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定枎(代序)
定枎:
你好!你大哥要我看看你写你父亲的传记,我怀着很大的兴味将尊作读完。首先,我觉得你材料收集得丰富而细致,有来自家族的,有父亲的前辈、同辈同事、朋友(包括外国的)、学生们的,有父亲本人的许多文字材料(包括让人揪心,内心痛苦无处诉求、惨不忍睹的运动中的检查、交代材料),学校方面的;还有作者本人亲见亲历,包含生动细节的感受,这是写好一部传记最重要的条件。再是作为了解父亲的女儿,你在写作中很好地用了这些材料,特别对20世纪你父亲这样的知识分子的处境、困境,他的人格魅力,他的内心世界,你所揭示的深度,未必是其他作者所能及的。有的细节非常动人,如列出父亲写的“1958年石声汉个人工作计划”,里边有四百多个“夜工”(每晚九时至次晨二时),作者即使不着一字,读者仍可想见,这位学者是拿最值得珍视的生命来作超负荷运转的。透过写父亲,你的确写出了20世纪中国一位仁人志士——杰出的科学家、文学家真实感人的形象,他是独特的,他的崇高精神境界或许是同时代某些学者、文化人难以企及的;然而他又是个平凡的人,他爱国,爱妻子、儿女、朋友……无法抵挡的政治运动的压力和摧残,却使他痛苦不堪。他的确不懂政治,始终是个天真、纯朴的人;但他又是难以“臣服”的,他的精神始终没有屈从。你如实地写了这个人、你的父亲,既用不着刻意装点,也没回避他是个体弱、忍受多种慢性病折磨,精神上还长期患有“怕运动特殊反应病(或者也可以说“运动恐慌病”)”的人。其实20世纪后半叶,又有几个想做事的单纯、正直知识分子不患这个“病”呢?总的来讲,我读你这本书稿,能时时处处从你父亲面对艰难逆境怎样做人、作事,得到启示、教益。
我感觉这是一本具备特色的传记书稿,可供阅读,又有特殊的史料价值,是20世纪中国正直知识分子一部真实的命运史、心灵史,也是他们工作、生活处境的写照。因此它有长存、流传的价值。
我希望书稿能出版,让更多人有机会一读。特别对有志于为学的中国青少年,它应是一本启示他们如何做人做学问的难得的读物。从出书角度考虑,我觉得完全可以在此稿的框架和文字基础上,再作一点文字的推敲、压缩,主要是求文字的精炼。比如所引父亲的诗词、文字,或别人对父亲的观感及评价文字,最好避免重复,有的引文也可适当压缩,似不必引全文,例如1964年上半年你父亲给农科院丁颖、国务院秘书处及西北农学院党委的信。再是作者的叙述文字,某些地方也可考虑做些压缩精炼。我前边说过,你掌握的各种人对你父亲在科研、教学、为人等方方面面的观感、评述,还有你父亲的行为、人格力量的影响,这些事实材料,是最具说服力的,它们本身就在说话,因之作者的话语有时反而可以节制一点。还有27、28页,在伦敦的同窗好友豪顿1966年初曾给你父亲写了封动情的信,这事在当年的政治环境,注定不会有下文——你父亲不可能恢复同老友的联系。但似乎也可向读者做点交代,一笔带出他的心境、处境。这涉及作者写文章的针脚,好比女子缝衣的针脚,最好尽量绵密,“天衣无缝”,衔接自如。以上只是我随便说出的点滴观感,算不上什么意见,仅供你参考吧。我相信只要再花费不太长的时间,你定能弄出一份自己满意的可送出版的定稿,你替父亲注释《荔尾词存》成功的例子,就是明证。
祝新年好!
涂光群
2003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