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望祖传

陈鼎（定九）①

彭望祖，名远，江西人。幼端方沉静②，寡言笑。弱冠举诸生，从师读书西山草庵中。冬月，有道士衣单麻衣，冒大雪来求宿，忽病足不能起。望祖怜之，日分饮食奉之。三年，道士足愈，起谢曰：“吾受郎君惠厚矣！无以报。”出丹书三卷授之③，曰：“读之可证飞仙④。”遂去，不复见。

【注释】

①陈鼎：参见卷九《毛女传》注释。本篇选自陈鼎《留溪外传》卷十七。又见《（光绪）丹徒县志摭余》卷二一引《虞初新志》。

②端方：庄重正直。

③丹书：道教语。即丹书墨箓。指以墨书写符文的朱漆之简。也泛指炼丹之书，道教经书。

④证飞仙：修道而成仙。

【译文】

彭望祖，名叫远，是江西人。他自幼性格端正，沉稳冷静，不苟言笑。二十岁时考取秀才，跟从老师到西山草庐中读书。冬季某日，有一个道士穿着单层麻布衣，冒着大雪上门请求借宿，却忽然犯了脚病而无法起身。彭望祖怜悯道士，每天把自己的饮食分给道士。三年后，道士的脚病好了，他起身感谢说：“我接受你的恩惠太多了！没有办法报答你的恩情。”于是拿出三卷道教经书传授给他，说：“学好这些书能修道成仙。”于是告辞离去，不再出现。

望祖得其书，熟读之。明亡，弃举子业①，来游江南。顺治中，京口明经张行贞延为孺子句读师②，宾主甚相欢。他日饮青梅下，行贞盛言闽粤鲜荔之美，恨不得啖。望祖曰：“是固无难致也。”行贞曰：“噫！先生何云不难哉？固无论山川险阻，第相去数千里，即使策骏马乘传③，日夜兼程，行至此，亦槁矣！”望祖唯唯。

【注释】

①举子业：举业，为应科举考试而准备的学业。

②京口：明、清镇江府（今江苏镇江）的古称。东汉末、三国吴时称为京城，后称京口。张行贞：陈鼎《留溪外传》卷十七作“张践公”，生平未详。孺子句读师：教授儿童掌握文章句读的老师。句读，古人指文辞休止和停顿处。文辞语意已尽处为句，未尽而须停顿处为读，书面上用圈、点来标志。

③乘传：乘坐驿车。传，驿站的马车。

【译文】

彭望祖得到这些书，认真诵读。明朝灭亡后，他放弃科考，漫游江南。清顺治时，镇江的贡生张行贞延请彭望祖担任教导儿子学习句读的老师，主人、老师相处得十分欢洽。有一天，他们在青梅树下饮酒，张行贞极言福建、广东地区的新鲜荔枝鲜美可口，遗憾自己不能品尝。彭望祖曰：“荔枝原本并不难得到。”张行贞曰：“呀！彭先生怎能说荔枝不难得到呢？先不要说山高水远、道路阻碍，只说镇江与福建、广东地区相距数千里的路程，即使是驱驰骏马、乘坐驿车，日夜兼程赶路，把荔枝运送到这里，也已经干枯腐败了！”彭望祖只是答应着。

抵暮，行贞入。望祖命童子洒扫书舍①，庀香具法坛②，戒童子先寝。童子慧，怪之，假寐，窃起窥。望祖于箧中取草龙一具，祭于坛。须臾，龙忽蠕然，鳞甲爪牙皆动。望祖乘之腾去，不半夜归矣。龙两角挂累累，皆鲜荔也。乃撤坛，收草龙置箧中，而东方已白。呼童子起，进之。行贞大骇，诘童子，童子具以告。于是行贞知望祖有神术，谨事之。岁余，望祖忽于午夜出草龙，收行旅琴剑书箧挂于上③，乘之而去，不知所终。

【注释】

①童子：指童仆，书童。

②庀（pǐ）香：备办香料。法坛：道士做法事的场所。

③行旅：行李。

【译文】

到了傍晚，张行贞返回内室。彭望祖让童仆洒扫书房，备办香料，准备法坛，然后吩咐童仆先去睡觉。这个童仆很聪慧，对此心中疑惑，假装睡下，却偷偷地爬起来窥探彭望祖。彭望祖从箱子中取出一具草做的龙，放到法坛上开始祭祀。不一会儿，那具草做的龙忽然爬行蠕动，身上的鳞甲、爪子、牙齿都动了起来。彭望祖乘坐那条龙腾空而去，不到半个晚上就返回来了。龙的两只角上挂满东西，都是新鲜的荔枝。彭望祖便撤去法坛，收起草做的龙放到箱子中，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彭望祖呼喊童仆起床，把荔枝进献给张行贞。张行贞非常惊骇，诘问童仆，童仆把他昨夜所见都告诉给了张行贞。于是张行贞才知晓彭望祖有神术，对他恭谨相待。一年多后，彭望祖忽然在半夜时拿出草做的龙，收拾行李、琴、剑、书箱等物品挂在龙身之上，然后乘着龙离开，不知道去了何处。

外史氏曰：神仙固多幻术也，往往以幻术游戏人间①，第无缘值之耳②。或曰：“望祖特术士耳，非神仙也。”虽然，数千里不半夜而往还，即谓之神仙也亦宜。

【注释】

①游戏人间：在人间嬉戏玩乐。

②值：遇到。

【译文】

陈鼎说：神仙原本就有很多会法术的，他们常借助法术嬉戏于人间，只是众人没有缘分遇到他们罢了。有人说：“彭望祖只是一个会法术的人罢了，并非神仙之辈。”即使这说法正确，数千里的路程不到半晚上就能返回，就是说他是神仙也讲得通。

张山来曰：余尝羡左慈于盂中钓松江四腮鲈鱼①，今望祖尚有藉于草龙，犹觉逊一筹也！

【注释】

①左慈：东汉庐江（今属安徽）人，字元放。少有神道。《搜神记》等书记他曾在曹操宴上以铜盘贮水，钓得松江鲈鱼。后来曹操想要杀他，他跑入羊群，终不可得。盂：盛汤浆或饭食的圆口器皿。

【译文】

张潮说：我曾经羡慕左慈在盂中钓得松江的四腮鲈鱼，现在彭望祖还要借草龙才能获得荔枝，仍然觉得他稍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