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天真論篇第一

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在第九卷，王氏重次篇第，移冠篇首。今注逐篇必具全元起本之卷第者，欲存《素問》舊第目，見今之篇次皆王氏之所移也。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①。廼問於天師曰：余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將失之耶^①？岐伯對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②，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③，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廼去^④。今時之人不然也^⑤，以酒爲漿^⑥，以妄爲常^⑦，醉以入房^⑧，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⑨，不知持滿，不時御神^⑩，務快其心，逆於生樂^⑪，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⑫。

①有熊國君少典之子，姓公孫。徇，疾也。敦，信也。敏，達也。習用干戈，以征不享，平定天下，殄滅蚩尤。以士德王，都軒轅之丘，故號之曰軒轅黃帝。後鑄鼎於鼎湖山，鼎成而白日昇天，群臣葬衣冠於橋山，墓今猶在。

①天師，岐伯也。

②上古，謂玄古也。知道，謂知修養之道也。夫陰陽者，天地之常道，術數者，保生之大倫，故修養者必謹先之。《老子》曰：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爲和。《四氣調神大論》曰：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死生之本，逆之則灾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此之謂也。

③食飲者，充虚之滋味，起居者，動止之綱紀，故修養者謹而行之。《痹論》曰：飲食自倍，腸胃廼傷。《生氣通天論》曰：起居如驚，神氣廼浮。是惡妄動也。《成子》曰：必静必清，無勞汝形，無摇汝精，廼可以長生。故聖人先之也。（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云：飲食有常節，起居有常度，不妄不作。《太素》同，楊上善云：以理而取聲色芳味，不妄視聽也。循理而動，不爲分外之事。）

④形與神俱、同臻壽分，謹於修養，以奉天真，故盡得終其天年。去，謂去離於形骸也。《靈樞經》曰：人百歲，五藏皆虚，神氣皆去，形骸獨居而終矣。以其知道，故能〔守〕長壽延年。度百歲，謂至一百二十歲也。《尚書·洪範》曰：一曰壽。百二十歲也。

⑤動之死地，離於道也。

⑥溺於飲也。

⑦寡於信也。

⑧過於色也。

⑨樂色曰欲，輕用曰耗，樂色不節則精竭，輕用不止則真散，是以聖人愛精重施，髓滿骨堅。《老子》曰：弱其志，强其骨。河上公曰：有欲者亡身。《曲禮》曰：欲不可縱。（新校正云：按《甲乙經》耗作好。）

⑩言輕用而縱慾也。《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言愛精保神，如持盈滿之器，不慎而動，則傾竭天真。《真誥》曰：常不能慎事，自致百痾，豈可怨咎於神明乎。此之謂也。（新校正云：按别本時作解。）

⑪快於心欲之用，則逆養生之樂矣。《老子》曰：甚愛必大費。此之類歟。夫甚愛而不能救，議道而以爲未然者，伐生之大患也。

⑫亦耗散而致是也。夫道者不可斯須離，離〔守〕於道則壽不能終盡於天年矣。《老子》曰：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亡。此之謂離道也。

夫上古聖人之教下也，皆謂之虚邪賊風，避之有時^①，恬惔虚無，真氣從之，精神内守，病安從來^②。是以志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③，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願^④。故美其食^⑤，任其服^⑥，樂其俗^⑦，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樸^⑧。是以嗜慾不能勞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⑨，愚智賢不肖不懼於物，故合於道^⑩。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⑪。

①邪乘虚入，是謂虚邪。竊害中和，謂之賊風。避之有時，謂八節之日，及太一入徙，之於中宫，朝八風之日也。《靈樞經》曰：邪氣不得其虚，不能獨傷人。明人虚廼邪勝之也。（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云：上古聖人之教也，下皆爲之。《太素》《千金》同。楊上善云：上古聖人使人行者，身先行之，爲不言之教。不言之教勝有言之教，故下百姓仿行者衆，故曰下皆爲之。太一入徙於中宫朝八風義，具《天元玉册》中。）

②恬惔虚無，静也。法道清净，精氣内持，故其氣從，邪不能爲害。

③内機息故少欲，外紛静故心安，然情慾兩亡，是非一貫，起居皆適，故不倦也。

④志不貪故所欲皆順，心易足故所願必從，以不異求，故無難得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⑤順精粗也。（新校正云：按别本美一作甘。）

⑥隨美惡也。

⑦去傾慕也。

⑧至無求也，是所謂心足也。《老子》曰：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蓋非謂物足者爲知足，心足者廼爲知足矣。不恣於欲，是則樸同。故聖人云：我無欲而民自樸。（新校正云：按别本曰作日）

⑨目不妄視，故嗜慾不能勞，心與玄同，故淫邪不能惑。《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又曰：聖人爲腹，不爲目也。

⑩情計兩亡，不爲謀府，冥心一觀，勝負俱捐，故心志保安，合同於道。《庚桑楚》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云：合於道數。）

⑪不涉於危，故德全也。《莊子》曰：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聖人之道也。又曰：無爲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

帝曰：人年老而無子者，材力盡邪？將天數然也^⑫？岐伯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髮長^①。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②。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③。四七，筋骨堅，髮長極，身體盛壯^④。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髮始墮^⑤。六七，三陽脈衰於上，面皆焦，髮始白^⑥。七七，任脈虚，太衝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⑦。丈夫八歲，腎氣實，髮長齒更^⑧。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⑨。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强，故真牙生而長極^⑩。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滿壯^⑪。五八，腎氣衰，髮墮齒槁^①。六八，陽氣衰竭於上，面焦，髮鬢頒白^②。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藏衰，形體皆極^③。八八，則齒髮去^④。腎者主水，受五藏六府之精而藏之，故五藏盛，廼能瀉^⑤。今五藏皆衰，筋骨解墮，天癸盡矣。故髮鬢白，身體重，行步不正，而無子耳^⑥。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⑦？岐伯曰：此其天壽過度，氣脈常通，而腎氣有餘也^⑧。此雖有子，男不過盡八八，女不過盡七七，而天地之精氣皆竭矣^⑨。帝曰：夫道者年皆百數，能有子乎？岐伯曰：夫道者能却老而全形，身年雖壽，能生子也^⑩。

⑫材謂材幹，可以立身者。

①老陽之數極於九，少陽之數次於七，女子爲少陰之氣，故以少陽數偶之，明陰陽氣和，廼能生成其形體，故七歲腎氣盛齒更髮長。

②癸謂壬癸，北方水干名也。任脈衝脈，皆奇經脈也。腎氣全盛，衝任流通，經血漸盈，應時而下，天真之氣降，與之從事，故云天癸也。然衝爲血海，任主胞胎，二者相資，故能有子。所以謂之月事者，平和之氣，常以三旬而一見也，故愆期者謂之有病。（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及《太素》《甲乙經》俱作伏衝，下太衝同。）

③真牙，謂牙之最後生者。腎氣平而真牙生者，表牙齒爲骨之餘也。

④女子天癸之數，七七而終，年居四七，材力之半，故身體盛壯，長極於斯。

⑤陽明之脈氣營於面，故其衰也，髮墮面焦。《靈樞經》曰：足陽明之脈，起於鼻，交頞中，下循鼻外，入上齒中，還出俠口環唇，下交承漿，却循頤後下廉，出大迎，循頰車，上耳前，過客主人，循髮際，至額顱。手陽明之脈，上頸貫頰，入下齒縫中，還出俠口。故面焦髮墮也。

⑥三陽之脈，盡上於頭，故三陽衰，則面皆焦，髮始白。所以衰者，婦人之生也，有餘於氣，不足於血，以其經月數泄脱之故。

⑦經水絶止，是爲地道不通。衝任衰微，故云形壞無子。

⑧老陰之數極於十，少陰之數次於八，男子爲少陽之氣，故以少陰數合之。《易·繫辭》曰：天九地十。則其數也。

⑨男女有陰陽之質不同，天癸則精血之形亦異，陰静海滿而去血，陽動應合而泄精，二者通和，故能有子。《易·繫辭》曰：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此之謂也。

⑩以其好用故爾。

⑪丈夫天癸，八八而終，年居四八，亦材之半也。

①腎主於骨，齒爲骨餘，腎氣既衰，精無所養，故令髮墮，齒復乾枯。

②陽氣，亦陽明之氣也。《靈樞經》曰：足陽明之脈，起於鼻，交頞中，下循鼻外，入上齒中，還出俠口環唇，下交承漿，却循頤後下廉，出大迎，循頰車，上耳前，過客主人，循髮際，至額顱。故衰於上，則面焦髮鬢白也。

③肝氣養筋，肝衰故筋不能動。腎氣養骨，腎衰故形體疲極。天癸已竭，故精少也。匪惟材力衰謝，固當天數使然。

④陽氣竭，精氣衰，故齒髮不堅，離形骸矣。去，落也。

⑤五藏六府，精氣淫溢，而滲灌於腎，腎藏廼受而藏之。何以明之？《靈樞經》曰：五藏主藏精，藏精者不可傷。由是則五藏各有精，隨用而灌注於腎，此廼腎爲都會關司之所，非腎一藏而獨有精，故曰五藏盛廼能瀉也。

⑥所謂物壯則老，謂之天道者也。

⑦言似非天癸之數也。

⑧所禀天真之氣，本自有餘也。

⑨雖老而生子，子壽亦不能過天癸之數。

⑩是所謂得道之人也。道成之證，如下章云。

黃帝曰：余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⑪，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⑫，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①，此其道生^②。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③，和於陰陽，調於四時^④，去世離俗，積精全神^⑤，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⑥，此蓋益其壽命而强者也，亦歸於真人^⑦。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⑧，適嗜慾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⑨，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⑩，舉不欲觀於俗^⑪，外不勞形於事，内無思想之患^⑫，以恬愉爲務，以自得爲功^⑬，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⑭。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⑮，辯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别四時^①，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②。

⑪真人，謂成道之人也。夫真人之身，隱見莫測，其爲小也，入於無間，其爲大也，遍於空境，其變化也，出入天地，内外莫見，迹順至真，以表道成之證，凡如此者，故能提挈天地，把握陰陽也。

⑫真人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故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注本云：身肌宗一。《太素》同，楊上善云：真人身之肌體，與太極同質，故云宗一。）

①體同於道，壽與道同，故能無有終時，而壽盡天地也。敝，盡也。

②惟至道生，廼能如是。

③全其至道，故曰至人。然至人以此淳檏之德，全彼妙用之道。（新校正云：詳楊上善云：積精全神，能至於德，故稱至人。）

④和謂同和，調謂調適，言至人動静，必適中於四時生長收藏之令，參同於陰陽寒暑昇降之宜。

⑤心遠世紛，身離俗染，故能積精而復全神。

⑥神全故也。《庚桑楚》曰：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若天地然。又曰：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際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來於我者，吾必盡知之。夫如是者神全，故所以能矣。

⑦同歸於道也。

⑧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故曰聖人。所以處天地之淳和，順八風之正理者，欲其養正，避彼虚邪。

⑨聖人志深於道，故適於嗜慾，心全愛，故不有恚嗔，是以常德不離，殁身不殆。

⑩（新校正云：詳“被服章”三字疑衍，此三字上下文不屬。）

⑪聖人舉事行止，雖常在時俗之間，然其見爲，則與時俗有異爾。何者？貴法道之清静也。《老子》曰：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母亦諭道也。

⑫聖人爲無爲，事無事，是以内無思想，外不勞形。

⑬恬，静也。愉，悦也。法道清静，適性而動，故悦而自得也。

⑭外不勞形，内無思想，故形體不敝。精神保全，神守不離，故年登百數。此蓋全性之所致爾。《庚桑楚》曰：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敝，疲敝也。

⑮次聖人者，謂之賢人。然自强不息，精了百端，不慮而通，發謀必當，志同於天地，心燭於洞幽，故云法則天地，象似日月也。

①星，衆星也。辰，北辰也。辯列者，謂定内外星官座位之所於天，三百六十五度遠近之分次也。逆從陰陽者，謂以六甲等法，逆順數而推步吉凶之徵兆也。《陰陽書》曰：人中甲子，從甲子起，以乙丑爲次，順數之。地下甲子，從甲戌起，以癸酉爲次，逆數之。此之謂逆從也。分别四時者，謂分其氣序也，春温，夏暑熱，秋清凉，冬冰冽，此四時之氣序也。

②將從上古合同於道，謂如上古知道之人，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也。上古知道之人，年度百歲而去，故可使益壽而有極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