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谁说老爹不会整活儿

晨雾未散时,陆寒已立在演武场中央。

他掌心还残留着昨夜剑灵苏醒时的温热,《问剑十三式》的剑招在识海自动流转,像是被谁握着手腕从头过了一遍。

腰间铁剑未出鞘,指节却先抵上了剑柄。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柄跟着养父打了三年铁的粗笨长剑,竟有几分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意思。

“起!”

第一式“开云”挥出时,风突然变了方向。

晨雾被剑气犁出一道透明的轨迹,场边百年老松的针叶簌簌坠落,竟在半空排成了剑形。

陆寒能清晰感觉到,那缕沉睡的剑意正顺着手臂往上窜,在丹田处打了个转,又温驯地退回识海。

不再是昨夜的狂躁,倒像是被安抚过的幼兽。

“好!”

高处传来击掌声。

青阳子负手立在观剑台檐角,白眉被剑气带得微微扬起。

他望着场中少年舒展的剑姿,喉结动了动——那招“穿月”的弧度,与他当年在古籍里见过的上古剑修画像,竟有七分相似。

“看来剑灵已不再躁动。”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掌门前日交给他的,说是“密切留意陆寒动向”。

演武场另一侧,周衡的茶盏重重磕在石桌上。

他望着被剑气掀飞的石锁,后槽牙咬得发疼。

昨夜玄阳子踹开他房门时,那股阴寒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逆剑现世,必乱宗门”,玄阳子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作为外门执事,他比谁都清楚陆寒这三个月的异数。

从连引气都费劲的杂役,到能引动天地灵气的练气巅峰,若不是那剑灵作祟,哪有这等怪事?

“不能再拖了。”

周衡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

“我这就去通传掌门,让执法堂……”

“不必。”

玄阳子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玄色道袍沾着晨露,腰间执法令泛着冷光。

“明日比武大会,人最多的时候动手。”

他指节叩了叩石桌。

“当众封印,既断了他的依仗,也堵了那些说他是天才的嘴。”

演武场的喧闹声突然远了。

陆寒收剑时,发现掌心沁出薄汗。

刚才那招“裂星”,他分明听见了剑灵的轻笑。

不是昨夜的沙哑,倒像是极轻极软的叹息。

“这样便对了”。

他低头擦剑,余光瞥见小哑巴正扒着场边的篱笆,见他望过来,立刻缩成一团,怀里露出半截纸角。

“跟我来。”

陆寒把铁剑插回石墩,转身往自己的竹屋走。

他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像小老鼠啃米,走三步停两步。

推开门时,小哑巴已经蹲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来是歪歪扭扭的炭笔画:擂台,插着“小心”两个字,旁边还画了条张牙舞爪的蛇。

“是玄阳子?”

陆寒蹲下来,与他平视。

小哑巴猛点头,手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道。

那是他平时学执法堂弟子抽锁魂钉的动作。

陆寒喉咙发紧,伸手摸了摸他冻红的耳朵。

“谢谢你,小兄弟。”

小哑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出“走”的手势,眼睛急得发红。

陆寒摇头,把纸条折好塞进衣襟。

“我得留下。”

“有些事,总得当面说清楚。”

日头爬上中天时,演武场又热闹起来。

外门弟子三三两两聚在石墩旁,议论着今早的剑气,说陆寒怕是要打破外门百年纪录,直接进内门。

周衡黑着脸从人群中穿过,玄阳子跟在他身后,腰间执法令撞得叮当响。

“看什么看!”

玄阳子呵斥着散开的人群,目光扫过场中央的陆寒,像淬了毒的针。

陆寒正在教几个小弟子练剑,听见动静抬头,正撞进他阴鸷的眼神里。

“师兄!”

“陆寒!”

周围突然响起惊呼。

陆寒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头。

演武场入口处,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背有些驼,手里还攥着半截烧红的铁钳,裤脚沾着黑黢黢的炉灰。

他眯着眼往场里望,看见陆寒的瞬间,脸上裂开道皱纹堆成的笑:“小寒,午饭该凉了。”

演武场的喧闹声像被人突然掐断了。

陆寒望着那个裹着炉灰的身影,喉结动了动。

养父王五平时总窝在铁匠铺里,围裙前襟永远沾着铁屑,此刻却扛着半人高的熟铁大锤。

那是他上个月替镇北镖局打制的百斤重锤,此刻正压得老头肩膀微微发颤,可他抬眼时,浑浊的眼珠里燃着团火。

“王...王伯?”

离陆寒最近的外门弟子小顺子先开了口,声音发虚。

他上个月还跟着陆寒去铁匠铺打过菜刀,记得这老头总眯着眼睛往铁砧上撒硼砂,说话声轻得像风过草垛,哪见过这副模样?

周衡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柄还沾着火星的铁锤,突然想起三天前巡山时闻到的焦味。

莫不是这老东西偷溜进宗门禁地?

可不等他开口,王五已经抡起大锤,锈迹斑斑的锤头擦着玄阳子的道袍飞过,“轰”地砸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

龟裂的纹路像蛇群般窜向四方。

陆寒瞳孔骤缩。

养父是凡人,连引气都不会,怎么可能挥动百斤重锤?

可他看清老头攥锤的手时,心尖突然发疼:虎口裂开的血痕混着炉灰,指节肿得像发面馒头,显然是硬撑着从山下抡了十里山路过来的。

“我儿子练剑,关你们屁事?”

王五的吼声响得震耳,唾沫星子溅在玄阳子脸上。

他踉跄着挡在陆寒身前,后背的粗布短打被冷汗浸透。

“上个月小寒给我送药,说你们宗门前辈最讲理。今儿个倒要看看,哪个龟孙敢动我儿子!”

玄阳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修行三十年,何时被个凡人当面啐过?

腰间执法令“嗡”地震鸣,指尖凝聚起青黑色法诀。

那是能震碎凡人脏腑的“碎骨诀”。

可手刚抬到一半,余光瞥见观剑台上的青阳子。

那老东西正摸着白眉笑,仿佛在看什么好戏。

“玄阳师兄。”

青阳子的声音慢悠悠飘下来。

“外门演武场动杀招,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晃了晃腰间玉牌,那是掌门亲赐的“观剑令”。

“不如...你我做个见证,让陆小子露两手?”

玄阳子的法诀散成青烟。

他盯着陆寒,眼底翻涌着阴鸷:“好,那就让这小子接我三招。若接不住——”

他扫了眼王五。

“连你这老东西一起逐出山门!”

陆寒攥紧铁剑。

养父的背影像堵墙,可他闻得到老头身上的血腥味,混着熟悉的铁砧焦糊气。

昨夜剑灵说的“执念”突然清晰起来:不是杀欲,不是傲气,是三年前雪夜,王五裹着破棉絮把他从野狗嘴里抢回来。

是每月十五,老头瘸着腿翻后山采草药,就为给他治旧伤。

是刚才那柄砸在地上的铁锤,柄尾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寒”字。

“第一招!”

玄阳子的身影化作残影。

陆寒只觉一阵风刮过面门,铁剑自动出鞘。

不是剑灵暴走,是他自己抬的手。

第三式“问地”在识海流转,剑脊斜斜挑起,精准磕在玄阳子刺向心口的“追魂钉”上。

金铁相击声里,陆寒听见养父倒抽冷气的声音,却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稳住,别让他发现你在护着老头。”

“第二招!”

玄阳子的攻势突然变柔。

他指尖凝出一团幽蓝鬼火,那是魔教“蚀骨火”的变种,专挑修士破绽钻。

陆寒却笑了——这招他在藏书阁《百邪录》里见过。

铁剑划出半圆,剑气裹着晨雾凝成屏障,鬼火撞上去像泥牛入海。

他眼角余光瞥见小哑巴蹲在篱笆后,正拼命冲他比“三”的手势。

那是提醒他第三招最狠。

“第三招!”

玄阳子的道袍突然鼓胀如帆。

陆寒感觉有无数根细针在刺识海,那是玄阴宗的“心魔刺”,专激修士体内暴戾之气。

他下意识要运功抵抗,却突然想起养父刚才说的话:“小寒,你小时候被狼咬,疼得直哭,我就给你讲打铁的理儿。铁要淬水,人要淬心,疼归疼,别乱了分寸。”

识海里的剑意突然温顺下来。

陆寒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有清潭般的平静。

铁剑平平刺出,没有花哨剑式,却恰好挑破了玄阳子法术的破绽。

“当啷!”

玄阳子的法诀散作流光。

他倒退三步,胸口剧烈起伏,不敢置信地盯着陆寒:“你的剑意...竟然稳住了?”

演武场死一般寂静。

周衡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终于想起三个月前陆寒来领外门弟子服时,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上,也沾着同样的炉灰。

青阳子摸着白眉走下观剑台,靴底碾过龟裂的青石板,在王五脚边停住:“王伯这锤法,倒像是得了‘千锻诀’的门道?”

王五梗着脖子不说话,却悄悄把渗血的手藏到背后。

陆寒喉头发酸,正要开口,衣角突然被扯了扯。

小哑巴不知何时溜到他身边,塞给他个温热的红薯。

肯定是老头从铁匠铺揣来的,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青长老。”

小哑巴突然拽住青阳子的道袍,另一只手往怀里掏。

他掏出张被汗水浸皱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剑灵未失控,是人为引导。”

字周围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玄阳子的方向。

青阳子的白眉猛地一跳。

他低头看向小哑巴,这才发现少年的指尖沾着墨渍。

藏书阁的《上古剑典》抄本,最近总少几页边角。

他又望向玄阳子,对方正慌忙整理道袍,耳尖通红。

“今日之事,暂且记下。”

青阳子把纸条收进袖中,冲陆寒和王五点点头。

“王伯若不嫌弃,晚间可来膳堂用饭。”

他转身时,袖中玉牌闪过微光——那是给掌门传讯的暗号。

日头西斜时,演武场渐渐空了。

陆寒蹲在青石板前,摸着养父手上的血痕,喉咙发紧:“您怎么来了?”

王五拍开他的手,弯腰去捡铁锤,锤柄上的“寒”字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昨儿夜里听见你屋里有动静,像剑在哭。我就想啊,我儿子练剑,该是痛快的事,要是有人使坏...”

他突然咳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趁热吃,灶上还炖着萝卜汤。”

陆寒咬了口红薯,甜得烫嘴。

他望着养父佝偻的背影走向山门,突然想起小哑巴白天塞纸条时,指腹有块新磨的茧。

那是握笔太久的痕迹。

月上中天时,小哑巴蜷在藏书阁屋顶。

他望着月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铜哨。

那是陆寒用废铁打的,说遇到危险就吹。

风突然变了方向,他闻到股熟悉的墨香,低头时,发现脚边多了张纸条,字迹与白天不同,却同样歪歪扭扭:“今夜子时,藏书阁三层,别告诉陆寒。”

小哑巴攥紧铜哨,月光照在他耳后新浮现的青斑上,像片即将绽放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