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团聚(1989)

1989年深冬的约克维尔区公寓，梅耶·斯塔克把Christian Dior细跟凉鞋踢进玄关鞋堆——这双八十年代初期走秀款如今沾满除冰盐的污渍。

三件Max Studio羊毛大衣在壁橱里泛着赭石色光泽，那是她上个月在Bloor街裁缝店用模特工作置换的尾单，剪裁师偷偷改短了衣摆以适应北美体型。

“托斯卡，把《营养学概论》递给我。“梅耶单脚跳着套上瑜伽袜，她刚结束Elite Toronto经纪公司的中老年模特试镜，脚踝还留着展示冬季长靴时的勒痕。

女儿蜷缩在双人床左侧，床头柜摆着从南非带来的鸵鸟蛋台灯，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移民局文件堆的阴影。

三米外的折叠沙发床上，埃隆正用RadioShack买的万用表测试电路板。暖气片震动声与IBM 5150的嗡鸣形成奇特共鸣——

这台二手电脑是他用帮洗衣房升级投币系统换来的，此刻正运行着自编的BASIC程序，屏幕上跳动的“LaundryCoin v1.2“字样被微软技术主管用红笔圈出：“内存优化惊艳，但加拿大洗衣房不需要区块链雏形。“

托斯卡在彭里斯汉堡店后厨的夜班从晚八点到凌晨四点。

二月的情人节特供套餐让她指甲缝浸满牛肉脂肪，印度裔经理汉克总把“Extra pickles（附赠泡菜）“喊成“Exatra pikkles“。

这晚她揣着加班补贴赶回家，看见母亲跪在地砖上擦拭打翻的全脂牛奶——加拿大乳业协会的蓝标正在液体中洇开。

“Elite说我的腰围超了1.5英寸...“梅耶的泪珠砸在拖把杆上，孔雀蓝丝巾滑落露出锁骨处的晒伤——那是为《多伦多生活》拍摄冬季泳装特辑留下的。

托斯卡沉默着倒出围裙口袋的零钱，25分硬币在餐桌上垒成CN塔的形状，油炸洋葱味混着弟弟金博尔从南非寄来的信笺香。

埃隆从沙发底抽出沾着Tim Hortons咖啡渍的代码纸：“微软约克区总部给了笔试机会，周三下午三点。“

他推了推用电工胶带缠住的眼镜，镜片折射出母亲藏在冰箱顶层的拒信——加拿大营养师协会第三次驳回梅耶的执业申请。

那个周日，斯塔克一家挤在唐人街“翡翠楼“的卡座里。梅耶用模特台步端着虾饺穿梭于餐桌间，埃隆在餐巾纸上演算洗衣房收益模型，托斯卡则把幸运饼干里的纸条塞进《银河系漫游指南》——书页间的蓝花楹标本已褪成电路板焦色。

当梅耶用粤语点出“叉烧双拼“时，邻桌华裔老人惊讶地转头，看见这个金发女人正用口红在账本背面标注：“2月17日，托斯卡夜班补贴47.5；埃隆眼镜预算47.5；埃隆眼镜预算89；超市特价牛排$3.99/lb。“

在肯辛顿市场淘二手地毯时，托斯卡的指尖掠过波斯羊毛的经纬。印度商贩用旁遮普语夸赞她挑选的靛蓝织品：“像斋普尔皇宫的夜色。“

梅耶抚摸着价签上的120元，突然被女儿塞来沾着奶昔甜腻的钞票——彭里斯汉堡店本季度最佳员工的50奖金。

1990年情人节清晨，梅耶的记事本在晨光中摊开：红色标注多伦多大学的营养学讲座，紫色记录Ford模特公司的泳装试镜，绿色划出No Frills超市的肋排特惠。

在四月十五日的空白处，铅笔小字写着：“埃隆的SAT考试费$67——已从内衣抽屉应急基金支取。“

当托斯卡在汉堡店迎来18岁生日时，收银台下的《简爱》扉页多了行褪色字迹：“致我的银河水手——妈妈“。

当晚打烊时，汉克经理递来沾着番茄酱的贺卡，背面是后厨全员用印地语、粤语和祖鲁语写的祝福。

埃隆收到微软offer那日，主管指着办公室墙上的世界地图说：“你该去东海岸的常春藤。“这个曾在比勒陀利亚被霸凌的南非少年却盯着西经122°方向——

那里，帕洛阿尔托的夕阳正为硅谷镀上金边。窗外飘落的枫叶粘在代码纸上，像极了约翰内斯堡别墅前那些被肖邦夜曲惊落的蓝花楹。

一家人奋力拼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个⽉后，他们赚到了⾜够的钱，并搬进一个三居室。

当晚，埃隆在撕到一半的毛毡墙纸前停住手——褪色的墙纸上印着1960年代的宇航员图案。梅耶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留着吧，和你外公书房那张阿姆斯特朗的登月海报很像。“

......

埃隆在多伦多没有朋友，所以也没有什么社交⽣活，⼤部分时间他都在看书，或者在电脑前⼯作。

所以，当托斯卡带着新朋友回家时，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梅耶在餐桌前核算营养咨询的账目，埃隆的电脑在角落嗡嗡作响，而她哥哥像个幽灵般捧着《银河系漫游指南》尾随在后。

“埃隆！“某天在皇后西街的霓虹灯下，托斯卡忍无可忍地转身，“你能不能别像个书呆子卫星似的围着我转？“

“我只是在做社会观察实验。“埃隆举起手中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街头涂鸦的几何图案，“这些符号的排列方式，和我在农场发现的......“

“停！“托斯卡把闺蜜推向前方，“听着，如果你想跟着，就保持十英尺距离。还有——“她突然狡黠一笑，“帮我们拿着包。“

于是多伦多的夜店里出现奇景：未来要颠覆支付系统的天才少年，像棵盆栽般杵在舞池边缘，膝盖上摊着《爱因斯坦传》，怀里抱着三个亮片手包。当喝醉的男孩过来搭讪时，他还会充当保镖。

某个雪夜，梅耶结束模特公司的夜班回家，发现客厅地毯上蜷着三个身影：托斯卡和金博尔视频通话笑得打滚，彼得（斯塔克的表弟，有时会过来和他们一起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而埃隆则趴在地毯上研究羊毛纹路——就像当年在麦田里观察倒伏的麦秆。

“妈妈快看！“托斯卡举起埃隆组装的电脑，“哥哥用它黑进了多伦多的市政供暖系统，现在我们的暖气比别人家高两度！“

梅耶欣慰的笑了笑，望着窗外的飘雪，忽然想起比勒陀利亚的艳阳。

此刻她终于理解当初父亲将她小时候发现的小挂件转送给埃隆的用意——不是具体的科技，而是这种在寒夜里相互依偎的温暖，这种让全家跨越半个地球依然紧密相连的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