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亚历山大东征

临危受命

腓力猝然而死,在马其顿和希腊城邦引起了强烈反应。马其顿的版图本来就是靠征服扩大起来的,现在那些被征服、被并吞的北方部族开始骚动,一部分军队投到背离者一边。希腊的反马其顿派又活跃起来。德谟斯提尼为此高兴万分,给自己戴上了花环。雅典的公民大会则投票决定给谋杀者一顶花冠。底比斯首先打出了起义的旗帜,伯罗奔尼撒的一些城市也闻风而动。雅典积极备战,波斯不惜以重金相助,一时间似乎腓力建立的秩序就要崩溃了。然而,马其顿能够力挽危局的人物早已出现,他就是腓力与奥林匹娅斯的儿子亚历山大(Alexander,公元前356—前323年)。

亚历山大在古希腊历史上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出生于公元前356年,其父母虽因性格、志趣不同而早有不和,但儿子的出生还是给腓力带来了莫大的喜悦。据说同一天他三喜临门。除奥林匹娅斯为他生了儿子外,他还获悉,他的部将帕门尼奥(Parmenio,约公元前400—前330年)打败了伊利里亚人(Illyrians);他的马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比赛获胜。作为一位马其顿王子,亚历山大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与严格的军事训练。腓力先后为他请了几位各有所长的家庭教师,目的是把他培养成体格、学识、思想都出类超群的希腊人。著名哲学家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前322年)就欣然应邀。他与亚历山大亦师亦友,教他荷马史诗,并赠送他《伊里亚特》一书,此书终身与亚历山大为伴。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俄底修斯(Odysseus)则成为他崇拜并力求效仿的人物。亚历山大还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学过哲学、数学、动植物学、医学。从后来的经历来看,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对他影响并不大,相反倒培育了他对自然研究的兴趣。不管怎样,亚里士多德等为亚历山大开启了知识之门,使他有志于过一种高尚而光荣的生活。他对亚里士多德感情尤深,东征期间还派人为亚里士多德搜集动植物标本,供他研究之用。少年的文化学习只是为未来的从政打基础,王子毕竟不是学者。亚历山大从16岁后就结束了文化启蒙教育,开始进入宫廷,参与政务,腓力出征时,他在国内担任摄政,18岁时,亚历山大作为一名重要指挥官参加了喀罗尼亚战役,率骑兵全歼敌方右翼主力“圣团”,对此役的胜利起了关键作用。早年的良好教育,以及日常的宫廷生活,亲身参与军事外交斗争,都使他不仅树立了远大恢宏的志向,养成了坚忍不拔、追求无限的性格,而且积累了丰富的军政经验。腓力被刺,群龙无首,尽管由于宫闱矛盾,亚历山大地位已降,但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深孚众望的他还是成了马其顿瞩目的王位继承人。在以其父亲的老战友安提帕特(Antipater,约公元前397—前319年)为首的军人拥护下,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36年即位,年仅20岁。

面对国内外的险恶环境,亚历山大首先清除宫廷政敌,笼络率重兵在外的将领,如先期出发去小亚的远征军统帅帕门尼奥,然后迅速出兵平定外患。亚历山大亲率大军南下,制服出尔反尔、伺机再起的希腊城邦。他在科林斯召开全希腊大会,恢复了腓力缔结的条约,宣布他仍继续父亲的政策,迫使希腊城邦承认了他的盟主地位。他旋而北上,征服了北部的山地部族特里巴利人(Triballians),他跨过了多瑙河流域(Danube),击败了盖特人(Getae),这一系列胜利在下多瑙河一线确立了马其顿的统治权。克尔特人(Celts)也遣使求好。他继而向西北摧毁了伊利里亚部落的反抗。北方的局势基本稳定,南部的希腊城邦又因亚历山大阵亡的谣言而活跃起来。德谟斯提尼奔走呼吁对马其顿进行战争,底比斯人积极响应,雅典也派兵协助。亚历山大闻讯,二次率军南下。底比斯城除诗人品达(Pindar)的住处及庙宇外,全被亚历山大夷为平地。城中大多数人被杀,其余卖为奴隶。但他对雅典仍表示了宽容与尊敬,他的目的是杀一儆百。远征波斯,希腊大陆毕竟是他的后方。他不能在此深深地埋下复仇的不安定种子。内忧外患既除,原定目标犹在,下一步就是继续腓力的事业,向亚洲的波斯帝国进军了。

十年征战的光荣与艰辛

当时的波斯帝国已失去希波战争前的勃勃生机。公元前401—前400年,色诺芬(Xenophon,约公元前430—前354年)等参与波斯王位之争的万人希腊雇佣军能从波斯帝国腹地返回希腊,足以说明波斯帝国已经徒有形式,老大腐朽。无休无止的宫廷内斗、王位之争,各地总督的尾大不掉,边远之地的鞭长莫及,从小亚到埃及(Egypt)东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沿岸一线的骚动起义,均表明波斯帝国已陷入重重危机。因此,亚历山大征服的是一个庞大但绝非强大的帝国。

出师不可无名,亚历山大除了继续打着报波斯入侵希腊之仇,解放正在受奴役的小亚沿岸希腊城邦的旗号,还加上了一条,即波斯参与了刺杀他父亲腓力的阴谋。其实,根据一些传闻,腓力之死可能与亚历山大的母亲有关,甚至亚历山大本人也摆脱不了干系。

出师前,亚历山大尽其所有赏赐部下,有人问他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他回答说“希望”,[15]亚历山大就这样带着强烈的必胜希望踏上了征程。公元前334年春,亚历山大率军渡过赫勒斯滂海峡,进入小亚。他的军队总数在4万人左右,其中步兵30000多人(一说43000人),骑兵5000多人(一说4000多人),另有160艘战船游弋海上。[16]随行人员中有哲学家、历史家、医生、工程师、地理学家、测量师、动植物研究者,这似乎给东征又增加了几分远行文化考察探险的色彩。他只带了一个月给养,手头也只有70塔兰特现金。[17]他只有靠快速的取胜、掠夺,才能保证军队的供应。

亚历山大与波斯的军队先在小亚格拉尼库斯河(Granicus River)附近交锋。波斯军队一触即溃。亚历山大乘胜进军,直逼小亚重要城市撒尔狄斯(Sardis)。该城不战而降,小亚的诸希腊城市获得名义上的自由。亚历山大马不停蹄沿海岸向叙利亚(Syria)推进。公元前333年,在伊苏斯城(Issus),碰到了大流士三世(Darius Ⅲ,约公元前336—前330年)亲率的大军,双方展开会战。亚历山大直攻波斯军的左翼和大流士亲督的中军。大流士三世怯阵脱逃,致使波斯军全线动摇。大流士只顾自己逃命,连妻子、女儿、母亲都扔下不管,成了亚历山大的俘虏。

公元前332年,亚历山大在腓尼基(Phoenicia)的推罗(Tyre)遇到了出师以来最顽强的抵抗。推罗人本来愿意归顺亚历山大,只是不让马其顿人进城。亚历山大大怒,从海陆两面进攻,围城七个月,才攻陷推罗。三万生存者被卖为奴。

围攻推罗期间,大流士三世再次求和。此前,他曾向亚历山大请求放回他的家眷,但亚历山大回信,提出要以承认他是亚洲的最高霸主为条件。这次大流士三世表示愿意割让幼发拉底河(Euphrates)以西的土地,赔款1万塔兰特,请求归还家属,并允诺亚历山大与他女儿结婚,双方签订友好结盟条约。当大流士三世的建议在将领会议上宣读后,军中主将帕门尼奥表示,如果自己是亚历山大,就会接受。但亚历山大却对此嗤之以鼻。他说,如果他是帕门尼奥,当然会接受,可他是亚历山大。他傲慢地对波斯使者说,只有把整个波斯帝国都给他,他才会接受求和。[18]紧接着,亚历山大夺取了由腓尼基通往埃及沙漠边缘的最后一座城市——加沙(Gaza)。此年11月,亚历山大不费一兵一卒,以解放者的身份进入早就不堪波斯统治的埃及,受到当地祭司的倾心欢迎,称亚历山大为“埃及的统治者”、“阿蒙(Ammon)之子”。亚历山大在尼罗(Nile)河口亲自选勘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亚历山大里亚城(Alexandria)的位置,并详细规划该城的布局。这是他在东方建立的第一座希腊式城市,后来成为希腊化世界的文化中心。亚历山大还不辞辛苦,深入利比亚(Libya)沙漠的西瓦绿洲(Siwa Oasis),去访问那里的阿蒙神庙。据说他从神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19]阿蒙神是埃及人最崇拜的太阳神,亚历山大此行无非是想给自己头上套上神圣的光圈,使埃及人对他更为心悦诚服。

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返回推罗,东渡幼发拉底河。10月1日,在尼尼微河(the River of Nineveh)附近高加米拉村(Gaugamela)与大流士三世的军队再次决战。大流士对此役做了充分准备,他使用带长刀的战车横扫猛冲,试图突破亚历山大的方阵。亚历山大采取让开大道,攻其两翼,右翼领先,左翼稍后的战术,大败波斯军。大流士故伎重演,带头逃跑。

高加米拉战役是亚历山大东征的决定性战役。大流士此后无力组织抵抗,只有仓皇逃命,亚历山大则紧追不舍。波斯大势已去,都城巴比伦(Babylon)、苏萨(Susa)、波斯波里斯(Persepolis)、埃克巴坦那(Ecbatana)相继落入亚历山大之手。为了追上大流士,亚历山大率军进入帕提亚(Parthia)与巴克特里亚(Bactria)。大流士在逃亡中被他的巴克特里亚总督比索斯(Bessus)劫杀。亚历山大抓获僭称波斯国王的比索斯后,以弑君罪之名将其处死。公元前330年大流士三世的死去宣告了波斯阿黑门尼德王朝(the Achaemenid Dynasty)的灭亡,这时的亚历山大已自认为是波斯帝国当然的继承人了。但亚历山大征服的步伐并未停止,而是转战于中亚锡尔河(Syr Darya)与阿姆河(Oxus/Amu Darya)地区。此地部落顽强反抗,特别是其诱敌深入、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术使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的亚历山大穷于应付。他灭亡波斯仅4年,却在中亚转战3年,足见他在此地难以自拔的困境。他虽用残酷镇压与绥靖怀柔政策最终基本征服了当地,但马其顿人的损失也是惨重的。公元前327年,他从中亚翻过兴都库什山(Hindu Kush),进入印度(India)西北部。这里曾是波斯帝国的一部分,由于此地缺乏统一强大的国家,各土邦相互敌对,亚历山大软硬兼施,进展较为顺利。但在他还要继续向恒河(Ganges River)流域东进时,遭到部下的坚决反对。炎热的天气,无尽头的征服,传言前方强国的出现,印度象兵的威力,使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思家心切的马其顿老兵再也不愿前进一步。尽管亚历山大以荣誉财富相利诱,以即将抵达世界尽头相号召,以三天不见人相胁迫,也无济于事。[20]只好于公元前326年11月率军沿印度河南下,分海陆两路西归。陆路经过荒无人烟、灼热无比的沙漠地带,因缺水短粮、干热、行走不便而损失大半,生还者仅1万多人。海路则因失去陆路给养的支持备受困苦。两路最后在波斯湾会师。公元前324年到达苏萨,次年回到巴比伦。十年东征终于结束。

东征:文明碰撞的先声

对亚历山大东征如何评说,国内外学者见仁见智。我们既不能否定东征即东侵的根本性质,也不能无视东征对东方古代文明所产生的冲击效果。它是后来长达数世纪东方文明碰撞、交流、融汇的先导。

亚历山大东征前,是马其顿的国王、希腊联军的统帅,充其量只是巴尔干半岛的小霸主。但仅仅十年时间,他的统治区域就从东地中海扩展到了印度河流域,继波斯帝国之后,建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二个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大帝国。他的东征是非正义的,但却是成功的。

东征给东方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他们饱尝战争之苦。亚历山大虽然以解除波斯的奴役为号召,从小亚到埃及一线赢得了当地人的支持和拥护,但一旦遇到抵抗时,他不惜大动屠刀。城市被摧毁,生还者被卖为奴隶,财富被劫掠一空,甚至辉煌壮丽的波斯王宫也被付之一炬。亚历山大代替大流士三世成了亚洲的主人,东方人民只不过换了统治者而已。

东征也给马其顿民族带来了严重的后果。许多马其顿人丧生战场,致使人力缺乏,马其顿本身并未因东征的胜利而繁荣昌盛。

然而,东征在客观上却使希腊文明与埃及、巴比伦、印度等古代文明首次大规模接触。亚历山大之前,欧亚大陆各主要文明虽然独立发展,但相互之间零散的、局部的,甚至间接的交往还是时有发生。波斯帝国时期,从希腊、埃及到印度的文明地区之间的交往事实上已经开始,但波斯帝国注重的是政治上的臣属,而非文化上的统一,因此,各文明地区基本保留了原来的文化特征。但亚历山大帝国的建立,改变了各文明独立共存的局面。首先,希腊—马其顿人在亚历山大的率领下,首次深入埃及、巴比伦、印度这些古老文明之地。作为征服者、统治者,他们所到之处必然把自己的文化强加于被征服、被统治的民族之上。亚历山大一路上建立了大约20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希腊式城市,绝大多数在底格里斯河(Tigris River)以东,最远的位于锡尔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这些城市是希腊文明的象征,也是希腊文明与当地文明接触的前哨。他在远征中不时举办体育、文艺、祭祀等形式的文化活动,这些对他军队中招募的当地人不能不产生影响。他还派人对当地的三万名男孩进行马其顿式军事训练,教他们希腊语。[21]当地人要跻身于希腊—马其顿人的统治主体之列,必先使自己希腊化,这在亚历山大时仅仅是开始。其次,希腊—马其顿人也同样受到东方文明的感染。亚历山大可以说是“东方化”的先行者。他接受利用了东方的宗教崇拜和王权神化思想,俨然以法老、阿蒙之子、波斯大王自居。他对东方的哲学也深感兴趣。在埃及,他聆听过哲学家萨孟(Psammon)论道;[22]在印度,他访问、礼遇当地的智者。[23]更为重要的是,东征及帝国的建立,奠定了希腊文明与东方文明长期碰撞、交流、融汇的基础。他曾到达锡尔河东北方向,几乎叩响中国的大门;他在印度也是匆匆过客,但后来希腊文明与印度文明的结晶——犍陀罗艺术却通过丝绸之路把希、印、中三地文明联系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