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阴湿的风裹着焦糊味扑来,卷起地上的香灰与水汽,在祁景熙眼前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她踉跄撞向石壁,左肩毒箭伤口迸裂,温热的血透过素纱层层渗出,在玄铁虎符上洇开蛛网般的暗纹。指腹触到虎符凹槽里渗出的血珠——玄铁遇血显字,螭龙纹隙间缓缓洇出祁渊苍劲笔迹:“西营韩猛,面温心汉“,每一笔都像用冰棱刻进骨髓。
暗河浮着半片焦帕,鸾鸟纹被烧作焦黑,唯余梅枝刺绣的一角,这熏香为何出现在纵火者的香灰里?疑惑如毒藤缠绕心间,与肩伤的灼痛交织,让她指尖微微发颤。祁景熙回首看向旁边的阿罗,因着身体的剧痛,阿罗意识已有些涣散,她将阿罗扶至一处隐蔽的角落安置好,低声叮嘱阿罗会尽快带人来救她出去。言罢,祁景熙强忍肩头的疼痛,向密道深处走去。
忽然间密道尽头传来甲叶摩擦声,锈铁与石壁的刮擦声在幽长密道里荡起涟漪,像某种濒死的喘息。她扬手掷出佛珠,铜珠撞在石壁云纹浮雕上——凸起的云纹如凝固的浪涛,正是禁军将领的徽记,与韩猛甲胄内衬的纹样分毫不差,连云头勾角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长公主且慢!“禁军王蒙带伤从阴影转出,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晃了晃,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他曾是韩猛麾下最得力的斥候,腰牌上的血渍已半干涸,凝结成暗褐色的痂,像一枚贴在岁月深处的旧疤,记录着无数次出生入死。“温国舅用禁军布防图换得狼旗,北狄铁骑已至玉门关!“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摊开的染血丝布防图上,银线绣着的温家军布防弱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垂死之人的眼瞳。
话音未落,淬毒弩箭穿透他咽喉,发出沉闷的噗声。箭翎带起的血花如红梅溅上景熙素纱袖,温热的液体顺着袖口蜿蜒而下。景熙惊觉他后背插着温家死士的断箭,箭头样式与灵堂纵火者所用完全一致,三棱形的箭镞在火光中闪着幽蓝。他指甲在石壁上划出深痕,留下半片带血的指甲,宛如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蝶翼,缓缓飘落。
毒弩破空声在密道里回荡,如鬼魅的呼啸。她摸着石壁急奔,指尖触到砖缝凹陷处嵌着的半枚银铃——缠枝莲纹与云熙常戴的那对一模一样,甚至能看到铃舌上细小的磕痕。冰冷触感勾起清晰回忆:三日前幼妹在长信宫廊下把玩铃铛,银铃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如同一串坠落的星子,不慎将另一枚滚进灵堂地砖缝时,还咯咯笑着说要找景熙帮忙。
原来纵火者早用银铃标记了密道入口,而王蒙正是顺着这标记,用最后一口气在此等候。银铃底部刻着极小的“蒙“字,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幽微的光,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垢,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指痕,指甲深深嵌进铃身纹路里。
不知奔了多久,西山营吊桥断裂的巨响传来时,景熙刚冲出密道。晨光微熹中,韩猛单膝跪地,锁子甲下却不慎有婴孩肚兜滑落,布料粗糙的纹理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响。她拾起草肚兜,指尖触到内衬墨字:“第三十九味药引“——温家邪术里,取温氏旁支幼童炼丹的药引编号,字迹边缘渗着暗红,似用血水写成,每一笔都像一条细小的蛇,在布面上扭曲爬行。
剑刃挑起甲胄瞬间,看见云纹衬里与虎符螭尾暗合——那是先帝亲赐的“定疆“纹,每一道云纹走向都与虎符血字的笔锋暗自呼应,宛如一幅微缩的山河图,藏着已逝帝王的最后棋局。云纹的走向甚至与玉门关地形图吻合,那是祁渊毕生守护的疆土。“你儿子的乳牙,可在温家玄铁盒里?“祁景熙眸光似是结了一层寒霜,无需韩猛回答,她心下已有了答案。
胭脂色身影自旗门后转出,温家女卫统领面纱下的眼睛闪着冷光,像两口深井。“太后有令,虎符交予温氏可保莞宁公主无恙。“远处粮仓爆响,火光照亮温家军旗上狰狞的狼头图腾,旗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伤口,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
狄人雷火弹炸开时,殉葬的温氏幼童尸身从烈焰中跌出,腕间素色丝带在火光中卷成焦黑的一团,像一只蜷缩的亡蝶,翅膀上还残留着焚烧后的灰烬。温家族叔温禄率死士围来,玄铁盒在掌心发颤,盒盖缝隙渗出暗褐液体,沿着他苍老的手背滑落,如同一道凝固的泪痕,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光。景熙将虎符砸向暗渠,残符在水底翻滚,拼出“温“字血纹,渠水冲刷间显形“定疆“,渠壁螭龙纹与韩猛甲胄纹样严丝合扣,仿佛一幅早已绘就的生死图谱,每一道纹路都浸着血与火。
朱雀门楼突然传来连珠箭响!温太后身着十二章纹翟衣立在城头,金护甲在晨光中闪着冷光,掷出的毒镖精准钉穿狼旗旗杆,镖尾蓝宝石如同一滴凝固的血,在风中微微晃动。“温彦通敌,封锁城门!“她的声音混着北风传来,衣上金凤纹在风中翻飞,每一片羽毛都像淬了毒的刀刃,身后羽林军亮出鸾鸟纹盾牌,盾牌边缘的寒光映着初升的朝阳,如同一圈冰冷的月晕,将她的身影衬得格外孤高。
景熙透过渠水倒影,看见韩猛甲胄下掉出韩猛妻族的密信:“温彦劫云熙入西配殿,以狄兵要挟太后废帝“。信笺边缘染着新血,显然是刚从温彦亲信手中截获,信纸的褶皱里还夹着半根断发。
掌心里两半虎符相触的刹那,西山营喊杀震天,兵器碰撞声如雷贯耳。韩猛斩落温家军旗时,甲下掉出太后密令:“温彦私劫云熙,速断其与狄兵联络“。渠水暴涨处,景熙捞起漂来的银铃——铃底“云熙“二字在火光中晃动,此刻却系在西配殿的飞檐上,每一次摆动都像一根线牵扯着她的肺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暗渠尽头传来兵刃相接声,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暗渠里回荡。太后翟衣在朱雀门火光中翻飞,金护甲指向西配殿,指甲深深掐进景熙手腕:“长公主若持虎符调西营兵守朱雀门,哀家自能救云熙。“祁景熙抬眸,二人深深对望,沉默间,母女二人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西配殿阴影里,温彦匕首抵住门闩,门内传来云熙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冰棱刺在景熙心上,与肩伤的疼痛交织成网,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此时东方天际泛白,朱雀门的烽火与西山营的狼烟在晨雾中交织,将长安的黎明染成血色,像一幅被血水浸透的画卷。远处的号角声破空而来,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宫墙,如同一群黑色的亡灵,盘旋在城池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