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辨敏施灸”新概念

一、辨敏施灸的含义

常规艾灸普遍采用的是辨证施灸诊疗模式，即辨证、选穴、施灸。陈日新团队发现腧穴有状态之别后，研究证明了敏化态腧穴对艾灸刺激能产生“小刺激大反应”，于是在2009年出版的《热敏灸实用读本》专著中首次提出“辨敏施灸”新概念[5]，即“辨证、选穴、择敏、施灸”，简称辨敏施灸。陈日新倡导临床操作时不仅重视“辨证选穴”，更强调“择敏施灸”，通过热敏灸感的辨识来确定施灸的选穴，能够显著提高灸疗疗效。继后根据新的临床研究证据，进一步丰富了辨敏施灸的概念内涵[55]：即辨敏施灸的“择敏”施灸环节不仅包括辨敏选穴，还包括辨敏定量及辨敏判断艾灸适应证等环节。这是辨证施灸的继承和发展，对于构建艾灸理论与技术新体系具有重要价值。

二、辨敏施灸新概念的形成

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辨敏施针”的相关记载。《灵枢·经筋》强调：“以痛为腧。”《素问·缪刺论》说：“疾按之，应手如痛，刺之傍三痏，立已。”《灵枢·五邪》列举了辨敏施针的病案：“咳动肩背，取之膺中外腧，背三节之傍，以手疾按之，快然乃刺之。”《素问·骨空论》首次论述辨敏同样适用于灸法治疗：“切之坚痛如筋者，灸之。”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灸例》更是明确指出针、灸治疗皆需辨敏：“有阿是之法，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其上，若里当其处，不问孔穴，即得便快成（或）痛处，即云阿是。灸刺皆验，故曰阿是穴也。”上述文献表明，从《黄帝内经》起就一直提倡选取敏感位点作为针灸部位辨敏施术的诊疗原则。

在20世纪80年代，当时全国针灸临床灸法萎缩，“但见针刺病，不闻艾绒香”。江西中医药大学陈日新团队在临床艾灸过程中陆续发现了一组神奇的灸感现象：透热、扩热、传热、局部不（微）热远部热、表面不（微）热深部热、非热感觉等。当这些现象发生时，灸疗疗效似乎明显提高，然而现代医学不能解释，这就引起了团队的极大兴趣与重视。陈日新教授带领研究团队普查了神经系统、运动系统、消化系统、呼吸系统、生殖系统等近20种病症后发现，这些患者在艾灸时都能不同程度地产生上述特殊灸感现象，尤其以寒证、湿证、瘀证、虚证患者居多，急性病和慢性病均可出现，出现率高达70%以上，当疾病好转或痊愈后，这种灸感现象消失，而健康人出现率仅10%。当艾灸出现这些特殊灸感现象后，气至病所率明显提高，表明上述特殊灸感现象的出现具有普遍性，与疾病状态有高度相关性，以及气至病所率的高效性。至此，团队认识了热敏现象出现的基本规律，大家非常振奋，似乎看到了振兴灸法、提高疗效的一道曙光。

然而，产生上述特殊灸感的“位点”与教科书中经穴、奇穴、阿是穴的位置并不重合，并且呈现位置“动态”性、“旁开”的特征。产生特殊灸感的位点是穴位吗？如果是穴位，它不在已知穴位位置上；如果不是穴位，疗效却比已知穴位好。这时现有的穴位理论与临床实践发生了矛盾，引起了陈日新团队的困惑与深深思考。团队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新的灸学理论与提高灸疗疗效的突破口，于是带着“穴位是什么”的困惑，直溯《黄帝内经》求解。令团队惊讶的是：《黄帝内经》对穴位的论述竟然与在临床灸疗实践中的观察完全一致！他们深感到，中医经典对现代临床的重要指导作用。可以得出结论，艾灸过程中产生特殊灸感的位点不但是穴位，而且是符合《黄帝内经》中穴位原始定义的正宗穴位，是提高灸疗疗效的特异性穴位。

团队抓住“灸位”与“灸量”两个关键技术环节，创立了热敏灸技术：探感定位，辨敏施灸，量因人异、敏消量足。这是一项全新的灸法技术，穴位已不是一个固化的坐标位点，而是一个动态的功能位点；灸时也不是千人一律的10～15min，而是个体化与标准化结合的灸时标准；灸法已不是以温和灸为主的静灸手法，而是充分应用高效激发得气的动、静灸组合手法；灸感也不是皮肤温热而无灼痛，而是透热、扩热、传热等深部热、远部热；灸效也不是与施灸时间、艾热强度有关，而是与热敏灸感持续时间、强度有关；灸疗适应证也不是用寒热虚实来判断，而是以机体是否开启热敏穴位为指征；辨证施灸已不能满足临床需求了，而是需要辨敏施灸。热敏灸以敏选择穴位、以敏筛选灸法、以敏确定灸量、以敏激发得气、以敏提高疗效、以敏判断适应证，均可以“敏”一线贯穿之。一句话，热敏灸从理论到技术再到疗效，都完全不一样了。至此，辨敏施灸新概念形成了。

三、辨敏施灸与辨证施灸的关系

长期以来灸疗临床多秉承中医辨证论治的思想，采用“辨证、选穴、施灸”的诊疗模式，忽视了穴位状态，缺少择敏的过程，直接影响灸疗疗效的充分发挥。陈日新等在充分认识到腧穴具有状态之别的本质属性后，结合临床施灸经验，提出“辨敏施灸”，即“辨证、选穴、择敏、施灸”的诊疗模式，倡导临床操作时不仅重视“辨证选穴”，更强调“择敏施灸”，显著提高了灸疗疗效[16]。“辨敏施灸”与“辨证施灸”的内涵区别见表1-4-1，优势对比见表1-4-2。

四、辨敏施灸的临床指导作用

（一）探敏定位

腧穴是针灸获效的基础，取穴准确与否直接影响针灸的临床疗效。陈日新教授通过对热敏灸感的系统研究，提出腧穴的精准定位方法是探敏定位，即根据热敏灸感来精准定位。热敏穴位的定位方法是先以传统辨证选穴为基础的经穴部位作为热敏穴位的粗定位，然后在粗定位的区域进行悬灸探查，当悬灸至某一部位出现前述透热、扩热、传热等10种热敏灸感中的1种或1种以上时，此部位就是热敏穴位的准确位置。

（二）辨敏选优

在临床探查热敏穴位过程中，可能出现几个穴位同时发生热敏的情况。陈日新教授认为，不同热敏灸感携带着不同的信息，尽管这些腧穴都表明是热敏腧穴，但有首选与候选、主选与次选之分，需要进一步分析、辨别，可以按照“辨敏选优”原则在所有出现热敏灸感的腧穴中选取最佳的热敏腧穴进行热敏灸操作。按灸感性质来分，以出现非热感觉的热敏穴位为主选热敏穴位，而非热灸感中又以痛感优于酸胀感；按灸感循行路径来分，以出现热敏灸感经过或直达病变部位的热敏穴位为主选热敏穴位；按灸感强度来分，以出现较强的热敏灸感的热敏穴位为首选热敏穴位。

（三）依敏定量

艾灸剂量是决定艾灸疗效的另一个关键环节。陈日新教授等对灸疗过程中灸时与灸感的相关性进行了大样本、多中心临床研究，揭示了灸时-灸感发生发展呈现三个时相变化，即经气激发潜伏期、经气传导期、经气消退期。传统艾灸规定每穴治疗时间为10～15min，正处在经气激发的潜伏期，灸疗疗效尚未充分发挥；从艾灸开始至经气传导期结束，平均为40～50min，这主要是经气传导与气至病所期，是灸疗疗效的充分发挥期，达到这个施灸时间，艾灸疗效明显提高；继后是经气消退期，这段时间继续施灸，疗效也无明显增加[1]。因此，艾灸时间应该是“依敏定量”，即“以热敏灸感消失为度”，突破了灸疗临床长期以来每穴10～15min固定灸时的固有观念，为临床充分发挥灸疗疗效提供了量学标准。首次实现了灸疗时间标准化与个体化的有机统一。

（四）察敏论灸

艾灸疗法安全有效、操作简便，适应证广泛，但多以寒证、虚证为优势病症。自古以来，对于灸疗是否可以治疗热证，一直争议不断。有研究表明，部分热证使用艾灸疗效极佳，如体表的疔疮疖肿及慢性炎症等[56]。另一方面，并非所有的寒证、虚证都是灸疗的有效适应证。长期以来，临床上一直缺乏简便、实用的灸疗适应证判断标准，只能是经验推测。灸疗适应证的准确判断能够充分发挥灸疗疗效的潜力。根据腧穴具有热敏化特征及长期的临床实践总结，陈日新教授提出新的、临床实用的灸疗适应证判断标准，即在与病症相关的热敏穴位高发区出现热敏腧穴，该病症就是热敏灸的适应证[5]。热敏腧穴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喜热，它是人体对外界热的需求表现，是生物的本能反应，说明人体需要艾热的帮助。自然界从来不做多余的事，生物体也是如此，不足则喜，有余则恶。因此，这条判断标准的建立适应了生物本能的需求，是顺应自然、回归自然的大道至简法则。

五、辨敏施灸的临床潜力

“辨敏施灸”的关键在“敏”，“敏”是指腧穴热敏，热敏的表现就是产生远部热感和深部热感，甚至热至病所，而非局部与表面的热感。陈日新教授在临床实践中系统研究了热敏灸感现象及其临床规律，认为不同的热敏灸感携带着机体不同的生理病理信息，可以反映病情，在临床施灸过程中应重视热敏信息的采集；根据热敏灸感性质、灸感强度可以指导临床灸疗选穴与准确定位；根据热敏灸感的消退与消失，可以指导艾灸确立个体化充足灸量，以“热敏灸感消失为度”作为充足灸疗时间，突破了灸疗临床每穴固定施灸时间的灸量标准，为临床充分发挥灸疗疗效提供了新的量学标准；根据热敏灸感的产生，可以判断灸疗适应证，即在与病症相关的热敏穴位高发区出现热敏腧穴，该病症就是热敏灸的适应证。深入全面认识热敏灸感的产生、变化规律，有利于指导灸疗的规范操作与灸疗疗效的提高。

关于热敏灸感类型在“好中选优”原则中有所体现，但是对于灸感类型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对提高临床疗效的作用仍有巨大空间和潜力。例如：“好中选优”中按灸感性质来分，以出现非热感觉的热敏穴位为主选热敏穴位，而非热灸感中又以痛感优于酸胀感。然而非热觉的表现非常广泛，包括施灸（悬灸）部位或远离施灸部位产生的酸、胀、压、重、痛、麻、冷等一系列非热感觉，每种非热觉的出现对临床疾病的诊断、热敏腧穴的选择都是具有不同指导意义的。“痛感”的出现常常代表着祛除病邪；“胀感”多由于患者湿邪内蕴；“酸感”多由于患者正气虚弱等。在热敏灸感产生时常伴随舒适感、身烘热、面红（额汗出）、肢端热、胃肠蠕动反应、皮肤扩散性潮红等灸感反应，这些反应提示了哪些生理病理信息？对艾灸方案的制定有哪些重要意义？这是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因此，灸感信息蕴藏着人体腧穴的秘密，有待于继续挖掘与认识，在目前“辨敏施灸”基础上的“辨感施灸”规律值得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