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渡舟医论医话100则(第2版)
- 王庆国 闫军堂主编
- 10990字
- 2025-03-18 20:11:29
火证论
一、火证概述
“人体五行各一,惟火有二:君火属于心脏,相火寄于肝肾。潜藏则温养百骸,固人寿命,发动则煎熬阴液,伤贼元气。阴虚则病,阴绝则死。岐伯举病机十九条而属火者五: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火之动也;诸气膹郁,皆属于肺,火之升也;诸湿肿满,皆属于脾,火之胜也;诸痛痒疮,皆属于心,火之用也。又凡动皆属火,气郁则火起于肺;大怒则火起于肝;醉饱则火起于脾;思虑则火起于心;房劳则火起于肾,此五脏所动之火也。”以上古人论五脏之火的病因及其证候,言简而赅,其义无穷。
又曰:“牙痛龈宣,腮颊颐肿,为胃火动;目黄口苦,坐卧不宁,为胆火动;舌苔喉痛,便秘不通,为大肠火动;癃闭淋沥,赤白带浊,为小肠火动;小腹作痛,小便不利,为膀胱火动;头眩体倦,手足心热,为三焦火动。”以上论六腑之火及其证候而与五脏之火上下反映、浑成一体。
总之,本文祖述《内经》之旨,结合临证实践,意义为深。
至于治火之法:古人认为实火可泻之,虚火可补之,郁火可发之,阳火宜直折,阴火宜温导,各宜随证施治。
火证脉象,举要而言:浮而洪数为虚火;沉而实大为实火;洪数见左寸为心火;见右寸为肺火;见左关为肝火;见右关为脾火;见两尺为肾经命门之火;男子两尺洪大必遗精,阴火盛也;脉弦细而数,按之益坚者,为少火气衰,而见肝肾真脉,水旺则其脉自平。惟虚劳见此,为冰雪阴凌之象,最为剧候,或反虚大数疾者,此食气之火,耗真阴,为虚阳飞越之兆,久病得此,百无一生。惟暴脱元气者,犹可峻补以敛固之,大抵火证之脉,但有虚火,按之必空,断无实大之理。然火郁中焦,恶寒战栗,亦有六脉匿小者,此火气郁伏灰烬,不得发光舒焰,反见寒胜之化矣。热结胃口,咳吐结痰,亦有寸口滑实者。热遗下焦,淋浊溺痛,多有尺内洪滑者,皆胃中湿浊上逆下渗之候,与火无预。火盛之脉,静取虽洪盛滑疾,中按则软阔不坚,重按则豁然中空。寻之脉见指旁,举指涩涩然,如轻刀刮竹之状,方是无形之火象。若中宫有物阻碍,则关上屈曲而出。膈上有痰凝滞,则寸口屈曲而上,总谓之钩,如无阻碍,则无屈曲之象矣。若洪盛而中按、重按益实,指下累累如循贯珠薏苡子状者,皆有形之湿热,蕴积于经脉之中,非火证也。
以上根据历代名家论火脉之形态,指法之考究,虚实火湿之反映。熟读深思,结合于临床,久而久之,自然心领神会一隅三反,则岂止火脉之一途也。
二、火病脉证治
(一)火郁
《伤寒论》认为太阳是三阳,阳明是二阳,少阳是一阳。“两阳合明,名曰阳明”。所以阳明病的阳热充斥内外为主体。阳明为水谷之海,气血之源,如果阳热之邪伤津燥液,而与糟粕相结,则构成了阳明病的承气汤证;若阳明之热而与水结,则构成了“热与水结”的猪苓汤证;如果阳明之热邪而与胸脘之气相蕴结,则构成了心中懊,气窒胸塞,或者心中结痛的栀子豉汤等证。心中懊
,指其人烦郁特甚,坐卧不宁而无可奈何之状。
栀子豉汤:栀子十四个,劈,香豉四合,绵裹。
上二味,以水四升,先煮栀子,得二升半,内豉,煮取一升半,去滓,分为二服,温进一服,得吐者止后服。
使用本方,应先煎栀子后内豆豉,先煎栀子取其味苦而清上,后内豆豉取其气轻而扬,载栀子于上,以尽轻灵透剔,解郁开结的作用。
方后注:“得吐者止后服”,是服药后火郁得宣,正气拒邪外出的反映。
加减法:此证兼见“少气”,为火邪伤气,不能用参芪,免助火郁,可加炙甘草缓之;兼见呕吐的,为火邪动饮犯胃,则加生姜散之;如果兼见腹中胀满,反映了火邪入胃,火郁气结之证,治用栀子以清阳明之郁热而除其烦,另加姜炙厚朴、枳实利气以消其满。栀子厚朴汤具有小承气汤规模,乃小承气汤三味药中减去大黄,加入栀子而成方。
两方对比,小承气汤治阳明病,大便成硬,烦躁,谵语;栀子厚朴汤则治发热心烦,懊,饮食不佳,而大便不秘。小承气汤服后使大便泻,栀子厚朴汤(用清浆水煎药)服后则温覆取汗。
医案:
黄某,女,37岁。症状:心中懊不能自控,昼轻夜重,从家奔出野外空旷之处,心烦稍安,兼见胃脘与腹胀满阻塞等证,问其小便色黄,但大便不秘,舌尖红绛,舌根有腻苔,脉来弦数。
辨证:
阳明火气初蕴,有下移动乱胃气之势。
方用:
生山栀9g,厚朴9g,枳实9g。
服一剂而愈。
如果夹有食滞而腹满胀痛,脉滑而苔黄者,于栀子厚朴汤中加大黄导滞下积;如果胃热脾寒,出现发热,心烦,大便下利,可用栀子、干姜两药清胃温脾,并行不悖。
总之,栀子豉汤类方,为治太阳之里,阳明之表,邪热蕴郁,发生心烦、懊,以及腹满胃气不和等证。这个方子不但善治心中懊
,而且也能治疗多种胃病,疗效神奇,实不可轻视。余在临床用古今接轨之法,治儿科感冒发热、烦啼、咳嗽不止、舌红、脉数,用桑菊饮加生山栀3g,淡豆豉3g。湿温病周身疼痛,晡热胸满,不欲饮食,心烦少寐,治用三仁汤加山栀6g,淡豆豉6g。治少阳痰热证,口苦、心烦、呕恶、惊悸不寐,用温胆汤加栀子、淡豆豉以解郁除烦,清热化痰,非常有效。
(二)燎面(附痤疮)
“燎面”又称“面热”。《灵枢》云:“面热者,足阳明病”。《张氏医通》:“饮食不节则胃病,胃病则气短、精神少,而生大热。有时火上行,而独燎其面。”
根据临床观察,“燎面”症见大便秘结,心烦,苔黄,面热如火烤者,脉数大有力,皆因胃火独盛上蒸于面。有的病人满面灼热如同火烤,面色缘缘正赤,面部既热且痒,每以午后、饭后、劳后发作为明显。有的青年男女兼生痤疮,多生于额、颊之间,此起彼伏、阵发性发作,而难于治愈。此证与饮食关系为大,凡经常食肉,非肉不饱,嗜食辛辣,巧克力、糖不离口者,则“燎面与痤疮不可免也”。
余制一方名为承气解毒汤,用之颇效。药物组成:大黄5g,黄芩10g,栀子10g,枇杷叶16g,连翘10g,水牛角20g,黄连10g,玄参10g。
如果服药见效缓慢,可配服普济消毒饮加大黄、芒硝。忌口:高脂肪食品、肉类与糖酒等食物。
(三)脱发
发为血之余,而主于心。心主血脉,血润则发荣,血虚则发焦,焦则脱落。火邪脱发,头皮苦痒,渗出脂溢。晨起则落发成绺,日久可致斑秃。此证脉数,舌红,心烦,尿黄,便秘,头目眩晕不清。
治法:
宜清不宜补,泻心凉血实为上策。可用三黄泻心汤:
大黄4g,黄芩4g,黄连4g。
本方用苦药泻火下降,则心之阴血得宁。血能滋毛发,则头皮不痒,脂液不渗,发亦不脱。如果头皮肿痛,用三黄泻心汤加地丁、公英;面热如火烤,加玄参、水牛角。
医案:
某饭店余某,男,42岁。患脂溢性脱发,每晨起枕席落发颇多,头顶光秃,显得人老面衰。经人介绍前来诊治。余问曰:“头皮痒否?”曰:“甚痒。”问:“脂液味否?”曰:“指揩似有臭味。”切其脉数,视其舌绛。乃书三黄泻心汤。
学生迟疑,不解所致,三黄泻心汤能治脱发耶?余晓之曰:发名“血余”而主乎心。其人头皮甚痒,是为心火上炎,脂液味秽,乃火之味矣。况脉数、舌绛,非心火独旺而何?心火伤血,血燥则不能荣发,反成焦灼之害矣。余用三黄泻心汤,大能清心凉血,而使心血上荣于发,则发得血荣,必不脱落。
患者服药三剂,大便作泻,小便黄赤而灼,然头皮之痒立止,发从此不脱。
(四)吐衄
火证吐衄,多为阳盛生火,火迫血阴而不藏于脉之变。《金匮要略》所谓“心气不足”,指心之阴气不足也。阴不足则阳独盛,血为热迫妄行而作吐衄。
临床症状:
吐血,衄血,面赤,心烦,口渴尿黄,便秘,舌红,脉数或见洪大。
治法:
清热泻火,凉血坚阴。
方药:
大黄二两,黄连、黄芩各一两。
用法: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
方义:
芩、连清热降火,泻心肺之热;大黄苦泻,荡涤胃肠三焦之火,可使血液下行而不上溢。
案一:
孙某,男,62岁。经常发生鼻衄,已六年未愈。近日鼻衄又发,出血较多,兼见心烦不眠,心下痞满,小便色黄,大便秘结,舌色发紫,舌尖红赤,脉来弦数。余辨为心胃火盛,上犯阳络之证。
药用:大黄6g,黄连6g,黄芩6g。用滚开沸水将药浸渍,代茶饮服。一剂而愈。
案二:
刘某,女,30岁。患齿衄十余日不止,心烦,夜寐多梦,小便黄赤,舌红、苔薄黄,脉来滑疾。
药用:大黄6g,黄连6g,黄芩6g。
此方连服两剂,小便黄赤灼热,此火热之邪从火府而去之象,随之衄血而愈。
案三:
某医院医师侯某,突患鼻衄,势极凶猛,自用油纱条封堵,反从口腔流血。脉来数大,舌苔薄黄。
治用三黄泻心汤,服两剂衄愈。
(五)火痞
三黄泻心汤一见于《伤寒论》,一见于《金匮要略方论》。见于《伤寒论》的,仲景指出“心下痞,按之濡,其脉关上浮者,大黄黄连泻心汤主之”。只提了一脉和一证,可谓简要之至。一脉,就是“关上浮”,关脉候中焦病,而浮脉泛指阳脉。关上见阳脉,而又不沉不紧,反映了中州火热之邪痞塞为病。一证,指“心下痞,按之濡”,说明其证自觉痞满而按之不痛不硬。见于《金匮要略方论》者,则是治疗“心气不足”发生的吐血衄血之证,从而显示了“泻心汤”既能清气分之热,又能清血分之热。其中最大的优点在于,“泻心汤”能治心的阴气不足、阳气有余,气血阴阳不相协调的病变。
张仲景治热痞用“大黄黄连泻心汤”,即大黄二两、黄连一两,没有黄芩。后世学者考证当有黄芩,我认为大可不必。
“大黄黄连泻心汤”的煎服法是用“麻沸汤渍药而不煎煮”。至于用麻沸汤渍药之理,吴谦曰:“痞硬虚邪,而用大黄、黄连,能不起后人之疑耶?然仲景使人疑处,正是使人解处,盖因后人未能细玩,不得其法,竟煎而服之,大悖其旨矣。观其以滚沸如麻之汤,渍大黄、黄连,须臾绞去滓,仅得其无形之气,不重其有形之味,是取其气味俱薄,不大泻下,虽曰攻痞,而用攻之妙,不可思议也。”(《医宗金鉴》)
余在临床治疗胃病,出现心下痞满,气机不舒,大便不爽,小溲赤黄,于治胃之方中,酌加大黄、黄连各3g,效果极佳。
(六)火狂
火阳亢盛,心胃积热,三焦不利,六腑不通,阴不制阳,阳气亢奋,精神狂妄,肢体躁动,登高而歌,弃衣而走,打人毁物,凶狠异常。此证脉沉滑洪实,按之有力,大便秘结,小便黄赤,舌黄苔厚。
医案:
杨某,男,38岁。因与家人争吵,气恼之后,精神异常烦躁,坐立不安,怒目向人,握拳欲击,六、七日不能睡眠,反欲外出奔跑。切其脉洪大有力,舌苔黄厚,口味秽浊喷人,问其家人,大便已七天未解。余辨为心胃火盛,阳亢实证,治当苦寒泻下,使阳气不亢,阴气不竭,则病可愈。
方用:
大黄10g,黄连10g,黄芩10g。
连服两剂,患者狂热未减,大便未下。此病重药轻,遂将大黄剂量增至15g,服后泻下颇多。患者顿觉神疲思睡,寐而打鼾,两日后始醒,狂证如失。
(七)火痛
《内经》曰:“诸痛痒疮,皆属于心”。吴谦注曰:“热甚则痛,热微则痒,疮则热灼之所致也。故火燔肌肉,近则痛,远则痒,灼于心则烂而疮也,心为火故属然。”
火燔致痛,可分为二:一为火淫经络,二为火淫脏腑。
1.火淫经络
(1)头痛:
临床一般常见者,为少阳胆经之火上炎作痛,其特点多为“偏头痛”,尤以夜晚发作为甚,口苦心烦。脉来弦数,舌质红绛,苔则薄黄。
治用龙胆泻肝汤:龙胆、黄芩、栀子、柴胡、生地黄、当归(重用至15g)、车前子、泽泻、木通,另加白芍(重用至20g)。
如果头痛发于前额,口渴思饮,脉来洪大,舌苔黄干,则为阳明胃经火痛。治用:葛根、生石膏、知母、炙甘草、粳米,以清阳明胃经气分之热则愈。
医案:京西门头沟一女青年额头作痛,口噤难开,吃饭不能张嘴,强之则两颊酸痛如绝,服药虽多无效。切其脉浮大而长。余辨为火热犯于阳明经络所致。
疏方:葛根15g,生石膏30g,玉竹15g,麦冬15g,牡丹皮10g,白芍10g,钩藤 12g。
服三剂则痛止,六剂口能开,九剂痊愈。
(2)目赤:
少阳胆经起于目眦,其支者,下胸贯膈。如果火热邪气侵犯,可见目赤、耳聋、胸满而烦等证。邪在少阳,为半表半里夹界,当以小柴胡汤治疗,禁用汗下之法。
组成: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甘草三两(炙),半夏半升、洗,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擘。
用法:上七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方义:柴、芩清胆经之郁热,则目痛色赤可去;人参、炙甘草、大枣健脾培元;半夏、生姜和胃调中。
(3)牙痛:
阳明经脉行于牙齿,邪热客于经脉,则见牙齿疼痛,口渴,心烦,脉大,舌红等证。治用:白虎汤加生地黄,以清气血之热则愈。
(4)咽痛:
肺胃两经之火上炎,脉数,舌红苔黄。治用:黄连解毒汤加玄参;如果咽干而渴,脉来细数,为阴虚火旺,禁用苦寒,法当壮水之主以制阳光。药用:生地黄、玄参、麦冬、青果、板蓝根、生甘草,甘寒清润,解毒滋阴。
2.火淫脏腑
(1)呕吐:
病机:
胃肠结热,大便秘结,火性炎上,上逆作吐。
症状:
食已即吐,吐势急迫,不容等待,大便秘结,小溲黄赤,心烦不寐,脉来滑数有力,舌绛而苔黄。
治疗:
大黄甘草汤。
组成:
大黄四两,甘草一两。
用法: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分温再服。
方义:
呕吐忌用泻下,因逆病势也。本方妙在用大黄泻热破结,导火下行;少用甘草之缓恋,载大黄于上以毕其功。
按:
如果火吐不见大便秘结,可用:黄连10g,黄芩10g,生姜10g,党参6g,降逆止呕,辛开苦降,效果非凡。
(2)下利:
病机:
火热邪气,下灼肠阴,阴气不坚,为火所迫,发生下利。
症状:
发热,下利有黏液或带脓血,腹痛下坠,脉来滑数,舌红苔黄。
治法:
此为“协热下利”挟有发热表证,治当两解表里热邪。
方药:
葛根,炙甘草,黄芩,黄连。
用法:
上四味,先煮葛根,后内诸药。
方义:
葛根气味辛凉,而有解肌清热之功,又能清宣肠胃,生津止渴,且剂量须重,使其两解阳明经腑之邪热;黄连、黄芩苦寒,清热厚肠,坚阴止利,甘草扶中护正。
如果不是阳明下利,而是少阳胆火,下迫于肠发生腹痛下利,脉来弦数,口苦为其特点,方用黄芩汤。
组成:
黄芩、芍药、炙甘草、大枣。
方义:
黄芩苦寒,善清肝胆火热;芍药酸苦,能于土中平木,又能养肝胆之阴;甘草、大枣味甘补土,此乃治肝之病,当先实脾之义。
如果不是少阳之火,而是厥阴肝脏之火逼迫肠道,发生下利之变。夫少阳胆火多挟风,厥阴肝火则多挟湿,其辨证特点有二:一是“热利下重难通”,反映了火性急而湿性缓的病理特点;二是“下利欲饮水”,夫热则伤阴,阴伤津少,故而欲饮水也。陈修园先生特别提示:“病因热利时思水,下重难通此方珍”(指白头翁汤)。治疗此病,须清热燥湿,凉血疏肝。
方药:
白头翁,黄柏,黄连,秦皮。
方义:
白头翁味苦性寒,擅治毒利,疏达厥阴肝木之气;黄连清热燥湿,厚肠胃止下利;秦皮苦寒,能清肝胆及肠道湿热;黄柏与黄芩不同,专治下焦之热,又能坚肝肾之阴气,治“下重难通”如神。
按:
此方亦治妇女产后下利虚极,阴血不滋,肝血热甚,投“白头翁汤”则无效可言,当于白头翁汤中加炙甘草和阿胶,以补气阴之失而缓连柏之苦寒。
(3)热厥:
病机:
厥阴病有正邪交争,阴阳消长的变化。如果阳热内盛而格阴于外,阴阳气不相顺接,便可形成手足厥冷的“热厥”。“热厥”是因热而厥,发热在前,手足厥冷在后。“热深者,厥亦深,热微者,厥亦微”,所以称之为“热厥”。
症状特点:
周身发热,手足厥冷,发热越高,则手足厥冷越甚,兼见口渴,心烦,指甲红润,大便不秘,而脉来滑大者,可用清热和阳的白虎汤;
如果热已成实,大便不通,腹部胀满,或疼痛拒按,其脉多见沉而有力,或者沉迟不起,舌苔黄厚,可用通腑泄热之法,选用大柴胡汤、小承气汤。大便得下,腑气得通,则手足转温。
(八)火中
病机:
凡人七情过极,五志之火内发;或日嗜脂甘,纵情酒色,阴气先伤,阳气独盛。阳气盛则化火动风,或化湿生痰,上冲头目,使人昏倒,肢体不用,或半身不遂。
症状:
面色潮红,头目眩晕,血压升高,神烦体躁,难以入寐,或半身不遂,筋骨不用,或汗流夹背,肌肉萎缩,或颜面歪僻,目开难闭,小便赤短,大便秘结。脉来洪大或弦数滑,舌质红绛,苔黄而干。
治法:
泻火清热坚阴,逐瘀活血息风。
方药:
若大便秘结不通,可用三黄泻心汤。若大便不燥而小便赤涩不利,则用黄连解毒汤:黄连七钱(酒洗干炒)、黄柏(酒洗,炒)、栀子(炒)各五钱,黄芩一两(酒洗,炒)。如果其人烦躁难眠而舌绛少苔,则用黄连阿胶鸡子黄汤:黄连、阿胶、黄芩、白芍、鸡子黄。如果其人汗出不止,尤以夜晚为甚,则用当归六黄汤。如果其人烦躁而舌麻、足软,或脚板疼痛,可用古今接轨之方,六味地黄汤与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合方,神效。
医案一:
韩国李某,女,54岁。患左半身不遂,两腿痿废不能行路。面肌痉挛,心烦少寐,大便秘结,小便色黄。切其脉洪滑,视其舌红绛少苔。余辨为“火中”之证。
为疏:黄连10g,黄芩10g,栀子10g,黄柏10g,大黄6g。
服药后大便畅通,火热有减,面歪缓解。惟夜间烦躁不寐,因而头目眩晕。
为疏:黄连10g,黄芩6g,白芍15g,阿胶10g(烊化),鸡子黄两枚,生地黄30g,当归15g。
服至三帖,烦躁不发,能熟睡五小时之久。惟夜间盗汗甚多,一身如洗。乃用当归六黄汤:生地黄30g,熟地黄30g,当归20g,黄芪40g,黄芩6g,黄连6g,黄柏10g。服至七剂,汗出减少;又出现心悸头眩,筋惕肉症状。切其脉大,按之则有弦态,舌红如花。此乃心、肾两脏水不敌火,厥阴心包动风之证。
为疏:生地黄30g,麦冬30g,炙甘草12g,龟甲15g,鳖甲20g,牡蛎30g,白芍20g,阿胶12g,鸡子黄两枚。
此方连服十四剂,头眩、心悸大有好转,两腿有力,拄拐杖能行三十余步。此病大约服药至百余帖,逐渐恢复健康。
医案二:
赵某,男,62岁。症状:右半身偏废,不能活动,血压180/120mmHg。头目眩晕,心烦少寐,脉来洪大,舌黄而干,问其大便已五日未下。
此证属于《内经》所谓“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之病机。舌红脉大为阳气盛,心烦少寐为阴气虚。阴虚不能制阳,则使阳气上亢,故血压高而头目眩晕;阴虚生内热,是以苔黄而大便秘结不通。阴虚阳盛,火灼血脉,血液不濡,焦骨伤筋,所以右半身不遂。此证形似中风,医多囿于旧说,或用祛风燥湿药,或用“补阳还五汤”温药,不但无效,反而助阳热伤阴而使病情恶化。
治宜:泻火清热,釜底抽薪,保存阴血,抑其阳亢之势,则火敛风灭,血脉调和,阴平阳秘,其病立效。
方用栀子金花汤。药物组成:黄连10g,黄芩10g,黄柏10g,栀子10g,大黄6g。
此方服至第二剂,则大便畅通,心中清凉,入夜得寐,头晕大减,血压降至150/100mmHg,右半身似能活动。转方减去大黄,改用黄连解毒汤加减出入,治约一月之久,右半身不遂已愈,血压正常,眠食俱佳,从此病瘳。
现代医学确诊之胆固醇高、高血脂、脑血栓、脑出血等症,均能使人神志昏冒,半身不遂,手足不仁。古人对这些突然发作,扑地则人事不知,而称之为“厥”。据余观察,其中大多属于“火中”范围,适当使用三黄泻心汤、黄连解毒汤以消火热,以保血阴,以制阳气,无不为上策。然而,阳气亢盛可以化火,亦可动风,风为阳气所变生,可见“风阳上冒”“旁走四肢”等证。
医案三:
陈某,男,75岁。1995年10月18日初诊。1994年10月发病,全身震颤,不能自主,其医院诊断为“帕金森综合征”。服用左旋多巴、美多巴、苯海索等药,症状未见改善。其证为全身颤抖,尤以上肢为重,手指节律性震颤,状如“搓丸状”,肌肉强直,面部表情呆板,双目直视,口角流涎,步履困难。兼见头痛,口中干渴,大便秘结,一周一行,小便色如浓茶,口噤齿,言语謇涩。切其脉滑大充盈,舌红,苔黄腻。
余辨为三焦火盛,阳气动风,又煎灼津液成痰。痰火阻塞经络,风阳掉动四肢。此乃“火中”,继发动风、动痰之重证。
为疏:黄连10g,黄芩10g,黄柏10g,栀子10g,羚羊角粉1.8g(分冲),钩藤15g,菊花10g,桑叶10g,龙胆10g,竹茹20g,天竺黄12g,半夏12g,菖蒲10g。
此方连服十四剂,两手震颤减轻,腿脚行路不飘,口渴止,小便颜色变淡。但是大便仍然秘结,头痛眩晕,多痰少寐,舌謇不利。脉来滑数,而舌苔白黄夹杂。
针对患者以上的脉证,胃中燥热犹深又有动湿化浊之机,我采用了古今接轨论的治法:
调胃承气汤:大黄4g、芒硝4g、炙甘草6g。
羚羊钩藤汤:羚角粉1.8g(分冲),钩藤20g。
又加用白芍20g,木瓜10g,麦门冬30g。并服局方至宝丹,每次1粒,共服3粒。
上方连服七剂,大便通畅,粪便成球如串珠,腹满顿除,齿大减,小便畅利,四肢仅有轻微颤抖。病已见效,乃用黄连解毒汤与羚羊角汤加减治疗三个月,肢体震颤消除,能自己行走,不需搀扶,手指屈伸自如,握拳有劲,言语流畅,二便正常,从此病愈。
按:
本病以心肝为核心,多因阳亢,火热动风,内生痰浊为患。《素问·至真要大论》说:“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肝阳动风,炼液成痰,窜走于经络,灼伤津液,心火独胜于上,肾水不能上济,因而发为肢体震颤。至于口干、便秘、齿、小便赤涩,皆为心肝热盛,阳亢动风之变。
医案四:
姜某,男,66岁。左身偏废,而手拘急难伸。血压200/120mmHg,头目眩晕,心烦不寐,性情急躁易怒,大便秘结,小便色黄。脉来滑数,舌体歪斜,舌质红绛少苔。余辨证属阳亢火动,火动伤阴,火者生风,旁走肢体,而有半身不遂等证。治当泻阳强之热,以达到凉血息风之目的。
药用:大黄5g,黄连10g,黄芩10g。
服药五剂,大便畅通,头目清,心中烦乱顿释,血压降至170/100mmHg。惟左手之挛急未愈。
转方用:白芍40g,炙甘草15g,羚羊角粉1.8g,冲服而瘥。
医案五:
孟某,女,68岁。患头晕手麻与肩背灼痛之证,大便干,小便黄赤,脉来洪大,舌绛少苔。辨证:脉大舌绛,阳气盛也;头晕、手麻、背痛,风阳入络而上行也;阳化则伤阴,大便干而小便黄赤也。治当清热凉血,平息风阳。
药用:黄连6g,黄芩6g,白芍20g,阿胶10g,生地黄12g,石决明30g。
患者服药后,头晕手麻见轻。转方又加羚羊角,而背痛已去。
按:
凡风阳入络,旁走四肢,手足麻痹,或半身不遂,或手足拘挛,或下肢痿废不能步履。脉来多见弦细,舌质多呈红绛。以上脉证,反映了阳热内盛,阴气内虚,水火不济之象。阴不胜阳,阳亢化风,故见血压升高,头目眩晕;火气虽微,内攻有力,焦骨伤筋,而见手挛舌歪,半身不遂。
《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热瞀瘛,皆属于火”,证似中风,其实为“火中”之证。若误用燥药祛风,则失之千里,若开手即用苦寒则医人甚难,此所以写文广而告之也。
医案六:
高某,男,59岁。1992年2月19日初诊。三月前因高血压中风,左半身不遂,左面颊麻木,肩臂不能上举,强举则疼痛难忍。头目眩晕,血压200/100mmHg,曾服牛黄降压丸、复方降压片等药物,血压旋降旋升。其人身热有汗,痰涎咳吐不尽,小便色黄不畅,大便正常。舌苔黄腻,脉来沉滑。
根据上述脉证,余辨为“火中”生痰,痰热阻滞经络,气血运行不利所致。
药用:黄连6g,黄芩6g,茯苓30g,枳壳10g,半夏20g,风化硝10g,天竺黄15g,鲜竹沥水5匙。
服药五剂,泻出暗红色黏液颇多。顿觉周身轻爽,血压降至140/88mmHg,小便随之畅利。药已中病,原方加钩藤15g,羚羊角粉0.9g,生姜汁两匙。服二十余剂,血压一直未再升高,左臂已能高举过头,咳吐痰涎之证蠲除。
按:
阳亢化火动风,火热煎灼津液成痰,痰热阻滞经络,痹阻气血;或上犯高颠,清阳不煦,故见瘫痪不举,麻木不仁,头目眩晕等症。《景岳全书》云:“痰在周身,在病莫测,凡瘫痪、瘛瘲、半身不遂等证,皆伏痰留滞而然。”本证因火生湿,因湿生痰,治当清火化痰法。用黄连、黄芩专清火热;茯苓、枳壳、风化硝、半夏为“指迷茯苓丸”,善治痰阻经络之肩背酸痛等证,其逐痰之力逊于“礞石滚痰丸”,而在“二陈汤”之上。加天竺黄、竹沥以助搜痰通络之功,所以效果为捷。
对于火证续发之动风、动痰之证,在治疗中,风淫于内,治以甘凉,不可治风,惟宜清热。清热则阳气潜敛,阳潜则风息。然风从火出,其阴必伤,所以古人又有“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的警句。何况,在临床中又每见“热与血结”的证情。为此,在苦寒清热保阴的同时,宜用当归、生地黄、白芍、玉竹、牡丹皮、茜草、红花、丹参、石斛、桑寄生、桃仁等药。
至于“火中”生痰,就其病机而论,则有木能生风,火能动湿,湿则生痰之说。火邪又能灼炼津液而内生痰浊,则上迷心窍,外阻经络肢体,为害多端,不可穷尽。“痰火内发病心宫”,第一险证则为“痰迷心窍”。其人精神昏冒,人事不知,舌謇难言,或终日嗜睡,或口角流涎,脉来滑数,重则脉沉而涩滞,舌苔厚腻。治当清心开窍,以防“先闭后脱”,急服安宫牛黄丸一丸,用鲜竹沥水与莱菔汁混合送服丸药。一小时后,神志未见清醒,昏迷仍然,可再进安宫牛黄丸与苏合香丸各一丸,仍以鲜竹沥水送服。
如果痰火流注,发生痰阻经络病证,其人痰涎较多,咳吐不尽,肩背疼痛,难于抬举,脉来滑利,舌苔厚腻,治疗则用“指迷茯苓丸”加生姜汁、竹沥水,效果颇佳。
治火证必须提到“三黄泻心汤”,它是《汤液经》火剂门的一张名方。相传《汤液经》是殷商时代的伊尹所著,后世医家又将泻心汤称为“伊尹三黄泻心汤。”《史记》载西汉太仓公淳于意曾用此方治愈了“涌疝”之病,当时称此方为“火剂汤”。据我推想,《汤液经》设有各种治疗门类,如“火齐”“水齐”(齐同剂)等。“三黄泻心汤”很可能是“火齐”门的代表方。
太仓公从其治疗门类出发,而直呼其名为“火齐汤”,这也未尝不可。太仓公用“火齐汤”的治案在《史记》中刊载颇详,很值得一观: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蹙,入中而刺之,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脉无五脏气,右口脉大而数,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脏应,故曰“涌疝”。中热,故溺赤也。由此可见,涌疝热证也,热结而大小便不通,下无出路而上涌。太仓公采用“火齐汤”以泻火热凝结,故尔取效。
三黄泻心汤传到东汉末年,又为张仲景编写的《伤寒杂病论》所收,用其治疗心下气分的“火热痞”证。但是仲景进行了改革,用的是“大黄黄连泻心汤”,而缺少一味黄芩。宋·林亿等人校正《伤寒论》时,认为本方当有黄芩,系属脱落之误。然从大黄黄连泻心汤的方名分析,林亿之说亦不足信。应该看到“心下热痞”,远非“涌疝”之比。所以仲景别出心裁,不但去掉了黄芩,而且避开了煎煮的常例,改用“麻沸汤”,就是用翻滚的开水渍泡大黄、黄连两味药。他的用意在于:取两药苦寒之气以清心下火痞,而薄两药苦寒之味,使其作用在中焦而不泻下肠胃,用思很是巧妙。张仲景在伊尹的基础上发展了三黄泻心汤的临床治疗,也补充了“火齐汤”治疗之不逮。
此方用水煎服或用滚汤渍服方法,一直保持到唐代。孙思邈著的《千金要方》中记录了巴郡太守的“三黄圆”,由汤剂而变为丸剂,可以说是三黄泻心汤的第三次变革。巴郡太守三黄圆的大黄、黄连、黄芩剂量并不固定,而是根据春、夏、秋、冬四时阴阳,灵活机动地增减药味剂量。此丸治男子五劳七伤,消渴,不生肌肉,妇人带下,手足寒热等证。这种四时五脏用药之法,在中医理论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到了宋朝,大型医书《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提到了“三黄圆”:治丈夫妇人三焦积热,上焦有热,攻冲眼目赤肿,头项肿痛,口舌生疮;中焦有热,心膈烦躁,不美饮食;下焦有热,小便赤涩,大便秘结。五脏俱热,即生疽疖疮痍;及治五般痔疾、粪门肿痛,或下鲜血……小儿积热,亦宜服之。由此可见,《和剂局方》在巴郡太守基础上又发展了“三黄圆”三焦分证的治疗范围。
总之,我们说“经方”之义,实际上就是《汤液经》方的缩写。现在总结一下三黄泻心汤的功用:一治二便不通,火热内结的“涌疝”。二治心下痞,按之濡,其脉关上浮的“心下热痞”。三治心之阴气不足,阳气有余的各种吐衄。四治三焦积热,按上、中、下分部所出现的各种火热之证。五治余临床总结出来的“火中”动风动痰之证。“火中”之证,内伏“动风”“动痰”之机,所以它与脑血管意外,晕冒昏厥,半身不遂,肢体痿废等证极相近似。本文不厌其详地罗列医案以资说明,意在使人从大证入手能用三黄泻心汤治疗疑难大证,此余亲试之验,为了济世活人而不得不大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