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曾一度

“处理干净。”他最后看了一眼点头哈腰的王魁,身影随即没入蛇友山深处更为浓密的阴影,将那片血腥的狼藉彻底抛在身后。

昏城心里清楚

他需要一个新的“凶手”

一个足够强大、足以解释整支狩猎队覆灭的凶手,来堵住玄龟城内必然掀起的波澜。

整个小队都团灭了,自己不受怀疑是不可能的

王魁会处理现场,但需要另一个替罪羊来承担“罪责”。

沼泽的方向,那股强大而模糊的意念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昏城的目标——裂蟒。

接下来的数日,昏城如同鬼魅般在蛇友山深处潜行。他回到了最初那个潮湿的山洞,避开可能的人迹,也避开了因“人祸”时限未过而可能引来的麻烦。每日,他都会将感知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沼泽区域。

一次次的凝神,一次次的倾听。

纷杂混乱的意念碎片涌入识海,带着冰冷的兽性、贪婪的渴望和守护的焦躁。昏城如同在泥沼中淘金,艰难地分辨、筛选着关于那头三境初期妖兽——裂蟒的信息。

“…守护…灵草…快熟了…”

“…灼热…力量…我的…”

“…驱逐…靠近者…死…”

“…虚弱…旧伤…烦人的虫子…”

断断续续的意念拼凑起来:裂蟒,一条从蛇友山核心区域逃窜至此的强大蛇类妖兽,主修中丹田,掌握着喷吐烈焰等几道颇具威力的法术。

它盘踞在沼泽深处,正守护着一株即将成熟的珍贵灵草。然而,它似乎身有暗伤,状态并非巅峰。同时,昏城也“听”到了另外几股相对弱小、却同样觊觎着那株灵草的妖兽意念,它们在沼泽边缘逡巡,蠢蠢欲动。

时机,需要等待一个混乱的时机。

利用这等待的空隙,昏城在山洞深处,翻开了王魁献上的那本油布包裹的册子。上面字迹潦草,多是图形和口诀,记载着王魁多年体修的零碎心得,以及那门名为《贯气指》的保命武技。

“凝气于指,如针如锥,破甲透骨,寸劲外放…”昏城默念着口诀,下丹田精气随之流转。他并起双指,依照册中所载的经络路线,尝试将精纯凝练的精气压缩、凝聚于指尖。

“嘶…”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指端传来,仿佛要将指骨撑裂。初次尝试,精气在指尖凝聚不到一息便轰然溃散,反冲之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这《贯气指》对精气的凝聚度和瞬间爆发力要求极高,远超他之前凭借蛮力的战斗方式。

也是幸好,王魁所重修的《群骨合意功》所练出的精气,与这本武术并不适配

不然,能不能赢,还不好说

数日下来,虽远未达到册中描述的“凝气如针,外放寸许”的境界,但指尖凝聚的精气已能维持片刻,带着一股锐利的穿透感。

就在昏城又一次从指尖凝聚精气的刺痛中缓过神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贪婪与杀意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猛地从沼泽方向传来!

昏城眼神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全力催动感知。

成了!

那几股窥伺已久的弱小妖兽,趁着裂蟒似乎因守护灵草而分神、旧伤隐隐发作的当口,竟联合起来发动了突袭!

意念的反馈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

“…抢!…灵草是我的!…”

“…滚开!…烧死你们!…”

“…撕碎它!…它不行了!…”

“…痛!…该死的虫子!…”

昏城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山洞,朝着沼泽方向疾掠而去。体内《饱力功》运转,快速补充着消耗的体力,精气在四肢百骸奔涌,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当他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沼泽边缘,借助一丛巨大的、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枯木蕨隐藏身形时,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感知。

数头形态各异的妖兽——有浑身覆盖骨刺的獠牙野猪,有动作迅捷如风的影豹,还有一只体型庞大、甲壳厚重的铁背龟——正疯狂地围攻着沼泽中央的裂蟒。

裂蟒庞大的身躯盘踞在一小片干燥的土丘上,土丘中央,一株通体碧绿、顶端结着一颗赤红果实的灵草散发着诱人的微光。

裂蟒蛇首高昂,赤红的竖瞳燃烧着暴怒,巨口张开,灼热的烈焰如同长鞭般扫出,将扑上来的影豹逼退,燎焦了野猪的鬃毛。它粗壮的尾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在铁背龟的甲壳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震得龟壳凹陷,铁背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然而,围攻者数量占优,且配合默契,不断从不同角度袭扰。裂蟒身上的鳞片多处破损,渗出暗红的血迹,显然旧伤被牵动,动作已不如最初那般狂暴迅捷,喷吐火焰的频率也在下降,显出疲态。

昏城伏在腐叶中,屏住呼吸,丈量着自己与裂蟒要害的距离。太远了,《贯气指》那点可怜的有效射程根本够不着。他需要混乱,需要裂蟒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

机会转瞬即逝。

就在铁背龟再次悍不畏死地顶上前吸引火力,裂蟒张口欲喷吐火焰的刹那,昏城动了!

他猛地从蕨丛后探出身,右臂如电般抬起,食指中指并拢如剑,下丹田精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贯气指》的特定经络疯狂压缩、凝聚!

指尖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但这一次,那股锐利无匹的精气并未立刻溃散!

昏城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裂蟒因张口喷吐而暴露的、相对脆弱的咽喉下方三寸之处——那是蛇类妖兽精气流转的一个节点!

“去!”

他心中低喝,凝聚到极致的精气伴随着指尖猛地一颤,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恐怖穿透力的“气针”,撕裂空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目标!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细针刺破皮囊的声音响起。

正全力应对眼前围攻的裂蟒,巨大的蛇躯猛地一僵!赤红的竖瞳瞬间收缩,一股尖锐的、带着强烈破坏力的异种精气,毫无征兆地侵入了它体内流转的关键节点!

剧痛!更重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它凝聚到喉间的烈焰法术瞬间失控反噬!

“嘶昂——!”

裂蟒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到极致的嘶鸣,巨大的蛇口没能喷出烈焰,反而冒出一股混乱的黑烟,灼伤了它自己的口腔!它猛地甩头,赤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昏城藏身的方向,那眼神中的暴虐和杀意,足以冻结血液!

但昏城早已在出手的瞬间,便缩回了枯木蕨的深处,并且毫不停留地向后疾退,同时全力收敛气息,将自己融入沼泽边缘复杂的地形和浓重的湿气中。

“吼!”裂蟒彻底狂暴了!它认定刚才那道阴险的攻击,就是面前这群围攻者中某个卑鄙家伙的偷袭!旧伤、法术反噬、加上这阴毒一指带来的剧痛和节点紊乱,让它彻底失去了理智。

它不再顾忌围攻,巨大的蛇尾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横扫,将靠近的铁背龟狠狠抽飞!蛇口张开,不顾口腔的灼痛,一道比之前更加狂暴、范围更广的烈焰喷涌而出,瞬间将躲闪不及的獠牙野猪笼罩!凄厉的惨嚎声中,野猪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

影豹惊骇欲绝,转身欲逃,却被裂蟒闪电般探出的巨口一口咬住,锋利的獠牙瞬间将其洞穿!

混乱的战场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裂蟒的狂暴远超之前,完全是以伤换命、不计代价的打法。剩余的几头妖兽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彻底吓破了胆,哀嚎着四散奔逃。

昏城远远地感知着那片区域传来的恐怖意念波动和能量爆发,知道目的已然达成。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狩猎队覆灭的空地方向潜行而去。

当他再次回到那片空地时,景象已经大变。

尸体不见了。

血迹被大片的泥浆和翻起的泥土掩盖了大半。地面上残留着野兽拖拽、撕咬的痕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布片和断裂的兵器。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浓重的土腥气,但已不再是触目惊心的修罗场,更像是一处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兽袭的营地遗址。

王魁显然已经“处理”过了。这些痕迹,足够指向蛇友山中强大的妖兽。

昏城面无表情地在边缘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指向自己的线索。他走向附近几处先前探知的、意念饥饿的蛇兽巢穴,轻易地抓了几条尚在蛰伏的毒蛇。这些蛇类妖兽灵智低下,只有最原始的进食本能。

昏城提着兀自扭动的毒蛇,将它们扔在那些被刻意翻动、残留着最浓重人血腥气的泥土附近。毒蛇被血腥味刺激,立刻昂起头,嘶嘶吐信,贪婪地游向那些痕迹,开始本能地舔舐、啃咬残留着血肉碎屑的泥土和布片。

做完这一切,昏城最后扫了一眼这片精心布置的“兽袭现场”,转身朝着玄龟城的方向走去。山林间的雾气依旧浓重,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单薄的身影。

刚走出蛇友山范围,踏上通往玄龟城的官道不久,前方官道的薄雾中,便传来了清晰而沉稳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过湿硬路面的辘辘声。

昏城脚步微顿,抬眼望去。

一辆由两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宽大而低调的乌木马车,缓缓驶出雾气。马车并无过多华丽装饰,但木质油润,做工考究,透着一股内敛的厚重感。车辕上坐着一名神情肃穆、气息沉凝的车夫。

马车在距离昏城数丈远的地方停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掀开。一位身着深青色锦缎长袍、面容清瘦、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他眼神温润平和,却又有久居上位的洞察力,目光落在昏城身上,带着一丝温和笑意。

“可是昏城贤侄?”中年男子的声音清朗温和,脆如玉石相击,在这湿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昏城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处那惯有的漠然淡去了一丝,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所取代。他认出了这张脸,与曾千遍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沧桑与威严。

曾一度。父亲昏良的故交。玄龟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曾一度见昏城沉默,也不以为意,脸上笑容更显和煦,带着长辈的关切:“贤侄这是…刚从山里回来?山中湿寒,又不太平,怎的独自一人?快上车来,随伯父回城,正好有事与你细说。”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昏城沾满泥泞草屑、略显破旧的衣衫,以及他腰间那几个显得空瘪了许多的荷包,最后落在他沉静的脸上

片刻的沉寂后,昏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脚步无声地迈出,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车轮再次转动,碾过官道潮湿的石板,载着沉默的少年和心思难测的长者,驶向雾气笼罩下的玄龟城。

“你杀人了?”

曾一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