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里的参汤已经结了一层褐色茶垢。
东子把青铜碎片塞回帆布包夹层时,卷帘门外传来指甲刮铁皮的声响,和昨夜如出一辙的刺耳。
“吴老板救命啊!”东子冲着门口喊道,指甲油混着铁锈味的触感还黏在指尖。
“吴老板,救救东子啊!”带着潮气的男声从门缝挤了进来,“听说您收过一批万历年的县志?”卷帘门被拍得哗哗作响,东子认出是上个月在鬼市兜售假唐三彩的豁牙张。
阿虎正蹲在博古架后面给洛阳铲缠缓冲胶布,听到这话,冲东子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东子从柜台底下摸出纹着貔貅的铜镇纸,刚抬起半寸卷帘门,豁牙张就像泥鳅似的滑了进来,后脑勺的几绺长发被雨水黏在仿貂绒外套上。
“您看这个!”他哆嗦着从印有LV花纹的蛇皮袋里抽出一沓A4纸,油墨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正德年间青阳子手书的《地脉图志》,听说能定位龙脉气眼……”
东子故意让铜镇纸“哐当”一声砸在玻璃柜台上。
豁牙张脖子一缩,却把复印件又往前推了半寸,纸页边沿还印着打印店的二维码。
“青阳子的真迹现存于台北故宫。”东子用镊子夹起一页对着日光灯,“明代道士多用松烟墨,遇光会泛青灰色。”复印件上的字迹在强光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就像超市九块九的钢笔墨水。
豁牙张掏出手帕擦汗,露出袖口里半截劳力士水鬼表圈。
阿虎突然从柜台下面钻了出来,举着紫外灯往纸面上一照,密密麻麻的荧光纤维顿时像蛛网般浮现——这是去年文物局刚启用的防伪标记。
“张老板改行当打印机维修工了?”东子把复印件甩了回去,一张纸页飘到展示明代火漆印的玻璃罩上。
罩内陈列的真品印泥龟裂成细密的冰裂纹,而复印件上的火漆印边缘过于光滑,像是用橡皮章蘸印泥盖的。
门外传来摩托车急刹的声响。
豁牙张突然抓起蛇皮袋冲向门口,慌得连复印件被展示柜铁角勾破一截都没察觉。
阿虎抽出那张残页正要撕,忽然“咦”了一声。
暮色透过镂花窗棂斜斜地切了进来,在泛黄的纸面上淌出一汪琥珀色光斑。
那些原本工整的小楷笔画在特定角度下竟扭曲成藤蔓状的纹路,像是有谁用极细的银针在纸上刺出暗纹。
东子摸出强子塞给东子的青铜碎片比对,断口处的铜绿纹路与纸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摩托车轰鸣声远去的刹那,防空洞方向的晚风突然卷着潮湿的土腥味扑进店里。
博古架最上层的永乐青花梅瓶开始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和昨夜地底传来的金属嗡鸣形成某种诡谲的和弦。
东子摸到帆布包里的青铜碎片正在发烫。
铜锈的灼热从帆布包内袋渗进肋骨,东子捻着复印件的指尖微微发麻。
阿虎踮脚取下梅瓶,瓶底积着的陈年雨水正顺着冰裂纹釉面渗出,在柜台洇出暗青色的水渍。
“这暗纹要用0.3毫米的激光刻录机。“阿虎突然把残页翻到背面,紫外灯光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银色脉络,“但为什么要用明代装帧?“
东子抽出放大镜对准纸缘。
那些扭曲的藤蔓纹在二十倍镜下显露出机械切割的规整切口,却在某个转折处突然变成手绘的毛边,就像有人故意在精密仪器里藏了支狼毫笔。
店里的老式挂钟突然敲响六下。
阿虎摸出手机时,屏幕亮起的信息提示把博古架上的唐三彩骆驼映得鬼气森森:“大哥说三刻钟后老地方见,强子出事了。“
长安街的晚高峰把车流堵成生锈的钟表齿轮。
东子攥着发烫的青铜碎片,看后视镜里霓虹灯在堵车长龙中扭曲成流淌的岩浆。
豁牙张的劳力士表圈在记忆里忽明忽暗,那圈荧光刻度分明是东南亚黑市去年才流通的工艺。
七点四十三分,当东子踹开老磁器口豆汁店的木门时,大哥正用匕首尖挑着焦圈在豆汁里画漩涡。
他军绿色防风衣上沾着新鲜的红土,登山靴侧面的卡扣还夹着半片蕨类植物。
“强子昨天在潘家园销赃,“大哥甩过来张照片,画面里染金毛的年轻人正把青铜器塞给穿花衬衫的刀疤脸,“今早越南帮和潮州帮在五环烂尾楼火并,现场找到这个。“
沾血的青铜酒爵被推过油腻的桌面,爵脚残缺处泛着熟悉的铜绿。
东子摸出兜里的复印件残页,断口纹路与酒爵裂痕竟能严丝合缝地拼接。
大哥的匕首突然扎穿照片钉在桌上,刀疤脸胸口纹着的蟒蛇刺青被钉住七寸。
“他们在找这个?“东子把青铜碎片按在复印件暗纹上,被路灯晃过的玻璃窗外,三个穿皮夹克的身影正对着橱窗比划手势。
大哥用打火机燎烤复印件边缘,焦糊味中突然窜起一缕靛蓝色烟雾。
那些扭曲的藤蔓纹在高温下重新排列,组合成类似地铁线路图的放射状图案,中心点标着个模糊的“巽“字。
店老板关灯的瞬间,匕首突然贴着东子的耳廓飞过,钉在窗外某个反光点上。
摩托引擎的轰鸣混着玻璃爆裂声炸响,三个黑影在对面商铺的霓虹招牌下举起改装过的霰弹枪。
“从后厨走!“大哥掀翻酸枝木桌当掩体,豆汁在水泥地面漫成诡异的太极图案。
东子摸到后巷时,青铜碎片的温度几乎要灼穿帆布包,远处防空洞方向传来地下水管爆裂的闷响。
阿虎的二手吉普车撞开巷口垃圾箱冲过来,后视镜上挂着串五帝钱叮当作响。
东子钻进车厢时瞥见仪表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考古队合影里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眉眼竟与冷哥有七分相似。
“回店里!“东子扯开黏在青铜片上的创可贴,发现昨夜被铜锈割破的伤口正在渗血。
吉普车拐进琉璃厂胡同时,整条街的声控灯突然同时熄灭,某家画廊门前的石狮子眼睛闪过转瞬即逝的红光。
阿虎突然急刹,轮胎在青石板路上擦出两道焦痕。
东子们店面的卷帘门不知被谁撬开了半米高的缝隙,门缝里垂下的仿貂绒布料残片,还沾着豁牙张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东子摸到柜台下的铜镇纸还在原处,但陈列火漆印的玻璃罩上凝着层冰霜。
当手机电筒光扫过博古架时,永乐青花梅瓶里的积水已经结冰,冰面倒映着天花板某处不自然的凸起——那里藏着半枚带铜绿的窥视镜头。
胡同深处传来野猫凄厉的嘶叫,防空洞方向卷来的夜风突然裹着血腥气。
东子握紧发烫的青铜碎片,听见阿虎在库房翻找工兵铲的声响,而橱窗外某个熄灭的路灯下,半截烟头正亮起猩红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