见他们玩疯了,跑得太远了,想捉弄他们一下,学鸭子“嘎、嘎、嘎”叫了三声,那哥仨丢下手里的东西拼命往回跑,“噗通!”一声扑到供桌前跪好,二林放声大笑,哥仨上了当气得直瞪眼,瘦猴一摆手,哥仨一起向二林扑去,四个孩子滚作一团。
白天过去夜晚来临,院里一排黑黢黢的棺材,后面是烧毁的房屋,除了供桌上一盏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再无光亮,夜行动物在周围显现,黑暗中不时射来两道幽光,蓝的绿的令人毛骨悚然,四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不寒而栗,突然院中枣树上,一只猫头鹰“嗷!”的叫了一声,四个孩子吓得大叫“妈呀!”“有鬼呀!”不约而同往家跑去。
秦春林跑出一段,渐渐停下脚步,村里让守灵,结果都跑了,要是来了豺狼、野狗啥的,把尸首拖走了或撕烂了那可咋办?自己向来以梁山好汉为榜样,特别是武松,都是行二,人家敢打虎,自己却被野兽,还有所谓的鬼给吓跑了,真没用。心里默默责备着,顺手从路边拣起一根木棍当作武器,回到灵棚在供桌前盘腿坐下,双手紧握木棍,像武林高手一样闭目打坐,准备迎接激烈的战斗。
不知过去多久,他睁眼巡视四周,野兽没来,鬼未现形,抬头向供桌上望去,长明灯依然亮着,透过微弱的亮光,目光落在七个牌位上,虽然不识字,但依照摆放的顺序,便可知道是谁的牌位,脑海里浮现出他(她)的音容笑貌,慈祥的奶奶、憨厚的大爷、热情的大娘、壮实的春生哥、招人喜欢的招娣嫂子、还有和自己一块长大的伙伴春雨,最后是苗条的春丽。
他比春丽大一岁,不管是上山采蘑菇,还是下河摸鱼虾,俩人经常在一起,谁家做了好吃的都想着给对方留一点,见不到彼此都会想,在一起心里就踏实,后来又结伴放羊,生活虽然苦,只要俩人在一起,便充满了欢乐,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如今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秦春林不禁泪如雨下。春丽一家的遭遇亲眼所见,响马如此凶残,官府如此傲慢,穷人如此无助,生命如此脆弱,天下如此混乱,生活如此艰辛,世道如此不公,在他的心灵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在漆黑的夜晚分外清晰,秦春林擦掉眼泪,瞪大双眼盯住院门,双手握紧木棍准备战斗,脚步声由远而近向这而来,他站起身手持木棒躲到院门后,心随着临近的脚步越跳越快,双手将木棍举过头顶,准备给来犯者当头一棒,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愈发的熟悉,“爹!”他不禁脱口而出,“二林,俺和罗田安、林有祥说点事,来晚了,回家吃饭去吧,甭回来了,俺在这盯着。”五禾关切的说道。
第二天上午,罗田友的亲家吴世亮带着儿子来了,吴世亮快五十了,育有四女一子,怀娣是老大,三个妹妹想来送别姐姐,受封建礼教的约束不能来,吴世亮老来得子,取名吴耀光寓意耀祖光宗。五禾带父子俩来到供桌前,爷俩边拜叩边大哭:“亲家啊,你们都没啦?挨千刀的响马,七口人一个没留呀,俺闺女才二十呀,过门没几天,就被杀了啊,天下还有王法吗?”见爷俩哭了一阵,五禾上前搀起他们:“亲家节哀,老村长有请。”领父子俩来到老村长家,只见院里摆着几张桌子,一角垒着灶台,炉火刚刚点上,两个大厨忙活着。五禾领父子俩在桌前坐下,老村长迎了出来,五禾给双方做了引见,老村长说道:“亲家请节哀,响马杀人放火惨无人道,罗田友一家七口不幸遇害,您闺女年纪轻轻死于非命,俺们很痛心,人已逝去无法挽回,亲家多多保重啊。”听了老村长的话吴世亮老泪纵横,过了一会才擦擦眼泪茫然问道:“老村长,亲家咋得罪了响马,招来杀身之祸呀?”老村长看了五禾一眼答道:“说来话长,让五禾把事情的经过跟您详细说说。”见老村长发了话,五禾挠了挠头发叹口气:“咳,这是咋整的,亲家,是这样,……。”把事情经过向吴家父子说了一遍,爷俩惊得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愣了片刻吴世亮问:“老村长,眼看俺亲家被杀,村里不能不管吧?”“当然要管,俺们安排了,五禾带三个村民去报案,请官府出兵剿灭响马,明个一早就走,先去乡里,乡里不成去县上,县上不成去沂州,不给您亲家一家报仇雪恨誓不罢休,不过这事一时半会的办不成,人死了耽搁不得,俺们决定先出殡,让逝者入土为安,等剿灭响马报了仇,再祭拜亡灵。您知道俺们村穷,丧事只能从简,还请亲家见谅。”
吴世亮连连作揖:“老村长您太客气了,俺亲家一家死于非命,善后之事全仗着您和乡亲们帮忙,俺替去世的亲家感谢乡亲们。”说着便离座倒头便拜,老村长和五禾赶忙拦住,不想一旁的吴耀光插了话:“俺姐家不是还有一头驴和三只羊吗?”老村长和五禾一听愣住了,吴世亮赶忙制止:“别瞎说。”“俺没瞎说,俺姐家有驴和羊,还有地哪。”没想到吴耀光年纪不大心眼挺多,吴世亮举起手喝道:“再胡说,找打。”被五禾拦住,老村长苦笑一下答道:“既然问了那就说明了,响马杀人放火,乡亲们从睡梦中惊醒,提着桶端着盆赶来救火,男女老少齐上阵,大火才扑灭,房子烧成啥样您也看见了,大伙把人从废墟里刨出来,全都烧黑了,为了将死者安葬,需要寿材,您亲家都烧光了,俺雇人上山伐了几颗树,赶出七口寿材,工钱要付,村里没有,出殡时还得雇个响器班子,也得花钱,村里没有,就把您亲家的驴和羊给卖了,没跟您商量,还请谅解。买寿衣也没钱,您亲家一家烧得不成样子,有寿衣也没法穿,大伙凑些布,包裹一下入殓了,晌午这顿酒席也是乡亲们凑的。至于您亲家的地,村里考虑了,除了您,还有几门亲戚,该咋办,你们再议,地跑不了,先让死者下葬,您看中不?”吴世亮一听当即跪下,“老村长,对不住,让乡亲们费心了,又出力又出东西,俺替亲家一家谢谢乡亲们,耀光,还不跪下磕头?”说着拉了一把吴耀光,吴耀光刚要跪下,被老村长和五禾拦住了。
时辰到了,老村长高呼:“盖棺!”“大娘,看钉。”五禾哭喊着,抡起斧子将钉子钉在棺盖上,“大爷,看钉。”边上秦春林也是如此,有人接过斧子,“乒乒乓乓”把棺材盖钉好,捆上绳子穿好杠子,秦春林代替孝子孝孙跪在灵柩前行三叩九拜大礼后,起身“啪”的一声摔碎了瓦盆,老村长高喊“起!”四人一组抬起棺材,有人迅速撤走支撑的条凳,老村长扫了一眼见众人脚下无障碍,高喊一声:“行!”七口棺材就出了院子,老村长手拿纸钱边走边撒头前引领,身后是鼓乐班子,一曲“大出殡”在空中回荡,五禾举着“引魂幡”跟在后面,秦春林、“柱子”、“瘦猴”、“和尚”等七个孩子,手捧牌位紧随其后,后面七口棺材鱼贯而行,最后跟着送行的乡亲。
队伍沿着小路缓缓前行,来到金鸡岭下的墓地,村里的先人都葬在这里。这里挖了七个墓穴,棺材徐徐置入,七个孩子把盛有五谷杂粮的陶罐放在墓穴中,抓一把土撒在棺盖上,有人上前用铁锨铲土掩埋,渐渐七个坟头耸立起来,没有墓碑,七个孩子将手里的牌位插在了坟前,乡亲们焚香烧纸叩拜完毕便回去了,只剩五禾爷俩,望着七个新坟,爷俩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愤怒,默默发誓:“明个去告状,为你们报仇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