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如风，在空旷雪地上渐渐拉远。
然而就在那骑影即将完全融入白色晨雾之时，一匹深灰毛色的战马却猛地从队尾折返，雪花在马蹄卷起的弧线上飞洒，如同一阵短促而凌厉的风暴。
那匹马在雷恩面前缓缓停住，马背上的骑士轻抬兜帽，露出一张带着寒气与锋芒的面孔。
是科林。
她的金发用皮绳随意绑在脑后，几缕碎发从额前散落，衬得那双眼睛像森林里夜晚的火光一样跳动不定。
她的战甲未做太多修饰，胸前的鳞片有些脱落，肩头挂着的鹰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拘小节，却极有侵略性的野美。
科林并未立刻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雷恩，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她的眼神像掠过猎物的鹰，带着评估和探试，但又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帝国这边？”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略微抬头，和她的目光交会。科林一挑眉，似乎不满意他沉默的回应，便一笑，把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鞍前，用指尖轻敲着马鞍。
“听着，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事情没完成，可我可希望你加入我们。”她眨了眨眼睛，似嗔非嗔地哼了声，“反正你救了我叔叔，也救了我，那我现在就欠你一笔。”
她凑近一些，低声笑道：“哪天你真去了马鲁纳斯，可别先找他，先去找我。”
说完，她猛地一勒缰绳，战马扬蹄而起，溅起一阵雪雾。
她没再回头，只留下那一抹狂野的笑意，和那一身随风猎猎作响的狼皮与铁甲。
雷恩目送她的背影在雪中消失，良久未语。风吹起他兜帽的边角，掌中戒指微凉，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灼意。
他抬头看着扬起的雪尘，深吸一口冰冷空气。
奥莫尔军营·傍晚
天色正暗，黄昏的最后一道霞光挣扎在北境冬天的云层中，在雪地上投下一抹幽冷的蓝灰色。
雷恩一行人正在营地西侧的一个房区休息，那是专门为归队雇佣兵设立的防御环廓，离主营稍远，却有足够的火盆与木屋。
他们这一队人马刚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士兵们大多对他们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没人打扰他们，甚至连巡逻兵都会在接近这个方向时默默绕路。
而这正是雷恩所需要的。
火光在铁盆中跳跃，映红了半张风雪色的天空。
雷恩等人围坐在篝火旁，刚从锅里盛出一勺热汤，油脂浮在表面，香味混着肉干和黑麦的气息蒸腾起来。
天气依旧寒冷，地上积雪尚未化开，雪地在铁锅旁化作泥浆，四周围起木栅与粗布帘挡风，士兵的交谈声偶尔传来，但此刻他们的小营地却格外安宁。
“火加点木炭，小心别熄了。”他半蹲在篝火旁，将一块早已晒干的树枝拨入燃烧的核心。火光立刻升腾，映亮他满是风霜的脸。
赞亚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玩着手里的飞镖。身上裹着厚实的熊皮大衣，脸上残留着过去几日未褪的倦意。
艾琳蜷缩在赞亚身边，嘴里轻轻啃着干硬的肉饼，指尖因寒冷微微颤抖。
她已经恢复了力气，却仍不敢独自行走太远，一场冰雪逃亡已让她失去了曾经那点少年的任性与无畏。
“终于活过来了。”罗瓦尔一边撕着肉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小时候很想看北方的雪，但现在我再也不想看了，最起码不是像前几天那样。”
“还没看够？”赞亚挑眉，“你还想再来一次？”
“不是我想，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罗瓦尔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火光下他披散的头发散在颈后，脸上是久未剃净的胡茬，粗犷而疲倦。
雷恩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边正在冒热气的陶碗，里面是士兵送来的炖菜——野菜、干肉与胡萝卜熬成的一锅，味道不算太好，但好在足够温暖。他拿木勺轻轻搅动，热气弥漫开来，仿佛也把这几日凝在骨头里的寒气蒸了出来。
远处的营帐有士兵在唱着北境小调，那种粗犷而悠长的调子夹杂着醉意与荒芜，像是在用歌声与寂寞对抗天色的冷酷。
偶尔传来几声笑语，也有马匹在远处打响鼻，踩着雪地发出咔咔的脆响。
雷恩听着这些声音，忽然有种恍惚的错觉。
这里是前线，是帝国最寒冷最艰苦的据点之一，是士兵与命运之间最后的缓冲地。但此刻的这片区域，却像一场风暴之后的静湖，平静且和谐。
他忽然有些想念泽斯特亚。
那片南方的小村庄，在大雪初融时会有泥泞但温暖的路，会有老人晒着阳光坐在门口修补工具，会有孩子赶着家猪跑过坡地。
相比起来，这片战火未歇的帝国边地，哪怕篝火再旺、歌声再烈，也终究透着血与铁的阴影。
“你在想什么？”赞亚忽然开口。
“在想……家。”雷恩低声回答。
赞亚一愣，随即轻笑：“你终于不是在想任务和敌人了？”
“总要休息一下啊。”雷恩抬起头，火光倒映在他眼中：“除了战斗，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罗瓦尔抬头，看着他：“别的是什么？”
雷恩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身后的艾琳。
“就是这个。”他说。
空气突然沉静了片刻。然后，艾琳缓缓地笑了，那是这几日里她第一次真正绽开的笑容，不带惊恐，不带疲惫，只是一个妹妹看着哥哥，安心的笑。
也就在这时，一阵厚重的铁蹄声从营地东门方向传来。
不同于日常巡逻的轻快节奏，这一支队伍庞大、有序，马蹄踏雪成浪，战旗高举，金属与甲胄的摩擦声交织成一首肃穆的凯歌。
北境寒风迎面吹来，却吹不乱那长长的队列。
雷恩猛地转身望去，是皇帝卢孔麾下的军团，他们跟随皇帝远征北境，如今凯旋而归。
众人很快便认出那一列队中，有一面熟悉的旗帜正随风扬起——金色的丁香花在黑色的旗帜上绽放，那是梦影雇佣军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