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王亭,戌时。
眼看一天的时间马上便要过去,似乎刘循的计策没有产生任何的效果。
如今亥时将至,劝降信中给出的最后通牒的时间也已经将至,却似乎没有任何的进展。这令李昭由不得略微失望,于是,他不得不命人将几名大将召来帐中,商议明日如何进攻。
时间不等人。
莫看如今朝廷并未派遣任何援军前来,楚州看似孤立无援,但若因此便认为朝廷放弃了此地,则是大错特错。
放弃楚州,等同于放弃一半淮南之地。
李璟又非司马衷那般的弱智皇帝,怎可能将如此要地轻易拱手让与他人?到底只是形势使然,眼下江西亦是乱局,一时腾不开手脚罢了。
若是不能尽快拿下楚州,待到朝廷缓过劲来,真以举国之力对付定远一镇,李昭必败无疑。
“大帅,这回不幸如末将预料,徒然耗费了整整一日。刘循所言,诚小计耳。到头来,我等还是得重新商议攻城之策。”周继摇头说道。
“他娘的刘循!”张彦卿亦是失望道:“早知如此,今日不如径直再攻一番!却让城里守军暂得喘息,岂不贻误了大好战机!”
耳边牢骚声一片,李昭只沉声道:“我早有言在先,此事皆因我决断,何苦揪着刘循不放?他乃我定远军掌书记,出谋划策亦是出于职分忠心,此计不成另寻他法便是。而今召你们前来,便是想商议一下明日攻城事宜,可不是来听你们攻诘同僚。”
却见周继依旧不依不饶,低声嘟囔道:“大帅,刘循不是说了,此计不成,他愿自贬为卒么?”
张彦卿也立马接过话来,开口道:“老周,大帅说得在理。无论如何,攻城为上,其他的事倒也不必计较。不过,大帅,周继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说到底我军还是因刘循计败,贻误了攻城战机啊!”
“虽说大帅昨夜极力担保刘循,但此事绝非大帅之过,乃是因这厮空言大话,蛊惑了大帅!故而,末将斗胆请大帅解了刘循的职,先问了他的罪......”
“当然,我等可不是针对谁,而是军中之事,赏罚需得分明,以此为诫。否则以后人人都能空口白牙,胡乱朝大帅说些甚么计策,军议岂不是儿戏一般?”
李昭微微皱眉,并未回声。他心里哪能不明白,周继、张彦卿二人是想趁此机会让自己处置了刘循。
其实自从在海州时,军中便有许多将领,一直对刘循这名陡然被提拔上来的掌书记怀有深深的敌意,而在李昭接掌龙武左厢之前,周继张彦卿等人早和刘循同处一军,自然相识,许是二者之间有着宿怨。
而换一个角度来看,因何刘循久在军中却一直屈居小吏?
诚然,他背后无人势单力薄,但也有可能是他为人处事的方式出了问题。
此人工作虽然严谨认真,但偏偏极为刻板挑剔,尤其是不通人情世故,在短短一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李昭早已看出了这一点,只因经常能在节度使府中,听见众将因钱粮辎重调度事宜,与刘循爆发激烈的争吵,如此种种不下七八回。
但初担大任、军务缠身的李昭,经常只是出言喝止,却无暇过问一些细节末节,故而先前对于军中的一些流言蜚语,着实没有太放在心上。
况且无论如何,一直以来李昭其实对刘循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确实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吏,而眼下可用之人实在不多,兢兢业业的刘循也已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可今日的场面却由不得李昭不重视,因为自己偏偏在众将面前,颇为强势地支持了刘循的计策,而眼下招降计划失败,众将不敢埋怨李昭,自然顺势便把矛头对准了早已结怨的刘循。
这不仅对李昭来说,是等同于打脸一般的尴尬,而周继张彦卿今日所言,更是暴露出他们与刘循之间的矛盾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若继续这么放任不管下去,任由军中文武失和,以后指不定酝酿出什么危险的后果来。
此刻更临大战,李昭身为大帅,若不亲自从中调和,不仅威信必将受损,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亦是不利。
沉思片刻,李昭做出了决定,扬声对帐外叫道:“来人,请掌书记刘循来大帐议事。”
周继与张彦卿相互对视,还以为李昭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欲严惩刘循,继而心喜,齐齐拱手道:“大帅英明!”
向来不愿掺和这种事情的张轶,只是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依旧如方才那般缄默而立。
外边的亲军听闻大帅有令,立即高声应是。
突然间,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大帅!下官已然来了。”
众将闻声齐齐看着帐外,只见帅帐入口处,刘循已阔步而来。
“下官拜见大帅!”刘循恭敬低头行礼。
李昭点头,温和问道:“刘循,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些事情。眼下马上亥时了,劝降之策可有进展?”
刘循抬头看向李昭,又特意瞧了瞧周继和张彦卿,忽而露出了微笑:“大帅,可是担忧此计不成?确实,时间已经快到期限了。”
“好你个刘循,大帅问你话,你怎敢嬉笑应之?”
周继大喝,继而冷声道:“而今因你,战事耽误了整整一日。倘若最终便是因为这耽误的一日而酿生意外,你岂非害了大帅和全军将士的性命!此等罪责,谁来担当?刘循,你空言大话,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张彦卿也斥声道:“刘循,军中无戏言!你今日计划失败,明日即便我军攻克城池,也难掩饰你的罪责。大帅此刻叫你来,便是要问你的罪!”
却见刘循极为淡定,竟微笑着反问道:“什么?问我的罪?怕是要令尔等失望了。”
张彦卿一愣,刘循转向李昭,高声禀道:“大帅!下官终是不负大帅信重,此番计策已然生效!楚州城中,已有人偷偷出城与我联络投降事宜。”
“当真?”李昭闻言惊愕,周继张彦卿两人也是满脸地不可置信,反倒张轶这黑厮则莫名其妙乐出了声。
“不敢欺瞒大帅,此刻人就在帐外。”刘循沉声回道。
很快,一名身着南唐禁军盔甲的年轻将领便被押进帐中。
进帐之后,此人立即低头俯身行礼,颤声道:“小人拜见李大帅!”
李昭问道:“你是何人?”
只见这将领不敢抬头,继续说道:“小人名为邹全义,乃雄武军右厢乙军指挥使邹定之子。奉我父之命,前来同大帅商议投诚事宜。”
李昭轻轻皱眉,沉声道:“接着说。”
“遵命。”邹全义露出了谦恭之色:“大帅,我父子素来仰慕赵府盛威,今见大帅天兵到此,有意投诚效力,愿同大帅里应外合,破楚州城池。我父特命我出城前来商榷,相关事宜已经同这位刘掌书记禀报过了。”
刘循适时出言道:“正是。大帅,那邹定乃楚州屯营军将,目前率军镇守内城南门,他们父子愿意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城一举破了楚州。不过,邹家父子提出的条件是,城破之后,大帅要许其继续率军镇守楚州。”
李昭轻轻皱眉,并无直接应允,而是反问道:“你们准备何时打开城门?”
邹全义赶忙道:“听凭大帅吩咐。最好是夜晚便宜行事。”
“那便今夜!”李昭果断道:“定于三更时分,你父子二人打开城门,放我大军进城。”
“末将遵命!”邹全义拱手应允,却又小心问道:“大帅,只是这条件……”
李昭淡淡一笑:“呵,不就是继续镇守楚州么?本帅答应了你们便是。破楚州之后,必会信守承诺,令你们父子领镇楚州。”
闻言邹全义却是神色游移,似乎觉得口说无凭。
却听李昭又道:“邹将军,本帅乃赵府之后,堂堂定远军节度使。而今当着众人的面,莫是觉得我会欺你不成?”
“末将不敢!”
说到底,此番到底是邹家父子为求存才主动来投,势不如人的邹全义哪敢继续还口?何况眼下时间极为紧迫,这种时候也只能赌一把选择相信了,于是赶忙连声道谢。
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刘循正要说话,却听周继蓦然开口道:“大帅,此事会不会有诈?万一这是守军诡计,想诱我兵马进城围杀,又当如何?”
众将闻言多有窃窃私语,邹全义忙解释道:“这位将军,绝无此事!我父子乃真心投诚,怎会有假?”
张彦卿喝道:“口说无凭!如何证明你们说的是真的?”
刘循在旁冷笑连声,并不说话,心中暗道此二人是在胡搅蛮缠,他们不肯看到自己计谋成功,便来这么一手,当真是令人不齿。
李昭刚要开口,却见这时连张轶也提醒道:“大帅......我阿爷常说两军交战,兵不厌诈,着实不可不防。”
邹全义听得心中焦躁,忽而想起一事,忙拱手道:“大帅,小人想起来了一件事,可以证明我们父子乃是诚心投效。就在今夜,那郑昭业便要带人出城突围。他们要从西城绕出,说是要烧定远军的粮草,但我们都知道他定是想突围逃走。亥时他们便会出城,大帅若不信,等到亥时便知真假......”
大帐之中尽皆惊愕。
“郑昭业是走投无路以致癫狂了么?而今他哪还有强军能冲我大营,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昭不禁心生狐疑,而后又摇头道:“不过,西侧是我军后营,倒确实是我粮草辎重存放之地。亥时,这不是要到了么?”
这时,就连周继张彦卿两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不敢再纠缠此事。
张轶急忙大声道:“大帅!事不宜迟,以防万一。末将愿领精骑即刻增援后营,若敌军出西城,必是冲粮草辎重而来,那可闪失不得。”
“你伤势未愈,且先歇着。”李昭即刻下令:“周继,命你领两千精骑速往后营,倘若情况属实,即刻派人来报。”
“遵命!”周继赶忙领命,快步出大帐而去,众人在帐中焦灼踱步。
不多时,果然便听得大营西北角忽而喊杀之声大作,李昭带领众将出帐观瞧,只见远处火光冲天而起,兵刃交击之声不停,战斗甚为激烈。
约莫半个时辰后,喊杀声终于停歇,而周继已策马飞奔而来,远远地瞧见了站在李昭身旁,神色自若的刘循,心中苦涩滋味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