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晨雾裹着鱼腥味，叶无尘蹲在码头边修补渔网。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音惊起白鹭，翅膀扑棱棱地掠过他头顶的斗笠。这是他在镇子上的第三个月，每日天未亮便跟着老渔夫出海，黄昏时蹲在酒馆听醉汉哼唱边塞小调。弑神枪被麻布裹着塞在床底，枪尖缠着的渔网结了一层盐霜。
“叶家小子！“街角药铺的跛脚掌柜扬手抛来半块饼，“今日风浪大，老陈头怕是不敢出船了！“
叶无尘抬手接住，粗粝的饼渣沾在掌心。远处海天交界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云层中隐约有雷光游走。他眯眼望着浪尖上翻涌的泡沫，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雨夜——老渔夫递给他弑神枪时，浪花也泛着同样的青灰。
阿黎蹲在酒馆屋檐下刻木雕。少年握着刻刀的手很稳，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逐渐显出一尾鲤鱼的轮廓。鱼眼处却被他刻成剑形，正是青冥剑宗入门剑式的起手势。
“你这鱼要成精。“叶无尘把半块饼掰开，热乎的塞给少年，“眼睛刻得杀气太重。“
阿黎咬住饼，刻刀在鱼鳍处补了道弧光：“昨夜说书先生讲，南海有鲛人泣珠。师父，珠子里当真能照见前世？“
浪头突然拔高丈许，咸腥的水雾扑进酒馆。醉汉的酒坛摔在地上，浑浊的酒液蜿蜒成奇怪的纹路——竟是缩小版的归墟剑冢图。叶无尘瞳孔微缩，那酒液中的“蜀山“二字正被浪花吞噬，取而代之的是青冥剑宗特有的云雷纹。
“要变天。“老渔夫佝偻着背脊走来，蓑衣上沾满海藻。他枯槁的手指点在酒液纹路上，归墟剑冢的图案突然扭曲，化作青石镇的地形图，“镇东祠堂的瓦，该换了。“
叶无尘背起竹篓走向镇东。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细小的剑形草，叶缘泛着不正常的金芒。祠堂屋檐下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动，铃舌撞击处迸出细碎火星。当他踏上石阶时，怀中半块惊堂木突然发烫——那是三日前说书人临终前塞给他的。
瓦片揭开刹那，腐木气息裹着剑气扑面。梁上悬着的不是祖宗牌位，而是九十九柄青铜短剑，剑身刻满青冥剑宗的问心诀。最中央的横梁上，半截断剑钉着一卷泛黄的海图——图上标注的归墟位置，赫然是青石镇外三十里的珊瑚礁！
“师父看这个。“阿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不知何时跟来，指尖捏着片鱼鳞，鳞片上天然生着《红尘剑典》的残章。鳞片边缘渗出的血珠坠地，竟在青砖上蚀出归墟剑冢的阵眼方位。
海风突然裹着血腥味。叶无尘转身时，阿黎手中的鱼鳞已化作剑形暗器，深深钉入祠堂门框。少年瞳孔泛着琉璃色，嘴角却溢出黑血：“祠堂东南角……有东西醒了……“
瓦片轰然炸裂。九十九柄青铜剑齐鸣，剑气交织成网。叶无尘扯下裹枪的麻布，弑神枪尖挑起的却不是浪花，而是三百年前就该消散的截天剑气。海图在剑气中燃烧，灰烬凝成青冥剑宗的山门虚影——门后站着的，正是七岁那年被他用木剑救下的女童！
“问道碑不是碑……“女童的声音裹着雷鸣，“是剑冢里三千六百道未尽的剑意……“她抬手撕开虚影，掌心握着叶无尘当年那柄木剑。剑身上的裂纹突然扩张，露出内里暗藏的半块玉符——与阿黎手中的惊堂木严丝合缝。
浪涌声化作剑啸。青石镇的地面寸寸龟裂，露出下方深埋的青铜剑匣。匣盖上积着厚厚的海盐，盐粒间却浮出青冥剑宗弟子晨练时的虚影。阿黎突然咳出大口鲜血，血珠溅在剑匣上，竟激活了匣面暗刻的《太虚问道诀》总纲！
“师父……不能开……“少年死死攥住叶无尘的衣角，指节泛白，“匣里锁着您的……“
咸腥的海风骤止。老渔夫的蓑衣出现在祠堂门外，斗笠下传出截然不同的清越嗓音：“锁着你斩道时亲手剥离的恶尸。“蓑衣炸裂，露出的竟是通天教主的青袍虚影。他手中握着的不是青萍剑，而是半截烧火棍，棍尖挑着叶无尘七岁那年遗落在海边的草鞋。
弑神枪突然脱手，枪尖野穗疯长。叶无尘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不知何时变成了青冥剑宗的山门阵图，而阿黎咳出的黑血正沿着阵纹蔓延，逐渐拼出八个血字：
“剑冢无痕，问道无心。“
祠堂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青铜剑匣弹开一线，涌出的不是剑气，而是浓稠如墨的夜色。夜色中浮出三千盏河灯，每盏灯芯都跳动着青冥剑宗弟子的残魂。阿黎突然纵身扑向剑匣，惊堂木与玉符相撞，炸开的青光中传出玉鼎真人的叹息：
“痴儿，你护了他九世轮回，还不够么？“
叶无尘的瞳孔映出真相——阿黎的魂火深处，锁着截教至宝六魂幡的残片。三百年前那个雨夜，根本不是老渔夫选中了他，而是他亲手将六魂幡的器灵化作了阿黎！
海浪化作剑气冲天而起。青石镇在剑光中崩塌，露出海底的青铜祭坛。坛上插着的不是香烛，而是叶无尘七岁那年用的木剑。剑柄缠绕的渔网上，悬挂着九世轮回中被他斩灭的“自我“。
通天教主的烧火棍点在木剑上：“青冥问道，问的从来不是天道。“
棍尖轻挑，渔网寸断。坠落的“自我“残魂融入青铜祭坛，坛面浮出全新的谶语：
“第三十五劫：我杀我。“
阿黎的身影在青光中消散，最后一眼却是望向镇外珊瑚礁。叶无尘突然明白，那里埋着的不是归墟入口，而是他第一世刻下的问道碑——碑文只有四字：
“不如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