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面漂着铁锈色浮沫,阿芷用发簪戳开薄冰,水下的碎晶让她想起娘亲临终前摘下的银镯。昨夜山火崩落的石渣卡在地缝里,她刚撬动,潭水突然变浑,一具半截白骨漂过,腿骨上的咬痕和弟弟夭折时襁褓上的一模一样。
断魂坡的棘丛里,铁山咬着短刀趴在枯叶堆,听着鹰扬卫的铜靴声越来越近。领头者衣领的苍焰纹刺得他眼眶生疼,半年前镇北屠杀,父亲就是倒在这样的纹章下。他舌底抵着腐心草,刀刃在鞘口颤动,耳边响起父亲临终的话:“看见苍焰纹,有多远躲多远。”
赤色陨铁的轰鸣震得山谷发抖,李疏墨被气浪掀翻在雪地,怀里的青铜碎片烫得像块火炭。老乞丐拽着他连滚带爬,狐裘扫过的雪地凝结出冰花:“五十年前老子被追进这里,整座山都在烧,星星像下雨一样掉下来……”咳嗽打断了话头,少年咳出的血珠在空气中冻成冰晶,里面竟映着紫裳女子捣药的画面。
刀光闪过,铁山从棘丛滚落悬崖,坠落时看见追兵铠甲缝里渗出靛蓝冰渣,和三年前镇南王余党暴毙的症状一模一样。短刀卡在崖壁的玄铁环里,地底涌出的浊气带着腐尸味,像极了母亲棺木打开时的气息——那时她腕上的银镯早已不见,只剩一道深可见骨的咬痕。
阿芷的惊呼混着冰棱碎裂声传来,铁山抬头,看见寒潭方向腾起九道黑雾,尾羽卷着半片红绸残布——是去年青石镇孩子挂在门楣的祈福带。
阿芷被潭水漩涡拽得往下沉,九道凤首状黑雾破水而出,尾羽扫过发梢时,火柱中腾起的螭龙虚影让她瞳孔骤缩:龙尾缠着的红绸,正是弟弟夭折前娘亲给他扎小辫的那匹。玉镯碎渣突然发光,她在混沌中看见娘亲的剪影指向潭底的青铜鼎,鼎上的纹路和发簪丝线严丝合缝,像极了父亲藏在族谱里的族徽。
老乞丐的怒吼惊碎冰原:“姜璃!当年在焚焰池你烧了我徒儿的左臂!”十丈冻土炸开,一具玉色骸骨破土而出,指节上的玄铁扳指让阿芷心头一震——她见过这纹路,在张伯的药柜暗格,那下面压着半张婴儿襁褓的图纸。
青铜棺盖掀开寸许,守棺人滴在半空的血珠凝成半扇门,门后伸出的惨白小手,指甲上的月牙痕和夭折的弟弟一模一样。李疏墨突然按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陨铁碎片发烫,排列的轨迹正是小暑夜他在晒谷场摆过的北斗阵——那时张伯站在竹篱边,看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请尊母降圣——”守棺人扬起血玉流苏法幡,十二道流光从雪峰坠落。领头女子的炽云纹袍让老乞丐浑身剧震,阿芷看见他指尖掐进掌心,血珠落在雪地上,竟熔出和女子耳坠相同的纹路。百年前娘亲讲过的故事里,仙子焚于火阵,耳坠碎雪成冰晶,而眼前女子的面容,和李疏墨梦中的紫裳女有七分相似。
火海里的孩童撕开衣襟,胸口的龙形胎记在烈焰中明灭。阿芷在深谷坠落时听见心跳声,那胎记的轮廓和弟弟攥着的古币一模一样。潭水灌进口鼻的刹那,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张伯抱着高烧的李疏墨冲进药庐,袖口闪过的血色法印,和守棺人一模一样。
铁山撞在崖壁上,听见黑袍人阴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腰间的青玉蟋蟀笼正是母亲密信里的“往生殿信物”。“跟我学玩弄天命——”话没说完,铁山吐掉草茎,刀刃划破对方袖口:“你腰间的血腥味,和镇北火场一模一样。”血珠溅在枯叶上燃起蓝焰,像极了父亲临终染在他衣襟的毒焰。
深谷底,阿芷触到潭底的青铜鼎,星图突然亮起。李疏墨掌心的碎片与之共鸣,剧痛中看见紫裳女子摇头:“朔月未至,不可……”话没说完,孩童化作螭龙虚影,撕开的空间里,十二位玄衣修士的法袍渗着苍梧城灭门的血印。
寒潭水突然沸腾,阿芷发间的丝线绷断,碎帛露出半枚龙形纹章——是她在废墟捡到的娘亲绣绷残片,中央缺口正好能对上李疏墨掌心的陨铁碎片。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娘亲在绣坊低声呢喃:“尘儿的血,终是要染红这天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