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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顿先生巡视餐厅时,经常带着一个小铃铛。这让我想起酒店前台的铃铛。“丁零,有房间吗?”每当他想引起男孩子们注意的时候,他就会摇铃。铃声一成不变,而且毫无意义。

被“放养”的孩子们根本不在乎铃铛的响声。

吃饭的时候,马斯顿先生经常觉得有必要宣布一件事。他开始讲话,没有人听,甚至没有人会放低声音,所以他就会不停地摇铃。

丁零。

一百个男孩不停地说说笑笑。

他会更用力地摇铃。

丁零!丁零!丁零!

铃声没能让大家安静下来,马斯顿先生的脸涨得通红,一边摇铃,一边大声叫喊:“伙计们!你们能听见吗?”

不能,这是简单的回答。我们不爱听,并不是因为不尊重,而是出于简单的声学原理——我们听不见他说话。大厅太宽敞了,我们太专注于自己的谈话了。

但他不这样认为。他满腹狐疑,好像我们无视他的铃声是某种阴谋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回事,反正我没有参与任何阴谋。而且,我并没有无视他。恰恰相反,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经常问自己,如果局外人目睹了这样的场面——一百个男孩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个成年人发了疯似的站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地摆弄一个小铜铃——他们会说什么?

这条路的另一头有一家精神病院——布罗德莫精神病院,更增添了学校大厅里混乱的气氛。在我来拉德格罗夫之前的一段时间,布罗德莫精神病院有一个病人逃跑,杀死了附近村庄的一个孩子。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布罗德莫精神病院安装了一个警报器。他们时不时测试一下,以确保它能正常工作。听起来像世界末日。马斯顿先生的铃铛好像打了兴奋剂。

有一天,我向爸爸提起这件事。他点点头,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作为他的慈善工作的一部分,他最近去过一个类似的地方。他向我保证,大多数病人都很温和,不过有一个人很特别,一个自称是威尔士王子的小个子。

爸爸说他对这个冒牌货摇了摇手指,严厉地训斥了他。

“听我说。你不能把自己当威尔士王子!我是威尔士王子。”

病人也摇了摇手指:“不可能!我才是威尔士王子!”

爸爸喜欢讲故事,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他总是以一种哲学思考结束他的故事:“如果这个精神病人能像我一样彻底地相信自己的身份,那么确实提出了一些非常重大的问题。谁能说我们俩谁是清醒的?谁能确定他们压根儿就不是精神病人,而是被朋友和家人无可救药地欺骗了呢?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威尔士王子?谁知道我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也许你的亲生父亲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亲爱的孩子!”

他笑了又笑,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笑的笑话,因为当时有传言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妈妈以前的情人之一:詹姆斯·休伊特[27]少校。这个谣言之所以流传,原因之一是休伊特少校那一头姜色头发,但另一个原因是他的施虐癖。小报读者对查尔斯王子的小儿子不是查尔斯王子的孩子的说法津津乐道。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对这个“笑话”饶有兴趣。也许这能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会更有滋味,因为一个年轻王子的生活是一个笑话。

尽管母亲是在我出生很久之后才见到休伊特少校的,但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不容忽视。媒体反复报道它,不断添油加醋,甚至有传言说,一些记者正在寻找我的DNA来证明这一点。听闻这个传言,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在折磨了我的母亲并致使她藏起来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

直到今天,几乎每一本关于我的传记,每一份报纸或杂志上稍微长一些的介绍,都会涉及休伊特少校,都严肃地谈论他的父亲身份,包括描述爸爸终于和我坐下来促膝长谈的那一刻,他向我保证休伊特少校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场景生动,凄美动人,但完全是虚构的。如果爸爸对休伊特少校真的有什么想法,他也不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