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明白，大人！”

徐慎之拱手退下了，他猜这次被委任大案了，脸上的笑容和轻松瞬间消散。

不只是地点和案情，就连他们出动都是绝对的机密，不得泄露。

卢剑星等人听到这句话后，纷纷收起了脸上的懒散和其他表情。

陆行舟也打消了通知家人的念想，不过好在之前有过嘱咐，紧急外出且联系不到就是有大案侦办。

二叔肯定懂这个，知道他在办案过程中，不能传信报平安。

卢剑星默默地走到墙边，面色严肃地低声吩咐指挥着，“地方卫所的暗语名册别忘了，单筒望远镜全部带上。”

老手们纷纷熟练地拿起装备戴好。

“刑具的话，铁蒺藜与夹棍赶路不方便就别带了，带点毒药和解药就行。”

陆行舟作为新人，被分配到了一大堆干粮负重，还有用于伪装的商贩、僧道服饰。

“这些路引都是假的，但也是真的，带好别丢了有大用。”

“明白。”

陆行舟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地点是杜撰的，但出具制作的都是官府，真的不能再真。

执行秘密任务时，偶尔会需要乔装打扮，刺探情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卢剑星等人就准备完毕，近乎全副武装。

此次出行有一个百户、一个试百户、一个总旗，十个小旗，六十多个校尉。

沈元瑶早已让人准备好了马匹和黑色的斗篷，“东西带齐，就出发吧。”

说罢，一身黑斗篷斗笠的她翻身上马。

身后的卢剑星和陆行舟等几十人，紧随其后。

“踏踏。”

陆行舟骑着马，一路向着朝阳门赶去。

子时三刻，宵禁。

就连巡逻的差役，此时也不太愿意出来巡街，又冷又冻的。

可今晚子时有几十匹快马，在朝阳门大街上全速奔驰着。

“踏踏！”“踏踏”

密集的马蹄声引起了巡城的兵马司差役前来，可看到几十个身形高大的黑斗篷后。

他们默默地退回了街巷内，不敢过问。

子时能正大光明在主街上赶路的，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是他们都得罪起的。

“踏踏！”

陆行舟一行人马来到朝阳门前，没有出示任何令牌和信物，城防就提前打开城门。

“走吧。”

沈元瑶径直策马冲出城门，身后的陆行舟等人脸色更凝重了。

这代表此案不仅涉及锦衣卫内部，连城防都被下令配合。

可想而知，案件的重要程度，绝对是通天级别！不知多少人盯着？

否则城防不可能子时没有信物和诏令，直接打开城门！

“踏踏。”

陆行舟离开朝阳门范围后，四周立刻变得漆黑起来。

没有照明的火把，没有标志物，就只能靠微弱的月光来辨识道路。

“跟紧了，别掉队！”

沈元瑶向后传达了第一个驿站目的地，以防有人掉队找不到队伍。

“明白。”，众人纷纷回复道、

出了京城官道上道路平坦，哪怕没有照明，靠着众武者的敏锐眼神也足以正确地辨认道路。

渐渐地，月亮不断移动，天空中不再漆黑一片。

隐隐能看到拂晓的光芒，感觉到太阳即将从东面升起。

“踏踏。”

陆行舟第一次骑这么久这么快的马，顿觉大腿有点不太舒服。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有老手在大腿上缠绕布条之类的东西，大概是为了减少摩擦。

另外，赶路的颠簸让他身后也有点不舒服，哪怕马鞍相对舒适。

“到了，在驿站换马，继续赶路。”

沈元瑶一行人马在天空放亮的时候，赶到了城外的第一个驿站。

“踏。”

众人翻身下马，在驿站换上喂食水、草，休息充足的快马。

有人抓紧时间休息去茅房，其他人就着水袋的凉水吃两口干粮。

陆行舟下马后学着老手，在大腿上绑上布条。

三百个呼吸不到，众人再次启程。

驿站有第一次入京的官员，好奇地凑上前想看看。

看到斗篷下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后，吓得连忙后退离开。

在京城，镇灵司算不得什么，可在地方就是阎王和修罗的化身。想查谁就查谁，想杀哪个就杀哪个！

“启程！”

沈元瑶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有了太阳后，道路就好辨认的多，赶路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陆行舟身下的快马是优良品种，可即便如此，一天全速赶路的上限也不过一百多里，就要累得侧翻了。

要十二个时辰全速赶路，就得不断在驿站换马。

沈元瑶一行人，陆续在路过的驿站换快马，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傍晚，天色又昏暗了下来。

陆行舟估摸着，起码跑了三四百里，自己一行人出北直隶范围了。

哪怕是近乎武者九品中期的他，连续赶路都感觉有点疲累。

毕竟昨晚没休息连夜集结后赶路，算算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

尤其是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喝点水袋的凉水，啃点干粮充饥。

“所有人休息一个时辰。”

沈元瑶抵达下个驿站后，看了看麾下众人的疲态后说道。

她是八品的武者能坚持，陆行舟和徐慎之这些九品境界的小旗，再来一晚上就撑不太住了。

更不用说，此次出行还带着几十个大部分都是九品初期的校尉，可能半夜会陆续掉队。

“你俩过来。”

沈元瑶喊走了卢剑星和另一个总旗，想了想后将陆行舟也一起喊过来。

四人刚走开，校尉们就冲向了茅坑或者郊外。在马上尿尿还行，大的可没法解决。

其他校尉累得坐倒在地上，恢复力气，吃着干粮。驿站内有更好吃的东西。

但他们只能吃自己携带的，以防中毒，更减少和外人的接触。

驿站外的空地上，确认四周无人后。

沈元瑶只透露出隐晦的目的地，开口说道。

“这次目的地在山東的沿海，按照现在的速度还需要赶路一天一夜。”

“大人，白天赶路还行，晚上太暗了，路不好估计一小半人要掉队。”

“如果中间要抄近道走小路，掉队的人会更多。”

卢剑星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赶路的速度太快了。离开北直隶的地盘后，官道也变得坑坑洼洼，赶路的难度又大了几分。

如果马匹不慎摔倒了，前面的大队伍可不会停下来等着。

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遇到岔口，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大队伍的踪迹。

“大人，不如分成两批赶路，武道境界低、耐力低的校尉多休息一个时辰。”，闻言的陆行舟建议道。

“这样最多拉下一个两个驿站的路程，还没有泄密的风险。”

沈元瑶听懂了陆行舟的想法，立刻同意了这个建议。

“刘总旗，你俩去分队吧。带着初入九品的校尉多休息一个时辰吧，下个驿站我会留下两三个校尉，告知你下下个驿站的位置。”

陆行舟的办法，能够最大程度不泄密目的地，分批次赶路。

“明白。”

被喊到的总旗拱手说道，和卢剑星离开，出去给校尉分队了。

境界高一些的，耐力好一些的，被分配在前队，反之被分配在后队多休息一会儿。

陆行舟刚要拱手离开，被沈元瑶拉住了，她小声地说道。

“目的地是山東的安丰县。”

“大人，告知我不太合适吧。”，陆行舟小声地说道。

他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我信你，你不要泄露出去就好，这案子你帮我参详参详。”

沈元瑶不仅告诉他目的地，更说出了机密的内容。

“悬镜司八百里加急密报，通报倭寇进犯山東安丰县，屠戮甚多！”

陆行舟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大玄的地图。

山東安丰在北直隶右下方，几乎就贴着北直隶地区。

“大人，这不可能。”，陆行舟的第一反应是倭寇应该在防备虚弱的东南肆虐。

“大玄一半兵力都在北方，部署在北直隶周围，完全没有倭寇生存肆虐的土壤！”

山東附近部署的兵力比东南沿海多得多，理应控制力更强，更安全！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朝廷这么大的反应，不像是假的。”

沈元瑶除了锦衣卫内部消息外，有沈府的消息渠道知道得更多。

“听说悬镜司的人比我们走的还早，也出动了和我们差不多的人手，山東的备倭兵也在朝着这边调动。”

陆行舟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大人，朝堂让锦衣卫出动，肯定不只是协助剿灭倭寇，大概想让我们查清山東安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有倭寇进犯不及时通报？大肆屠戮后才迟迟通报？为什么部署这么多兵力还没有防守住？”

这个想法，和沈元瑶来时的思路不谋而合。

“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方面下手？”

“大人，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查清倭寇有多少？配合备倭兵剿灭山東安丰县附近的倭寇。”

“其次，才是以县令和当地的兵备道卫所为抓手，查清楚倭寇进犯的具体过程。”

沈元瑶遗憾的是，山東因为离北直隶较近，没有设立专门的锦衣卫地方卫所。

否则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山東安丰县那边是什么情况。

“继续赶路吧，镇灵司在那边没什么人手，还得靠悬镜司的人给消息。”

陆行舟点点头，然后回到了大队伍，休息后继续赶路。

怪不得沈元瑶三缄其口，倭寇在两三千里外肆虐，就只是朝野惊讶。

可若是在京师几百里外肆虐，那就是朝野惊恐了！

如果倭寇配上马匹，三五天就能进犯北直隶，十多天就能抵达京师城下！

真到那时，就是给朝堂六部等所有人和皇帝脸上重重一巴掌！

“踏踏！”

“踏踏！”

夜晚降临，绕过官道穿行近路小道的人马。

遇到的路况进一步恶化，陆续开始发生摔跤侧滑和掉队。

“砰！”“砰！”

一个晚上，有十几个校尉侧滑摔倒，只有三四个方向感好的追了上来。

陆行舟勒紧了缰绳，发困了就嘴里嚼点干粮，喝口凉水提神。

如果单纯的熬夜，九品武者的他可以连续几个晚上不睡觉。

但夜晚赶路不仅要紧跟大部队，更要实时辨认路况，确定马的状态避开明显的坑洼地和大石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拂晓天空微亮，赶路变得轻松一些。

陆行舟扫视身边策马赶路的人群，前队从四十多人，变成了三十二人。

“吁！”

中午的时候，众人又抵达了一个新的驿站。

坏消息是，驿站的快马不够了，没法让所有人换上快马。

好消息是，陆行舟等前队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砰！你们干什么吃的！”

卢剑星拍着桌子怒骂，让驿站的人瑟瑟发抖。

“这位爷，一时间调不齐这么多快马，可否等些时日。”

驿站的人壮着胆子说道。

陆行舟看到卢剑星眼神示意，上前几步拔出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淡淡地说道。

“我们可以等，但你脖子上的脑袋不知道能等多久？”

“半个时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偷也好抢也好，速速给我们备齐三十匹快马！”

驿站的人吓得连连发抖，惊颤地说道，“好，各位爷，小的立刻去办，立刻去！”

陆行舟收回刀，环顾四周有点破旧的驿站内部，走向沈元瑶休息的房间汇报。

“大人，估计要耽搁半个时辰了。”

“猜到了，地方驿站贪墨亏空更严重些，粮草马匹准备比不上北直隶的。”

沈元瑶将地图摊开在桌上上，因为陆行舟的分批次赶路方法，前队速度不减。

“但问题不大，赶路的速度比我预计的快一些，再有一个驿站就能抵达目的地。”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次起行，留下两个校尉通报后队。

“踏踏！”

“踏踏！”

下午的时候，陆行舟等众人抵达了最后一个中转的驿站。

同样还是那个问题，快马不够，又耽搁了半个多时辰。

昼夜兼程七百多里。

即将到达目的地，沈元瑶也不再隐瞒，言简意赅地，将此次任务的大致情报，说给总旗和小旗听。

前面就是任务目的地，不经过驿站再也遇不到外人，也就谈不上泄露情报。

“什么，倭寇进犯山東安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众人展现出和陆行舟一样的震惊，谁也不敢相信倭寇居然进犯距离京师这么近的地方！

距离朝廷中枢越近，掌控力就越强，兵力就越多，也就更安全。

山東安丰距离京城，只有不到八百里的路程！

可想而知，大玄如今的军备废弛到了什么程度！

“这群猪一样的勋贵，还有那么兵备道的人马，全都是废物吗！”

卢剑星忍不住骂了一句，没想到倭寇进犯离北直隶这么近的地方。

他的惊讶程度仅次于四年前，一伙倭寇从东南沿海，一路摸到了南直隶！

“这边应该部署有水师战船日夜巡海，不说在海上歼灭倭寇，怎么还让倭寇登陆沿海了？”

“怎么搞的！”

众人纷纷明白了，为什么上面要他们连夜启程，昼夜兼程。

弄不好，要出大事！

“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被问到沈元瑶压力不小，想起陆行舟的分析，她说出地图上的一个村镇的名字。

“前队继续启程，去安丰县最西面的这个村镇探查了解情况，我留人通知后队，让他们尽快赶到和我们汇合。”

“遵命！”，众人压下了震惊的心情，继续赶路。

在大部分人心中，北漠的强敌才是大玄的心腹之患。

岛国倭寇内部势力混乱、连年征战，能抽出进犯大玄的力量并不算太强。

何况很多人，是看不起曾经作为附属番邦的倭寇的。然而沉重的现实，让每个人的心都一沉。

快到傍晚的时候，前队放慢了速度。

前方的村镇，一道道黑色的烟火冲天。

“不是炊烟，是房子着火了！”，有眼力好的小旗喊道。

村镇闲着没事干，肯定不会自己烧自己房子，唯二的可能就是盗匪进犯，亦或是倭寇！

“大人请稍后，我带人去探查情况！”

卢剑星勒着缰绳，拱手对沈元瑶说道。

说罢，他就带着两个小旗先行去村镇周边探查情况。

“隐秘行踪，缓慢前行。”

沈元瑶一声令下，陆行舟等人翻身下马给马蹄包裹棉布，用较慢的速度靠近村镇。

半炷香的功夫后，卢剑星带着人汇合前队，皱着眉头汇报道。

“大人，是倭寇无疑，村镇内看得不清楚，目测超过两百之数！”

噩耗证明了悬镜司情报的真实性！

的确有倭寇进犯，甚至快要蔓延到安丰地界之外！

沈元瑶的目光扫向众人，似在询问意见。

“大人，前队的人境界都不低，可连着三天两夜赶路人困马乏，实力十不存三。”

有人迟疑地拱手说道，想要等后队汇合，前队暂做休整，恢复些气力再进攻。

“大人，等不得了！”，刚才前去侦查的小旗拱手道。

“后队没有两个时辰到不了，到时候村镇的百姓都要被杀光了！”

村镇外，隐蔽的树林中。

陆行舟环顾四周，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沈元瑶身上。

决策的压力，压在这位品级最高的百户身上。

“大人？”

沈元瑶一脸严肃，她还是第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的决策。

休整就是眼睁睁看着，前面村镇的百姓被屠戮！

但不休整出击可能损失惨重，甚至前队全军覆没！

“大人，进还是退？”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百姓惨死在眼前吧。”，侦查的小旗远远就看见了村镇内惨状。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有能力却不搭救，就是心里的一根刺。

“村里的具体情况还不知晓，倭寇实力如何也不知晓，贸然出击可能损失惨重。”

有小旗谨慎地说道。

“无论何种选择，我们还是尽快做出决断，进就立刻进发，退就离开村镇和后队汇合再进攻。”

陆行舟看向众人，支持救援和稳妥的人大概是五五之数。

“不错，速做决断吧，支持即刻援救的人有哪些？”，沈元瑶看向众人。

陆行舟看到有一半人抬起了手，代表他们愿意冒险，立刻前方村镇和倭寇交战。

沈元瑶看向卢剑星，他是现场官衔仅次于她的试百户。

“上吧，如果不上的话，后面总会有人拿今天的事情说事。说我们踟蹰不前，看着百姓惨死。”

卢剑星拔出自己的刀，浑身的气血开始运转。

分析局势敌我态势后，沈元瑶抬起了头，看向众人直言不讳道。

“平日里我这个上官一句话，兄弟们就一声令下冲向危险的地方，但这次涉及所有人的生死。”

“我不想也不会将自己的仕途和个人良心，凌驾在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之上，进还是退由你们来决定。”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进了在场镇灵司所有人的心中。

如果沈元瑶真的下令进攻，他们还真的没有理由来拒绝，上有朝廷命令，下有职责所在。

片刻后，众人最终还是看向了村镇的方向。

“杀进去吧。”

沈元瑶环顾四周，将利剑出鞘，带着人冲进了熊熊燃烧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