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值钱的狐裘

承瑾昏昏噩噩醒来时已经巳时。她起床边收拾行李,边回忆李大夫告知她从织里去往黔山的路。

披上已被擦干净的狐裘,有些儿爱不释手。

多亏了这件狐裘,能遮风挡雪,且甚是温暖。

承瑾回神,拿出李大夫写给她的路线图,有史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心里虽没底,却还是暗自发誓,没有什么比她去寻找惟一的亲人更重要了。

冰天雪地坐船走水路是行不通,要等来年三月过后。

承瑾迫切希望早日找到承风团聚,等一天都是煎熬,根本不可能待到三月。

坐马车走陆路要七至十天——她的银两远远不够支撑。

步行,一月有余。

步行对她来说是最佳方案。

河埠头结着薄薄一层的冰。腊月廿六的寒风像一把利刀,刮过李家巷的青石板时,带起细碎的冰碴子。雪霁初晴,积雪慢慢融化。

姜承瑾缩了缩脖子,深紫色狐裘大衣下的鞋又被浸透了。

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进灰蒙蒙的天。巷子两侧的白墙蒙着层薄冰,枯枝上挂着冰棱,像悬了满巷子的碎水晶。

承瑾背着少得可怜的行囊,低头疾走,鞋子踩在冰棱上直打滑,她想起幼时父亲背着她过巷口的石板桥去赶集。

此刻脚下的石板桥上厚厚的冰,映着她落寂的影子。

巷子尽头的井台覆着层薄雪,老婆婆冻僵的枯手正用木槌砸开井口的冰。“这天儿,怕是要把人冻透了。”

大冷天里,母亲总会煮一锅姜汤给家人暖身子。整个冬季,每户人家的婆娘们都会给家里人备上姜汤来御寒。

承瑾想起母亲,心头又难受了。

承瑾向前搭了把手,老婆婆看似比她祖母年岁大一些。

“多谢姑娘喽……”老婆婆呵呵道着谢。

“阿婆,可否给碗姜汤。”太冷了,这天寒地冻的,想要好好活着,必须想办法。

“姑娘随我来,姜汤有的是……”老婆婆也是热心肠,领着承瑾便进了屋。

“姑娘眉清目秀,生得如此标致,可有说亲?”老婆婆话很多,一边用铜勺在锅里舀热气腾腾的姜汤一边说。

承瑾想起家人的不幸,想起陈家的冷漠无情,想起陈清逸那副懦弱的模样,心里百孔千疮。

不知不觉泪水又流了一脸。

“姑娘莫哭,莫哭——”老婆婆吓住了,又爱莫能助,匆忙去喊她的媳妇。

承瑾见此情形,顿觉失态,亦感狼狈至极的她慌慌张张地离开老婆婆家。

连跑带走,好不容易平复沉重的心愫,不知不觉出了织里。

江南运河在午时的暖阳下泛着淡灰色。

漕船和商船挤满河道,漕船满载着花石纲的奇石,监工的皮鞭抽在纤夫黧黑的脊背上。承瑾低头避开飞溅的泥水,沿纤道踽踽独行,鞋子踩在渐渐化开的泥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走得急,便不觉得冷,有饿感,便觉浑身难受。

平望镇到了。

邸店如云,舟车络绎——运河中的漕船、商船日夜不息,码头边挤满搬运粮食、丝绸的脚夫,沿岸酒楼、茶肆、商铺鳞次栉比,甚至有“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的景象。

镇内长长的街巷里,米行、布庄、铁匠铺比邻而设,绣品琳琅满目……

逢集时周边乡民挑着蔬果、手工品入市,叫卖声、算盘声与运河船桨声交织。

曾听祖父讲过,江南的运河很长很美,此时承瑾甚感眼中的平望镇比之前路过的其他镇更繁荣昌盛。

夜里还是选择住客栈。

住下后,她琢磨着手里的盘缠要精打细算了来用。

眼下赶路要紧,但终有一日会见底,到时该怎么办?

多久没好好吃食了,她也记不清了。

打开布囊,取出一个窝头,就着葫芦里的凉水下肚。

边走边探路,路过苏州盘门时,城楼的更鼓敲过一更。

夕阳如血,将苏州盘门染成一片橙红。盘门的水陆城门巍然耸立,陆城门的厚重木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在余晖下闪烁着黯淡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战火。

城外的古运河薄冰已融化的河面,河水缓缓流淌,河水被夕阳映照得波光粼粼,尤如一条金丝带。偶尔有一艘艘商船或渔船缓缓驶过,船身划破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船上的船夫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奋力地摇着船桨,嘴巴里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承瑾沿着运河边的青石街道匀速走着,行人渐渐稀少。一些小商贩们正忙着收拾摊位,准备回家过年。

商贩们的脸上带着疲累,也洋溢着即将与家人们团聚的喜悦。

承瑾望着这些陌生的脸庞,心里又涌上对家人的想念。

好久好久,她再次挪动脚步。

沿街的店铺大多数已经关门,还有三两家还亮着烛灯,透出让人温暖的光,店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给寒冷的腊月增添了一丝喜庆的氛围。

盘门旁边,瑞光塔在夕阳下显得庄严、肃穆,塔身上的每一层都镶嵌着精美的佛像和图案。

瑞光塔在余晖的照耀下,仿佛散发出一种神秘莫测又神圣的光芒。

塔顶的风铃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整个盘门上空,好似为这座古城祈着福。

天色渐暗,盘门的城墙上开始点起了火把,火光在风中跳跃,将城墙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格外阴森。

城楼上的士兵们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持着长矛枪,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以防外敌入侵。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即使是苏州这样的江南名城,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城门下,穿着铁叶甲官兵,甲片之间塞着棉絮,在夕阳下泛着青白。

为首的把总倚着长矛枪,枪头的红缨早已褪成了深灰色,缠在杆上像团烂草。他眉骨上有道疤,说话时疤肉一皱:“哪来的?”

承瑾喉咙发紧:“织里来的,要前往黔山……寻弟弟。”寒风灌进城门洞,吹得她身上的深紫色狐裘直晃。

承瑾攥紧了袖口,狐裘领口蹭着冻得发木的脸颊。

残阳从城门洞斜斜切进来,把官兵甲片上的棉絮照得透亮——那些棉絮结成硬块,仿佛是嵌在铁叶间的冰碴子。

“织里?”把总用枪杆敲了敲承瑾肩上的行囊,布囊晃了晃,露出半块冻硬的窝头。“两月刚有细作从织里混进来,”他靴底碾过地面的冰棱,“咔嚓”声惊得承瑾面色苍白。

“你这狐裘……看着倒像富贵人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