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繁荣时代
- (美)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
- 4984字
- 2025-03-09 11: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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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卡波特·洛奇是美国参议院中一位以风格优雅、精于游说而闻名的人物。他身材修长,仪态优雅,灰白色的头发和胡须修剪得非常整齐,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贵族的气质,同时,他身上还兼具绅士风度和学者风范。他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主席,同时,他也是美国共和党的领袖。

亨利·卡波特·洛奇
他就像福尔摩斯扮演者威廉·吉尔特那样,只要往舞台上一站,无需提高音量,更不用扩音器,全场观众的目光自然就会汇聚到他的身上,倾听他的讲话。而他的思维也超乎常人的敏锐,别人的讲话只要他听上一两句,就能迅速抓住要点。可惜,就是这样一个睿智的共和党人——亨利·卡波特·洛奇,成为民主党人威尔逊总统的主要反对者。
洛奇始终信奉美国精神,他是个好斗分子,美国的对外战争的支持者中几乎都有他的身影。他认为,美国外交政策应当立足于“永远使美国远离任何来自国土以外的争端,除非美国的荣誉受到损害,假如那样,美国必将战斗到底,决不允许美国的利益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洛奇和威尔逊在很多方面存在分歧。因为在洛奇看来,国家的荣誉和国家的权益密切相关,如果权益受到损失,就意味着国家和民族蒙受了奇耻大辱;而威尔逊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国家的荣誉属于道德范畴,和权益是两码事,只有在做出令人不齿的行为后,国家的荣誉才会丧失。
洛奇身为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主席,认为:保证美国的利益不受到任何国际条约的损害,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往往是尔虞我诈的关系,根本不会像童子军那样重感情、重信义!”他说:“怎样评价一份条约的好坏?两个国家关系好的时候条约有效,那还远远不够;如果两个国家关系破裂,条约依然发挥作用,那才说明这个条约真的有效。在我看来,《凡尔赛条约》是一个只会带来大量的麻烦的条约。”
同时,洛奇参议员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他知道自己马萨诸塞州的选民中有几十万爱尔兰人,为了讨好这些选民,他要求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们召开一个专门针对爱尔兰选民的听证会,希望听取以弗兰克·沃尔什、爱德华·顿和迈克尔·瑞恩等人为首的“美国争取爱尔兰独立委员会”的意见。尽管人们都清楚,爱尔兰的独立和巴黎和会几乎没什么关系。
另外,在美国也有很多意大利裔的居民,洛奇很希望得到这批选民的选票,因此,当巴黎和会讨论到“意大利危机”这个议题的时候,洛奇不失时机地在波士顿发表演说,声称:“我支持意大利人民,意大利应该得到亚得里亚海北岸的港口阜姆,并控制亚德里亚海。”——他当然知道,这恰恰是威尔逊不愿意看到的,但洛奇故意这样做,就是要给威尔逊出个难题。
洛奇几次三番与伍德罗·威尔逊作对。比如,威尔逊自认为参加巴黎和会是为美国人民谋取正当利益。但洛奇对此非常怀疑,他认为威尔逊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因此,在美国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团临行前,洛奇得知在代表团中的亨利·怀特是共和党人士后,就秘密与他见面,并交给他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是与威尔逊截然相反的意见,他希望怀特到巴黎后,背着威尔逊将这份文件交给英国外交大臣、法国总理和意大利总理等人看,并且让怀特转告这些人说:“如果不接受威尔逊的主张,而是接受洛奇在文件中的主张,那么你们的地位将大大加强!”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且不论洛奇的主张是否更高明,只从他这种暗箱操作的手段,就说明他根本不想让威尔逊总统的方案得到通过。

由洛奇领头的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
除了洛奇外,当时还有很多社会影响非常大的人士也反对威尔逊签署的《凡尔赛条约》,比如:顽固的保守党人布兰德吉、理想主义者波拉等人,他们不相信与欧洲国家和谈会得到好处,就好像早期的舞台剧中的情节: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认为城市里的人们个个奸诈狡猾,对城里人充满了不信任;还有长期以来一直反对威尔逊总统的政客,比如拉福莱特和吉姆·里德等人;至于共和党人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威尔逊总统是民主党人,他们非常乐于看到民主党总统陷入泥淖、寸步难行;还有那些参议员们,他们也给威尔逊总统设置重重障碍,他们要让人们明白,如果谁胆敢甩开参议院独自制定协定,那么他的日子将会非常难过;当然,还有不少反对者,他们对威尔逊的计划并不关心,他们只是很讨厌威尔逊独断专行的说话方式。
在美国民众中间,也有很多群体对威尔逊投了反对票。首当其冲的是爱尔兰裔居民,因为《国际联盟盟约》规定,国联中有6个席位给了他们的死对头——英格兰;意大利裔的居民也不满意,因为威尔逊曾经反对把港口城市阜姆划拨给意大利;至于德国裔的居民,他们无法接受各战胜国对德意志共和国的瓜分,以及国际联盟将德国排斥在外,因此他们也对威尔逊一肚子抱怨。还有一些美国人通过《国际联盟盟约》了解到,根据盟约规定,美国要担负很多责任和义务,但美国从中获利太少、太微薄了!
除了上面提到的种种反对意见,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美国人开始厌恶战争,厌恶一切和战争有关的东西。他们看到欧洲各国为了利益明争暗斗,感到厌倦透顶。美国人恨不得完全从欧洲事务中抽出身来,保持中立,因为生活中除了外交、除了战争,还有很多更精彩的东西值得关注,比如威拉德与登普西之间的比赛,以及英国飞艇R-34号抵达长岛。可是《国际联盟盟约》仿佛又要将美国拉回欧洲大陆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中,难怪数百万美国人要对威尔逊心存不满了。
1919年7月10日,威尔逊总统结束了巴黎和会回到了华盛顿。虽然巴黎和会圆满结束,但威尔逊总统还不能高枕无忧,因为他必须说服美国参议院支持《国际联盟盟约》。因为只有参议院对该盟约批准之后,才意味着美国对这份盟约的认可。不料,由共和党人占多数的参议院不但没有马上批准,还对他进行了疾风骤雨般的质询,认为他签订的盟约“根本毫无原则性,没有体现‘门罗主义’,也没有写明国际联盟的权利范围,更没有明确各国有退出的自由,可见,该盟约是迫于欧洲国家的强大压力才不得不接受的”。
众所周知,在巴黎和会上,若不是威尔逊对英、法、日作出了一定战略性的让步,国际联盟根本就不会实现。但这些“战略性让步”,都成了参议院抨击威尔逊的话柄。对此,威尔逊用激烈的言辞予以回击,他说:“巴黎和会搭建了舞台,全世界的命运就在这里揭晓,今天我们看到的结果并不是所有与会者决定的,而是上帝的旨意。现在弓弦已经拉开,箭已搭在弦上。因此我们不能退缩,只能向前看,朝着美好光明的前景进发!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道路就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勇敢大胆地走下去吧!”
难怪人们都说威尔逊总统是一位演讲天才,听听刚才的话,是多么优美动听啊!但是,参议院和民众却丝毫没有被打动。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们在战时对威尔逊这种优美风格的讲话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人们都厌倦了,再也无法振奋起精神。
最后,参议院将《国际联盟盟约》转交给外交关系委员会审议,但不幸的是,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主席正是威尔逊的死对头洛奇。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漫长的“研究”,洛奇在参议院的会议上发表了审议结果,他说:“《国际联盟盟约》令其他强国也能对美国军队和舰队发号施令,这将严重危及美国的独立和安全。而且,美国过多地涉入他国的纷争,只会加重我们国民的负担,与其掺和别国的事务,还不如独善其身,想想怎么样给自己的国民带来更多的实惠!”他还直指威尔逊,说:“总统的做法就是在牺牲美国!”
两周后,洛奇率领的外交关系委员会经过商讨并投票,提出了一个对《国际联盟盟约》的修改方案,主要针对以下条款进行修改,比如:将德国占领的山东归还给中国;美国退出国际委员会;在国际联盟中,美英两国的投票权均等;取消英国自治领对大英帝国重大问题的干预权等等。
威尔逊不愿意看到参议院对条约做出修改,但以他一己之力,又无法阻止洛奇等人,于是威尔逊决定拼个鱼死网破,他不顾医生的劝阻,毅然决定在美国西部各城市间进行巡回演讲,以便赢得广大民众的支持。
当时威尔逊总统已经63岁高龄了,而且身体状况一直不佳,因此他的专职医生建议他放弃巡回演讲的计划。其实早在几个月前的巴黎和会上,威尔逊总统的身体就出了问题,由于背负着内外两方面的压力,他整日情绪低落,经常一夜夜地失眠,甚至出现了中风的先兆。当时同去参会的瑞·斯坦纳和德·贝克回忆说:“总统每天早上开会时,总是强打起精神步入会场,与各国政客唇枪舌剑、谈笑风生。但当冗长而繁忙的一整天的会议结束后,回到卧室里,总统仿佛受到重重一击。他面色苍白,他精疲力竭,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侧的脸颊还痛苦地抽搐着。”在巴黎期间,他的身体甚至马上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当时他得了流行性感冒,曾一度高烧到43摄氏度,剧烈的咳嗽快让他窒息了——即使这样,第二天他仍强撑病体出现在巴黎和会的会场上。现在,他刚刚从巴黎回国两个多月,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如果再度奔波,很可能旧病复发。
威尔逊也清楚此行必定异常艰险,但他头脑中始终放不下他的国际联盟。他不允许洛奇等人破坏他的构想,为此,巡回演讲之行哪怕是一条不归路,他也必须走下去。因此,他拒绝了医生和助手的劝阻,9月3日,他离开首都华盛顿前往美国西部诸市,开始了他的巡回演讲之行。
这次美国西部之旅注定是一条艰险的旅途。他的行程安排得如此之满,每天都要进行一到两次演讲,每次都长达两三个小时。由于没有麦克风,因此他不得不完全靠自己的嗓音,在庞大而又闷热的礼堂里向听众宣传他的观点。比如在盐湖城,总统在摩门大会堂面对15,000名听众进行演说。在空气不流通的礼堂里,拖着病体的总统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衬衣完全湿透了。一个晚上的演讲,他不得不换好几次衣服。
为了尽可能多地进行一些场次的演讲,他经常上午还在某个城市,下午又乘坐敞篷汽车转战另外一个城市,在进入城市的时候,他还要在车内站起来,向道路两旁的群众挥帽致意。每到一座城市,他还与热情的群众握手,接受当地记者连珠炮似的采访,同时他的眼睛也受到照相机闪光灯的轮番轰炸。他的很多个夜晚都是在颠簸的列车上度过的,可是火车不停的咣当声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衰弱的神经,并让他夜夜难眠。
这次西部之行,每到一地,伍德罗·威尔逊都不厌其烦地向听众们畅谈《凡尔赛条约》以及国际联盟在未来将给世界带来的种种好处。他在演讲中说:“巴黎和会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大会,各国首脑摒弃了私心,精诚合作。克列孟梭、劳埃德·乔治和奥兰多等人与世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因此,他们签订的条约也充满了人性,条约不仅代表了美国的利益,甚至代表了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利益!”威尔逊甚至煽情地说:“世上的人们,每人的脸上都流着泪水,这泪水不仅是对苦难生活的辛酸之情,更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之情!——而这希望,此刻就掌握在在座各位的手中!如果你们不投赞成票,如果条约不能通过,那么整个世界将陷于动荡之中!”

威尔逊总统在发表演说
威尔逊总统以他超人的毅力,连续进行了40多场演讲,而且演讲的内容绝不雷同。他的每一次演讲,都经过缜密的构思,言辞优美华丽且饱含深情。每一场演讲都堪称经典中的经典!
可是,公众的麻木的反应却让总统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也许人们都知道,华丽演讲所描述的条约、国际联盟,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罢了。如今,全国的人民都已从梦中醒来,只有总统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之中。终于,9月24日参议院的投票打破了总统的幻梦。43票对40票,总统的主张被参议院驳回,威尔逊失败了。
此时,威尔逊总统还在巡回演讲的途中。他一直受到消化不良和失眠的困挠,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参议院投票结果传来,他终于完全垮了下来。9月25日,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在科罗拉多州的普韦布罗市进行了最后一次长篇演讲后,他就感觉无力支撑,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回到火车上。因为他还要赶往下一站——堪萨斯州的威奇托。在夜里11点多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他的妻子伊迪丝找来几个枕头让他垫在头下,但是也缓解不了头痛,就这样一直折腾了5个小时,最后在一些镇静剂的帮助下,他才昏昏睡去。然而在他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一张嘴说话,左嘴角就流出口水,口齿也变得不清晰了——他瘫痪了。
威尔逊总统的西部演讲之行被迫中断,总统随行医生立即给白宫发了电报:总统病重,即刻返回。然后,专列载着病重的总统掉头向华盛顿驶去。回到华盛顿,在医护人员的医治下,总统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但是由于脑血栓的影响,他的左半身彻底瘫痪了。威尔逊总统为了他的事业,落得如此地步,可谓是命运之神给他开的一个沉重的玩笑吧。然而,一切悲剧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