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大山把小城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有次我羁留小城，临睡前看山，

发现我看不见西天的星星，

那黑沉沉的山体挡住了西方天际。

山显得很近，我觉得它像一堵墙，

一堵使我免遭风吹的高墙。

但当我清晨出去观光的时候，

我发现在小城与大山之间

有田野，有河流，河那边还有田野。

那条河当时正值枯水季节，

河水漫过大卵石哗哗流过，

但仍能看到它春天泛滥过的痕迹：

被冲出沟壑的草场，草丛间的

沙埂，还有被剥了皮的漂流木。

我过了那条河，转身朝向大山，

迎面见一人赶着一辆重载的牛车，

头上有白斑的公牛走得慢慢腾腾，

看来让赶车人把车停下也无妨。

“这是哪个镇区？”3我问。

　　　　　　　 “这儿吗？卢嫩堡。”4

如此说来我错了，我所羁留的

桥那边的小城不属这座山的镇区，

只是在夜里会感到山影的存在。

“你们的镇子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这儿没镇子，只有零散的农场。

上次选举我们镇区有六十人投票。

实际上我们这儿不可能人丁兴旺，

因为那家伙太占地方！”他一边说

一边挥动赶牛棒指了指那座大山。

山脚下的牧场往上延伸了一小截，

然后就是一排可见树干的大树，

大树后面只见层层叠翠的树梢，

葱茏林海中有悬崖峭壁时隐时现。

一条干溜的冲沟从山脚树林

伸进牧场。

　　　　“那看上去像是条路。

那就是从这儿通往山顶的路吗？——

我今天不上山，但下次会上的；

这会儿我必须赶回去吃早饭。”

“我可不主张你从这边上山。

这边没有正经的路，但据我所知

那些上过山的人都从拉德客店出发。

往回走五英里，你能找到那地方，

就在山坡上，他们去冬才开店。

我倒想把你捎去，可惜不顺道。”

“你没爬上过山顶？”

　　　　　　　　　　“我爬上过山腰，

去猎鹿钓鱼。那儿有条小河

就从山间流出——我听人家说

那源头正好在山顶上——真是怪事。

但让你觉得更怪的是那条河的水，

它永远是夏天清凉，冬天暖和。

而它最值得人亲眼见见的奇观

是它冬天会像牛喷气一样冒蒸气，

蒸气会使小河两岸低矮的灌木

都裹上一英寸长的针状的凝霜——

你知道那种霜。然后让阳光照在上面！”

“要不是森林一直覆盖到山顶，

这样一座山倒应该是天下一景。”

透过深林茂叶的屏障，我看见了

光影交错之中的花岗岩阶地，

突出的岩石可供人攀登时踏脚——

何惧身后就是百呎悬崖深渊。

攀登者也可转身坐下极目眺望，

手肘挨着从岩缝间长出的羊齿蕨。

“天下一景我不敢说。但在峰顶

有一股泉水，差不多像个喷泉。

那倒应该值得一看。”

　　　　　　“要是真有那泉水的话。

你从没亲眼见过？”

　　　　　　　　　“我猜山上肯定

有那股泉水。但我从没亲眼见过。

它也许并不是恰好在山头顶上，

因为从山间流出来的一些水源

并不一定就非要从老高的山顶冒出，

而那些爬了老长一段路的登山人

也很可能没注意到头上还有很远。

有一次我请一位来爬山的游客

到顶上看看并告诉我那股泉如何。”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在爱尔兰什么地方

有一个湖就正好在山头顶上。”

“可湖是另一码事。那股泉水呢？”

“他爬得不够高，没看见泉水。

这也是我不主张你从这边爬的原因。

他就是从这边上山的。我一直都想

上去亲眼看看，可你知这是咋的：

一辈子都围着这山脚打圈圈，

所以真要去爬它倒觉得挺没意思。

我上山干吗呢？要我穿着工装裤，

拿着赶牛棒去赶到挤奶时间

还没从山坡上回牲口棚的奶牛？

要我拿着猎枪去找迷路的黑熊？

只为爬山而爬山好像挺不实惠。”

“要是我不想爬山我也不会去爬——

不会为爬山而爬山。这山叫啥名？”

“我们管它叫霍尔山，但不知对不。”

“可以绕山而行吗？绕一圈远吗？”

“你可以驾车绕一圈而不出卢嫩堡，

不过你能做到的也就是这点，

因为卢嫩堡镇界就贴着山脚环绕。

霍尔山就是镇区，镇区就是霍尔山——

有些零星的房舍散布在山脚四周，

就像从悬崖上崩裂的一些岩石

顺着山坡朝前多滚了一截。”

“那河水冬暖夏凉，你刚才说？”

“其实我并不认为水温有什么变化。

你我都非常清楚，要说它暖

是同冷比，要说它冷是同热比。

但有趣的是对一件事你怎么个说法。”

“你一辈子都住在这山下？”

　　　　　　　　　　　　“自从霍尔山

还不如……”不如什么，我没听见。

他挥棒碰了碰牛的鼻子和肋腹，

拽了拽缰绳，吆喝了两声，

然后赶着那辆牛车慢悠悠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