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多伦多(1989)

几天后，温哥华。

埃隆站在职业介绍所的黄铜旋转门前，玻璃上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他数了数口袋里的硬币——刚好够买杯热咖啡，必须得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他推门进去时，铃铛的叮当声淹没在打字机的咔嗒声里。

“找活干？“柜台后的红发女人头也不抬，指甲敲着招工登记簿，“伐木工、码头装卸、超市理货......“

“有没有需要物理知识的岗位？“埃隆的声音被隔壁焊工的大笑盖过。

女人终于抬起头，像看外星生物般打量他：“物理？“她抽出张皱巴巴的表格，“锅炉房清灰，时薪18块。但小伙子，这活计可比你那些书本烫手多了。“

穿过弥漫着松脂味的木材厂区时，埃隆的皮鞋在铁梯上打滑。领班是个独眼老头，把防护服扔给他时溅起一团锈尘：“把这铁罐头套上，小子。记住，在蒸汽管道里活着出来的秘诀是——“

“比热气跑得快？“埃隆想起皮埃尔的驼鹿理论。

“不，“老头咧开缺牙的嘴，“是别让鼻涕流进嘴里，那玩意烫舌头。“

更衣室里，穿着同款银色防护服的乔正在啃三明治。“新来的？“他朝埃隆喷着面包渣，“知道为什么⼤多数⼯作的时薪是5美元，而这活时薪是18块吗？“不等回答就自问自答：“因为每干一小时，折寿两年！“

当第一股热浪掀开锅炉房铁门时，埃隆感觉像被塞进了烤面包机。

手提钻的轰鸣震得牙齿发麻，蒸汽管道在视野里扭曲成克苏鲁的触手。他脖子上的吊坠在防护服内侧突然发烫，隔着布料在胸口烙出几何图案。

“左边通道归你！“工头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嗡嗡作响，“看到那些发亮的黏液没？那是木浆和石灰的私生子！“

埃隆蜷缩着钻进管道，铲子刚碰到墙壁，一团黏液就瀑布般倾泻而下。防护服瞬间重了二十磅，汗水顺着脊梁汇成溪流。

“嘿！书呆子！“乔在相邻管道里喊，“你知道锅炉房和地狱的区别吗？“

“什么？“埃隆的铲子卡在钙化物里。

“地狱里不用交房租！“乔爆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三小时后，当埃隆像只煮熟的虾米爬出管道时，坠饰突然发出蜂鸣。他低头看见黏液在防护服表面凝结出熟悉的几何纹路——和麦田怪圈如出一辙。

“发什么呆！“工头踹了踹他的钢头靴，“第二班要开始了！“

夜晚收工时，乔递给埃隆半瓶威士忌：“喝点，能把你肺里的石灰咳出来。“他指着埃隆防护服上的奇怪纹路，“这玩意比厂长的假发还绿，你该去医务室检查检查。“

远处货轮鸣笛声掠过海面，埃隆摸着胸口的坠饰，它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犹如他和马克在麦田怪圈中捡到的那个碎片，这一刻，他知道，外公口中的亚特兰蒂斯应该另有所指。

......

2月的多伦多皮尔逊机场，零下二十度的寒流正在跑道间肆虐。梅耶·斯塔克裹紧从约翰内斯堡带来的驼毛大衣，呼吸在移民局玻璃窗上凝成白霜。埃隆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箱，发现她的指甲油剥落得厉害——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没有精心打理指甲。

“我先过来打前站，托斯卡还在变卖我们们在南⾮的房⼦和家具，你知道的，想卖个好价钱就不能太急。另外，⾦博尔在⽐勒陀利亚的⾼中还有最后⼀年，我让他上完再过来，直接申请这边的大学。”

“妈妈，你确定要搬来？“埃隆看着母亲冻得发红的鼻尖，“温哥华实在太冷了，而且......“

“而且总是下雨？“梅耶笑着打断儿子，从大衣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笔记簿，“看这个。“

她翻开写满数据分析的纸页，“温哥华和蒙特利尔都不合适，我们应该去多伦多。多伦多是北美科技公司最密集的城市之一，失业率比南非低37%，平均薪资也比这里高很多......“

与此同时，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正值蓝花楹花期。

16岁的托斯卡·斯塔克蹲在空荡的别墅前廊，用瑞士军刀撬下门牌号的黄铜字母。

搬家公司的印度裔工头在卡车旁抽烟，火星照亮了他制服上的“安全运输公司“徽章——这家由前南非国防军士兵创办的企业，专门帮白人家庭紧急撤离。

“小姐，你确定要卖掉钢琴？“工头用祖鲁语混杂的英语问道。托斯卡没回答，她正把初恋男孩送的蓝花楹标本夹进《简·爱》。

紫色花瓣飘落在琴凳积灰的莫扎特乐谱上，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家庭演奏会的遗物。

三周后，SA372航班穿越赤道气流时，托斯卡的Walkman正在播放U2的《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舷窗外，纳米比亚沙漠的星群逐渐被大西洋云层吞没。

她摸到牛仔裤兜里的黄铜门牌字母“L“，这是从老家门楣上保留的最后纪念。前排座椅背后插着《星报》，头版照片里，警察正在索韦托焚烧印有“反对种族隔离“的横幅。

当波音747降落在多伦多时，梅耶正在央街的二手公寓调试营养咨询室的电子秤。

她从跳蚤市场淘来的IBM5150电脑嗡嗡作响，屏幕上闪动着给金博尔准备的大学申请资料。

窗台上摆着三个孩子的合影相框——埃隆在比勒陀利亚男子中学实验室的镁光灯下皱眉，托斯卡在芭蕾舞汇演后台抱着褪色的天鹅湖玩偶，金博尔则固执地面向镜头外的某个方向。

“妈妈，暖气费账单。“埃隆抱着一箱从安大略湖打捞的服务器零件进门，哈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

梅耶匆匆把冻疮药膏藏进抽屉，加拿大营养师协会的拒信正静静躺在废纸篓里——她还要再通过五门考试才能获得执业资格。

在后来被硅谷反复传颂的移民故事里，没人提起那个冬夜：梅耶用最后几枚硬币买来的热可可，托斯卡行李箱里发霉的蓝花楹标本，还有金博尔从南非寄来的信中，那些被审查部门涂抹成黑色的段落。

但每个加拿大清晨，当斯塔克兄妹经过皇后街那间总飘着枫糖浆香味的二手电器行时，都会不约而同想起约堡别墅前廊，母亲弹奏的肖邦夜曲如何惊起满树罗非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