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陆青冥境飘起了百年未见的寒渊雪。

六棱剑形的雪花穿透云层，在青霄剑宗七十二峰间织成一张苍白的网。巡夜弟子缩着脖子躲进剑阁，檐角悬挂的照影灯被风雪扯得七零八落，唯有后山剑冢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金铁交鸣。

“这鬼天气…“

杂役管事陈三往手心哈着热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中。他怀里裹着件灰鼠皮袄，袄子下隐约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

三天前在镇魔关外捡到这个孩子时，半截染血的断剑正插在母狼咽喉。最古怪的是那些寒渊雪——本该洞穿血肉的灵气雪花，竟在婴儿周身三尺外诡异地消融。

“这个孩子......怕不是个妖孽......“

陈三的嘟囔被骤然响起的剑啸打断。怀中婴儿突然止住哭声，漆黑瞳孔里倒映出漫天风雪，细看竟有无数剑影在其中流转。

剑冢深处传来某种共鸣。

三千柄插在剑坟上的残剑同时震颤，锈迹斑斑的剑身上亮起血色纹路。陈三踉跄着后退，怀中婴儿却伸出青白小手，精准握住一片旋转落下的六棱雪片。

雪片划过稚嫩的小手，鲜血滴在雪地上绽开红梅，婴儿却咯咯笑了起来。

襁褓中的断剑突然发出了龙吟。

十年后。

林夜将最后一把残剑插入坟头时，暮钟正好敲响第九下。剑冢特有的阴风掠过脖颈，带起腐土与铁锈混合的腥气。远处正殿方向的霞光刺破乌云，那是内门弟子在演练“青霄剑阵“。

“又在看那些仙人？“

驼背老赵提着食盒从石阶走来，瘸腿在青苔上拖出湿痕。他瞥了眼少年握着的青铜断剑，浑浊眼珠里闪过忌惮：“劝你少碰这些凶器，上月王麻子就是擦剑时被煞气冲了魂......“

话音未落，林夜手中的断剑突然嗡鸣。

剑身锈迹如蛇蜕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平滑的血槽，隐约间阵阵狼嚎。老赵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食盒里的糙米饼滚进泥水，而少年只是微微蹙眉，指腹顺着剑脊抚过某处凹痕。

“天凉了......早点下山......“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断剑在掌心轻颤，那些本该致命的凶煞之气顺着经脉游走，最终在丹田处化作暖流。

老赵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

林夜将断剑插回坟头，转身走向剑冢深处。三百六十五座剑坟排列成北斗之形，每座坟前都立着残缺程度不同的古剑——这是他用三年时间重新规划的墓区。

暮色中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十七道玄铁锁链从不同方位刺入中央石台，锁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巨剑。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这是三年前突然坠入剑冢的凶兵，当日便震死了七名杂役。

林夜解下腰间皮囊，将清晨收集的寒潭水倒在剑身。水珠接触剑刃的瞬间汽化成雾，隐约浮现出尸山血海的幻象。

“呵！这幻象还差些火候。“

他屈指弹在剑脊，幻象应声破碎。正要继续擦拭剑身，耳畔忽然响起破空声。

三道剑光落在十丈外的石碑上。

“这就是剑冢？果然晦气。“为首的锦衣少年捏着鼻子，腰间玉佩刻着“叶“字云纹。身后两名随从正在用灵气驱散煞气，佩剑上的青霄纹显示是内门弟子。

林夜继续擦拭凶兵，锈迹混合着黑血在麻布上晕开。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总有些世家子弟来剑冢“试胆“，不过眼前之人......

“喂！杂役！“叶无道指尖凝聚剑气，将林夜手中的麻布切成碎片，“没听见本公子问话？“

麻布碎屑纷纷扬扬落在凶剑上。

林夜动作顿了顿。他能清晰感受到脚下地面在震颤，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被镇压的凶煞之气正顺着剑冢地脉翻涌，而始作俑者还在喋喋不休。

“话说你个狗杂役怎么就呆在这？不过听说你是个狼孩？“叶无道故意踩碎地上的糙米饼，“狼吗！就不该吃这些糙东西，你跪下叫声“爹”。本公子就大发慈悲赏你几根骨头。“

两名随从配合地大笑。

林夜缓缓转身。十年间不断吸收剑煞，让他的瞳孔在昏暗处会泛起暗金。此刻这双眼睛正倒映着叶无道脖颈跳动的血管，仿佛下一刻就头身分离。

叶无道突然他的气势吓得踉跄着后退半步。

等他反应过来时，羞恼之色瞬间涨红面皮。腰间佩剑自动出鞘三寸，筑基期的威压震得石碑崩裂：“找死！“

狂风卷起满地残雪。

林夜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青色剑气劈向面门。体内暖流自发涌向双眼，世界突然变得缓慢——他能看清剑气中游走的三十六个破绽，就像将时间暂停了......

“住手！“

苍老喝声炸响的瞬间，叶无道的剑气诡异地拐了个弯，将不远处坟头的残剑斩成两截。大长老御剑而来，白须上还沾着酒渍，目光扫过古剑时瞳孔微缩。

“剑冢重地，岂容小辈撒野！“

威压如山岳倾覆，两名随从直接跪倒在地。叶无道咬牙硬撑，嘴角渗出血丝，却还想要反驳：“晚辈只是......“

“滚！“

罡风卷着三人摔出剑冢范围。大长老转身看向林夜，目光在他手中的古剑停留片刻，突然笑道：“明日收徒大典，你也来吧。“

林夜擦拭古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直到老人御剑离去，他才从怀中取出半块糙米饼。指尖拂过饼上鞋印时，凶剑突然发出兴奋的颤鸣，剑冢深处三千残剑同时响应。

夜空中惊雷炸响，却不见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