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师把吴锋叫到办公室时,夕阳正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旧木桌上投下菱形光斑。她递过一杯晾温的茶水,玻璃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接杯子的手一抖,水洒在作业本上,晕开一小片褶皱。“这次作文进步很大。“她的指甲划过《蝉蜕》那篇的结尾,红墨水批注在纸页上弯成月牙,“'蜕壳时的疼痛是光的形状'——这个比喻很有意思。“
他盯着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铁皮盒里那件蓝花小褂。上周在宿舍楼后捡到的断绳还藏在鞋盒里,塑料皮裂开的地方露出的蓝线,和布料经纬纹路一模一样。“老师...“他喉咙发紧,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她转椅扶手上搭着件针织开衫,袖口沾着点淡蓝色线头,和他书包里布料的褪色处颜色分毫不差。
“听说你常去音乐教室?“她突然把转椅转向他,银戒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吴锋的视线被她手腕上那道红痕吸住——比上周更淡了些,像片将谢的花瓣。“其实你很有观察力,“她翻开教案本,里面夹着半片干枯的蝉蜕,“但要学会把注意力放在更有意义的地方。“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她说话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阴影,像在黑板上画抛物线时的粉笔轨迹。
放学路上林晚晴追上他,数学练习册卷成筒状敲着他后背。“夏老师让我给你讲讲函数。“她额角沾着碎发,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带着橘子糖的甜味。两人蹲在操场边石凳上,她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他腿,他像被烫到似的弹开,练习册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画满蓝花的草稿纸。林晚晴捡起来时,指腹蹭过纸上重叠的花瓣纹路,突然笑了:“你画这个干嘛?我表姐也有件同款布料的裙子。“
深夜他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那片蝉蜕,干枯的翼膜薄如蝉翼,上面细小的纹路像某种神秘的文字。夏老师办公室里的那片蝉蜕,是不是也藏着这样的密码?他摸出鞋盒里的断绳,塑料皮上还留着指纹形状的汗渍。如果晾衣绳断的那天,夏老师是为了捡小褂才被勒伤手腕...这个念头让他猛地坐起来,头撞在床板上发出闷响。
周五大扫除,他故意留在最后擦窗户。夏老师的办公桌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本牛皮笔记本。他指尖刚碰到封面,就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慌忙躲到窗帘后。透过缝隙看见她弯腰捡钢笔,针织开衫下摆滑起,露出后腰一小片皮肤,和他偷拿的蓝花小褂布料一样,白得透光。他屏住呼吸,直到她离开,才发现窗帘钩勾住了自己衬衫线头,扯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周末他把断绳和蝉蜕摆在桌上,用放大镜看绳头磨损的痕迹——不是自然断裂,切口边缘有整齐的毛茬,像被剪刀剪断的。他又拿出蓝花小褂,在布料内侧找到那个修补过的破洞,针脚果然和夏老师开衫袖口的线头同色。心脏突然擂鼓般跳动,他想起夏老师说“要学会把注意力放在更有意义的地方“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那光是不是也藏着某种预兆?
林晚晴再次给他讲题时,他盯着她手腕上的红绳手链。“我表姐说,这种蓝花布是她奶奶织的,现在很少见了。“她转着钢笔,笔帽上的卡通贴纸快要掉了,“她说前阵子晾衣服时丢了件小褂,难过了好久。“吴锋的铅笔突然折断,铅芯扎进指缝,血珠渗出来,滴在练习册画着蓝花的地方,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深夜他在日记本上写下:“蝉知道自己要飞向哪棵树吗?还是光在哪里,它就往哪里飞?“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成了单调的嗡响,他摸出床底的铁皮盒,打开时闻到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霉味的气息。蓝花小褂叠得整整齐齐,布料上的折痕像极了夏老师笑时眼角的纹路。他把脸埋进去,这次没有闻到雪花膏味,只有阳光晒透的棉布香,和自己眼泪的咸涩。
第二天他把小褂塞进书包,走向学校的路上,感觉铁皮盒的重量从脚底一直传到天灵盖。路过女生宿舍时,晾衣绳上飘着林晚晴的粉色毛巾,风把毛巾角吹得拍打竹竿,发出啪嗒啪嗒的响。他抬头看了眼三楼夏老师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块墨绿色的幕布,等着他去掀开后面藏着的、关于光与疼痛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