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也是第二天酒醒后才得知,王亚樵因为前段时间刺杀蒋介石的行动失败,正被上海、安徽各地的通缉。他悄悄地潜回上海时,却意外地撞见了光头和范远达的事情。
昨日,王亚樵身边的三位得力干将华克之、阮三和马四都参与了刺杀蒋宋二人的行动。尽管王亚樵没有住在会馆这边,但他还是留下了马四陪着李丹青。
李丹青洗漱过后,马四早已准备好了豆浆、烙饼,并陪着他共用早餐。由于二人已经熟络,并且马四也知道王亚樵准备拉了李丹青入伙,因此当李丹青问起前几次刺杀的过程时,马四也便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宋子文是蒋介石的小舅子,更是南京政府的财神爷,代表了江浙财团,可谓蒋介石的左膀右臂。王亚樵受了武汉倒蒋势力所托策划了刺杀行动,由于此事牵涉政治,具体原因马四不愿多说,李丹青也不想深究,只是饶有兴致的问起了整个刺杀过程。
刺杀宋子文的行动也是可惜,那日宋部长从月台出来后,早已埋伏的枪手错把走在前面和宋子文同穿一身白西装的唐秘书当了宋子文乱枪打死,大家都以为大功告成,可是等第二日报纸新闻出来,才知道杀错了人,懊恼不已。
庐山的刺杀行动原本也准备周密,他们好不容易把枪支炸药藏在云南火腿里混进了山,可是负责侦查的一个杀手在公路上偶遇蒋介石出行的座驾,杀手一时立功心切,贸然出击,朝着专车扔了一颗手雷。爆炸并未伤到蒋介石分毫,而那名杀手却被随行的卫队射杀。事后,蒋介石仓皇逃下了庐山,并加强了防备,刺杀行动也便就此作罢。
再后来,蒋介石知道了刺杀事件幕后是王亚樵在搞事,一时间,上海各地可算是掘地三尺,红黑两道都在发了疯的搜捕王亚樵行踪。直到这几日风声有所松动,再加上手里有件紧要事情,所以王亚樵才带着几人又悄悄潜回了上海。
等二人用完早餐,就见王亚樵戴着一顶黑毡帽,穿着短褂麻裤,笑呵呵的走了进来,神情打扮和码头扛大包的苦力无异。
“丹青兄弟,昨晚睡得可好?”
“多谢王帮主,一切还好。”李丹青起身拱手道。
“诶,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我二人兄弟相称,丹青兄弟再要见外,那就是不把王某人当自己人啊。”王亚樵佯怒道,说完拉着李丹青一同坐下,“昨日所说之事情况紧急,哥哥我就不兜圈子,你准备一下,跟我去个地方。”
李丹青光棍一条,哪里需要什么准备,起身麻溜的跟了王亚樵从后门走出。后门弄堂口各有两人盯梢,见王亚樵出来,两辆等候在旁的黄包车便径直停在了门口。他们俩一上车,车夫就放下了布帘,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法租界陕西路51号。
王亚樵下了车,左右警惕的环顾了两眼,确定无人后才带着李丹青开了门走进小院。可是他跨进51号后并未进屋,而是顺着院子随即又从后门走出,敲响了巷子中陕西路52号的房门。
行事把稳谨慎,不愧是江湖老手,李丹青心中正自暗叹,就见房门打开一个缝。门缝里的年轻人看了王亚樵一眼,侧身让进了二人,然后转身朝楼上走去。
李丹青跟着二人,默默的来到二楼阁楼。阁楼中很是狭小,李丹青不得不跟着王亚樵稍稍弯着腰。屋子中除了刚才开门的年轻人,还有两个中年人,他们正侧身翻看着报纸。
王亚樵拉着李丹青,分别介绍起屋内的三位朝鲜朋友。那年龄稍长,满头花发,脸上生了些雀斑的叫安昌浩。另一个架着圆框眼镜,穿着长布衫,一脸书生气的是金九。年轻小伙子叫尹奉吉,长得一张四方脸,大背头,眉眼中很有一股英气。朝鲜在东北沦陷之前就叫日本人占了去,所以三人都是反抗侵略的朝鲜流亡义士,并且三人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想是来到中国时日已久。
随后,王亚樵摘下毡帽,随意地坐在床上,开始详细地阐述他们的计划:“在座的都是我王亚樵信得过的人。丹青兄弟刚来,有些情况不清楚,我就详细的再介绍一遍。据可靠消息,三月淞沪停战协议签订后,日本外相重光葵近日将到上海,为了庆祝所谓的‘天长节’——就是他们那个狗日的天皇的生日,打算在虹口公园举办一个‘中日淞沪战争胜利庆祝大会’。到时候,侵华日军大将白川义则等一众高官都会出席。我与一些爱国人士商议决定,这次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小日本开会,给他来个一锅端,炸死这帮日本子,洗雪国耻。”
“好主意!炸死这帮狗日的。”李丹青原本还猜想这王亚樵到底让自己刺杀何人,现在听说是杀日本高官,心中激动,一时按捺不住。
王亚樵冲着李丹青点点头,接着说道:“但是,距‘天长节’仅有几天时间,日本人到时肯定防备森严。大会只允许在华日侨、朝鲜人以及台湾人参加,其余中国人一律不准入内。前几日,我与金九、安昌浩初步商议,决定由尹奉吉带着炸弹进入会场,伺机炸死这帮狗日的。今天带丹青兄弟来,我就是想着丹青会日语,到时可以伪装成日本人混进会场,一方面可以策应奉吉老弟行动,一旦尹奉吉行动失败,丹青也可留做后手,继续完成任务。你们以为如何?”
金九扶了扶眼镜,点头说:“这个主意极好,可确保万无一失。不过,怎么把炸弹带进会场,还得琢磨琢磨。”
王亚樵笑了笑,说道:“这个我已做了安排。日本方面要求所有参会人员都要随身携带饭盒、水壶,还要带一面日本国旗,估计中午可能会供餐。尹奉吉的身份我早替他想好,到时他会以日本大新洋行经理的身份进场,相关证件名片隔几天我便送来。至于爆炸的炸弹,我已委托上海兵工厂的炸弹专家王伯修抓紧赶制,王老将炸药安在了饭盒和水壶里,既隐蔽又实用,而且试爆的时候,我也到了现场,这炸弹威力巨大。到时奉吉就把饭盒和水壶炸弹带进去就行了。”
安昌浩说道:“亚樵老弟想的很周到,为什么不做成定时炸弹直接藏在台柱子下或者扩音器里,也可避免暴露。”
“这些我都想过,台子下面,日军会前肯定会严密检查。扩音器太小,不一定能藏得了炸弹。然后台子上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安放炸弹。只有这伪装成饭盒水壶的炸弹,日本人不一定能想得到。”王亚樵解释道。
“嗯,有道理。”金九点点头,“不愧是暗杀大王,要是万一到时炸弹不响,或是炸弹在门口被士兵发现,怎么办?”
王亚樵看了一眼李丹青说道:“这也是我顾虑的地方,尹奉吉作为朝鲜人进去观摩,肯定是会被严格搜查的,如果门口检查的士兵要打开饭盒或拧开水壶检查,奉吉就带上真饭盒。李丹青扮着日本军官,便可佩戴武器进场,日本人也不会严格搜查。等进了场再把饭盒水壶炸弹交给奉吉。一旦炸弹不响,尹奉吉没有完成任务,再由丹青出手。丹青的军官证和日本军服,我随后就会安排。”
安昌浩点点头接着问道:“完成任务后的撤退路线是怎么安排的,是否安全?”
“你二人在扔出炸弹后,就迅速趁乱逃离现场,切不可恋战,也不可走在一起,各自分散撤出,到时我会在公园门口安排一辆车子接应。只是行动本身肯定是有风险的,也有可能逃不出来。”王亚樵看着李丹青和尹奉吉真诚的说道。
“我不怕,只要能炸死那帮小日本,死了也值。”尹奉吉激动的表态。
“我也没问题,只要死得其所,死又何妨。”李丹青坚定的说道。
“好,二位都是真正的义士,古有荆轲刺秦王,今有二位义士炸小日本,此事只要成功,二位一定会流芳百世,名垂千古。”王亚樵说道,“今天下午,我会派人带几位一起去熟悉虹口公园。丹青今晚就在这里住下,范远达那边我会为你通报。为保密起见,随后几天大家都不能离开这里。”
下午几人逛了一圈虹口公园,李丹青将几个出口都暗自记在心里。回到寓所吃过晚饭后,只听院外一阵寒暄,隔不了一会儿,阮三打头,几名汉子居然扛了四名长发女子进屋。
金九几个熟门熟路,各自领了一名女子进屋,只等到李丹青傻愣着待在原地。
“阮三爷,这是何意?”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帮主特意让我给你们找点乐子,也好专心办事。”
李丹青可还是正宗的童子鸡,一听这话,把头摆的像拨浪鼓,“谢过帮主好意,我可没这个嗜好。”
“哎……大兄弟坐堂的先生规矩多,一时也叫不来,我可是替你叫的颜柳巷的长三幺二,比那咸水妹滋润多了。”阮三一脸邪笑的说道。
李丹青虽然听不懂上海的专业术语,但是还是尴尬的挡在房门表示不愿。
此时,那留着大波浪,穿着红团花纹纱绣旗袍的女子也是一脸不屑,冷哼一声说道:“爱做不做,阿拉还不伺候呢。这位大爷,可不是我红云乱了规矩,既然这位兄弟不愿,我可赶着下一家生意啦。”说完一甩头便要走开。
“哎……先别忙走啊。”阮三一把拉住那女子,转头对李丹青说道:“兄弟,这可是付了茶资的,你看红云姑娘肤白貌美大长腿,不睡可惜了,可别辜负了帮主一番好意。”
李丹青一脸苦笑,“三哥,兄弟我这两天身体不适,要是你有想法,兄弟在门外等着便是。”
“兄弟,哥哥我就不客气了。”阮三早已垂涎三尺,拉着红云便往屋里钻去。
“大爷,你慢点,我的袜子,扯坏了你可要赔……”听着屋子里咿咿呀呀的声音,李丹青摇了摇头退到了院外。
门口几个送货的汉子还等在门外,李丹青闲来无事便和他们聊上。
原来,上海的妓女也分三六九等,“先生、书寓”是高级货,类似著名的小凤仙之类的妓女,一般才艺双绝,卖艺不卖身,可不是一般人都能约到。阔少大佬想要一亲方泽,先后要经过“打茶围”、“吃花酒”几个步骤,也就品品茶喝喝酒,等你花了三五八百的,先生才愿跟了你出局,陪酒陪客,要是你大方知趣,受到先生青睐,方才可以“接湿铺”,也就是睡觉。一来二去,没有八九十回,铺泼个万儿八千,也成不了事。所以今天这场合也是请不来先生。
再次一等就是长三、幺二,她们不像先生那般清高,各有各的身价,给了钱就可以陪酒过夜的,所以有上门服务,只不过一次收费三两块不等,长三幺二的名称便是这么来的。
最后的便是咸水妹、锭棚等等,类似于一些地方的窑子、暗门子,她们坐馆揽客,价格自然更加亲民。总之只要你有需要,从三五毛到成百上千一坡的价格不等。
李丹青惊讶之余不禁有些纳闷,本质上都是卖肉的生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门口的汉子嗤笑一声,有些卖弄的说道:“男人挣的是力气钱,女人挣的是男人的钱,天下的乌鸦都他妈一般黑,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一席话说得李丹青茫然若迷,只等阮三志得意满的出了门,李丹青才回到了房中。
金九几个想是倦了,阮三几人走后,他们便关了房门没再出来。今夜月光皎洁,透过院中稀疏的梧桐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屋檐下只剩下李丹青孤独的身影。
离家不觉已经一年有余,自从从日本归来,李丹青便与家人断了联系,对家中的近况一无所知。心潮起伏的他,想起即将执行的凶险任务,不确定是否能平安归来,于是他提起笔,给家中写下一封信。为了避免家人担忧,他只简单提及自己已在繁华的上海找到了工作,生活安稳,无需挂念。信件在第二天便通过王亚樵的人寄出。
书桌上的台历已经翻到了四月二十八日,暗杀行动就在明日。清晨,李丹青在院子里稳稳地扎下马步,练得兴起时,一记迅猛的弹腿,竟将一棵梧桐树碗口粗的枝干踢断。若是这一腿落在人身上,恐怕会断掉几根肋骨。
“好腿法,真是了不起!”王亚樵从门口鼓掌而入,身后阮三提着两口沉甸甸的皮箱紧随其后。
“雕虫小技,让帮主见笑。”李丹青谦虚的回应道,随后跟着王亚樵一起上了阁楼。
金九几人都在,皮箱内装满了此次行动所需的枪支弹药。其中那饭盒和水壶都是用的日军的物件,表层的油漆还做了翻旧处理。李丹青好奇的揭开一个饭盒,发现铝皮内侧藏有一根引线,连接着两块被胶布紧紧捆扎的黄色炸药,大小与肥皂相仿。
“丹青,别碰那根引线。”王亚樵怕李丹青失了手,有些担忧的提醒道,“这炸药厉害得很,能把我们这栋楼给炸平。”
李丹青瘪了瘪嘴,小心的盖上了盒子,又翻看着给自己准备的证件。
“大家伙都听我说,明天就是行动的日子。据可靠情报,明天的大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庆祝‘天长节’,到时各国驻华公使都要参会;第二个阶段才是中日淞沪战争庆祝大会。为避免不必要的外交争议,我们把行动时间推迟到第二阶段,等各国外事官员离开后,再引爆炸弹。行动就照我们原定方案,当然现场具体情况,由二位酌情把握。行动成功后,我和金九、安昌浩就在公园外接应。”王亚樵说完盯着尹奉吉和李丹青确认二人是否明白。
李丹青熟练地退出手枪弹夹检查装弹情况,嘴里戏谑地说道:“要我说,最好是把那帮洋鬼子一起炸死了事,一群红毛鬼,没一个好东西。”
“虽然洋人并未直接侵占朝鲜,但要是丹青兄弟有这个想法,我也非常愿意出一份力。”尹奉吉接过话茬,半开玩笑地说道。
“二位切莫儿戏,事关重大,记得一切按计划行事。”王亚樵脸上不苟言笑,从皮箱里甩出一叠资料,“这些都是刺杀目标的相关照片和资料,你们抓紧熟悉一下。”
四月二十九日,天空阴霾。早间的时候,下过一阵小雨,后来又停歇了,四周雾蒙蒙的一片。
尹奉吉八点不到就先行来到公园门口。他穿了一身卡其色西装,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左手拿着一杆日本太阳国旗和一把黑布雨伞,右手拎着装了“饭盒”和证件的黑皮公文包,右肩上还挎着一个掉了色的军用水壶。
见着门口的侨民越来越多,他便跟着日侨队伍向了检查的关卡走去。饭盒及水壶炸弹做的非常逼真,门口的士兵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日常用品里竟藏有炸弹。检查过证件和公文包后,尹奉吉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公园。
进入公园后,尹奉吉站在了日侨观礼的区域,就位于主席台下日本学生方阵的后面,距离主席台仅有十几米之遥,扔颗水壶简直轻而易举。
公园的警戒工作由日军上海特别陆战队负责。日本人提前一天就已经控制并清空了公园区域,公园几处大门都加强了戒备,沿着公园围墙,几乎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八点四十左右,各方军政要员及外国公使陆续到场。李丹青坐在停靠在公园大门旁边的轿车上,看着尹奉吉安全进场后,随即下车和人群一起走进了公园。他穿着日本军官服,配着军官刀,身份是陆军中将植田谦吉的随行佐官藤原西木,骨子里散发出的军人气质和一口流利的日语,并未让门口检查的士兵有所怀疑。
上午九点半,“天长节”庆祝大会正式开始。主席台上依次坐着日本上海占领军总司令白川义则、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野村吉三郎、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日本驻沪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等军政要员以及各国外交公使。
日军首先耀武扬威地举行了阅兵式,日本参加淞沪战役的第9、第11及第14师团以及海军部队的约1.5万名军人接受检阅。白川义则等日酋端坐在主席台上接受检阅。紧接着又是军政要员做了简单致辞。
时间到了十一点,随着“天长节”流程走完,日方正式开始举行“祝捷大会”。各国使领馆人员为了严守中立原则,纷纷选择从主席台上撤离。
由于外国使领馆人员的退场,会场稍显嘈杂与混乱。日本人的注意力都被退场的外国使领馆人员吸引过去了。此刻,李丹青站在观礼队伍右侧,眯着眼注视着人群中的尹奉吉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到了距离主席台五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对于他位置的变化,在场日军除了李丹青,并没有人注意。
日本人搭建的主席台,高两米,宽六米。主席台后方,一群日本宪兵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警戒线。为了方便拍摄与宣传,主席台前方并未设置宪兵站岗。
外国使领馆人员撤退完毕后,祝捷大会就开始了。日侨们激动的挥舞着手中的旗帜,他们的情绪高涨,歇斯底里地喊着口号。而此刻的主席台上,只剩下七位日本政要,身着将军服的白川义则也端坐其中,显得格外显眼。
白川义则首先站上了扩音器前发表讲话。他大肆鼓吹日军在上海战役中的赫赫军功,并祝愿日本“武运长久”,日本天皇“圣寿无疆”。
随着时间的推移,祝捷大会在十一时三十分达到了高潮。尽管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但这并未能浇灭军国分子的狂热情绪。所有的日本政要和侨民都开始高声唱起日本国歌,气氛达到了顶点。此时,十多架日本飞机拉低了从虹口公园上空飞越而过,主席台上的七名军政要员和观礼的人群都抬头看着飞机,欢呼雀跃。
然而,就在大家抬头关注飞机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人群里窜出。尹奉吉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向主席台,迅速拔掉了水壶炸弹的安全扣,并奋力将它扔向了主席台。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会场上空回荡,主席台上烟尘四起,弹片飞溅。等烟雾散去后,人们惊恐地发现,主席台右角已被炸塌,台上台下哀嚎声一片。
日本驻沪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当场被炸死,白川义则身中204块弹片,后医治无效死亡。第9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和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被炸断一条腿,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野村吉三郎被炸瞎一只眼睛。主席台上的七名日本政要无一幸免,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台下观礼的日侨因突如其来的爆炸而陷入混乱,人们四散奔逃。李丹青见尹奉吉得手,也随着逃窜的人群往公园门口涌去。
然而,尹奉吉在完成第一次投掷后并未逃离现场。他从公文包中取出饭盒炸弹,准备再次向主席台发起攻击。但就在这时,反应过来的日本宪兵迅速将他扑倒在地。
李丹青此时已随着人群来到公园大门附近,他原以为尹奉吉也已趁乱逃出。然而,刚才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大门的警卫部队,日本军官迅速封锁了进出口,所有观礼人员都被堵在门口不准进出。
李丹青意识到,如果现在不趁机逃出,等待他的将是一番严密的盘查。于是,他果断地拔掉了饭盒炸弹和水壶炸弹的安全扣,分别向大门两侧日军的位置扔去。两声剧烈的爆炸随即响起,门口警戒的日本士兵被炸得四处飞散,巨大的爆炸力甚至将公园围墙炸开了一段。趁着门口一片混乱之际,李丹青飞身逃出公园,迅速钻进了马路对面等候的汽车。
坐在车里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李丹青仍然不见尹奉吉的身影,他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日军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一队士兵正朝马路对面走来。为了安全起见,安昌浩立即让司机发动了车辆,迅速驶离现场,返回了陕西路52号。
李丹青回到院子不久,王亚樵和金九也陆续赶了回来,脸上悲喜交加。爆炸之时,王亚樵和金九也在公园外侧,听奔逃出来的人说,日军好像当场抓到了一个暴乱分子。
见着伊奉吉并没有和李丹青一块撤出,金九拿着一块崭新的手表,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奉吉老弟今早临走前把刚买的手表送给我,自己戴上了以前的旧表,当时我就看出他已抱必死之心,我朝鲜国又痛失一位热血青年,多了一位抗日英烈……”
众人闻之皆是神色怆然,王亚樵轻抚着金九后背,安慰道:“金九兄不要太难过,我已派了手下四处打探消息,说不定事情还有一线生机。为保险起见,此处已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撤退吧。”
几天后,王亚樵等人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证实日本上海占领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和日本驻沪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被炸死,包括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和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等几名参会军政首脑都身受重伤。这次刺杀行动非常成功,震惊中外,极大地鼓舞了全国的抗日斗志。虽然蒋介石与王亚樵本有私怨,但在民族大义面前,南京方面还是专程发来贺电表示祝贺,并拨发了五万大洋以示嘉奖。
刺杀事件后,尹奉吉当场被俘,可他在日军酷刑前却始终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最终被押回日本执行枪决。日本特务不相信此事是尹奉吉一人所为,报复性的对上海朝鲜籍进步人士进行搜捕暗杀,金九和安昌浩闻讯后只得暂时离开上海。
王亚樵本也安排李丹青一同撤离上海,但是李丹青却执意不肯。王亚樵知道他在上海没有安身之处,目前只是暂时寄居在范记车行,于是他慷慨地动用那五万大洋的奖励,在法租界为李丹青购置了一处房产。
然而,面对王亚樵的这份厚礼,李丹青却不愿接受。他认为这五万元是尹奉吉拿命换的,自己接受这份恩惠心有不安。
王亚樵见状,强硬的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斧头帮,既是帮会中人,所行之事自然理所应当,不计报酬;要么接受房产,当做这次行动的奖励。李丹青生性散漫,还不想受他帮规约束,无奈之下,他只得答应搬去暂住,但坚决不要房契。
范远达这边,李丹青也不想白占别人便宜,就想着在车行里拉辆黄包车谋生。
和斧头帮恩怨全靠李丹青一手化解,范远达两兄弟对他也是感激不尽,哪肯让李丹青亲自干这拉车的苦活。后来,李丹青竟然用范远达赞助的钱财作本,背地里买了一辆暂新的东星牌黄包车。当他气喘吁吁地将车子拉到车行门口时,范远达兄弟才勉强同意将车牌登入车行。不过,他们也约法三章在前,李丹青拉车来去自由,不受车行管束,也不向车行交分子。
李丹青对此早有打算,他并不想依赖王亚樵的接济生活,有一辆黄包车,他就能自力更生。再者,拉黄包车虽然辛苦,但这也是尽快熟悉上海的方法。范远达让他单干,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李丹青每天上午拉车赚钱,够了一天的吃喝就收工,下午时候则随意的逛逛书店或是古玩店,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自在。
这一日,李丹青穿上短卦,绑上绑腿,头顶一顶黑粘帽,拉着黄包车出门揽活,一身行头打扮和一般车夫无异。车子刚到思南路路口,就看见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路边,一脸焦急地喊:“黄包车!”
李丹青闻讯,两腿前靠刹车,一个潇洒的180度原地调头,利落的将车停在男人面前。
他熟练的用肩头毛巾掸了掸座椅,躬身笑问道:“先生要去哪里?”
“田子坊,快点!赶时间!”男人言语急促,似乎有些急事。
“先生,你指路,我不是很熟……”
李丹青话还没说完,巷子里飞快地窜出一辆黄包车,和他的车并排停在男人身前。
“先生,坐我的车吧,这地儿我熟,而且我腿脚快。”一个年轻力壮的黑高个车夫抢着说道。
李丹青一看这架势,不由得火冒三丈,心想: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现在居然连拉个黄包车都有人敢抢生意!于是他赶紧争取道:“先生,我的车干净舒适,跑得也不慢。”
然而,很明显李丹青并没有把握雇主的需求,那男人稍一迟疑,虽然他最先叫了李丹青的车,但最后还是一脚踏上了黑高个的黄包车。
“你抓点紧,田子坊武家油坊。”
“好嘞,你坐稳了,要比脚力,我陈大个人送外号“外滩风火轮”,这条街上,要是我说我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陈大个说完,还挑衅的冲着李丹青挑了一眼眉毛,仰着头跑开了。
想起那黑大个得意的眼神,李丹青就憋了一肚子火。正巧转角遇上了两个穿着黑呢子风衣的中年人着急拦车,也走田子坊。李丹青不等那两人坐稳,一抬车把,撒腿就追向前面的黄包车。一路上,两个男子不断催促,指着前面刚刚消失在路口的黄包车,让李丹青全力追赶。
“好勒!”李丹青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劲要和“外滩风火轮”一较高下。
没过两分钟,李丹青硬是拉着两人拔腿追上了黑大个的黄包车。
“蠢货,慢点!让你跟上,没叫你超他。”李丹青车上一人压着喉哝喊道。
但这时的李丹青哪里肯放慢脚步,等超出了黑大个半个车位,他得意地转头向黑大个喊道:“‘外滩风火轮’,我看你这轮子是不是瘪气了,哈哈哈……”
不过说实话,那黑大个还真不是吹牛的。瞧他那腰板、那大长腿,粗壮的腿肚子就像蓄积了满满的爆发力,活脱脱的黄包车界的法拉利。只见他脸色一沉,腰身一紧,甩开步子,车头很快又超过了李丹青。
两个车夫便这样谁也不服的你追我赶,很快到了田子坊地界。
田子坊是一片老旧平房,街面较窄,两辆黄包车横在路面上并道疾行,惹得路人纷纷避让叫骂。两个车夫只是低头拉车较劲,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座之人均是脸色阴沉,心里恐怕已经管两个车夫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黑大个车上的乘客显然注意到了李丹青车上的两人神色可疑,他紧张地催促黑大个加速。而李丹青身后的两人,一个脸色阴郁,紧咬牙关,另一人则是眼神游离,极力掩饰。原本的隐蔽跟踪,生生被李丹青搞成了拉风的大街飙车。
而更让黑大个和李丹青感到奇怪的是,那中年男人到了武家油坊却并未下车,而是让黑大个拉着黄包车在田子坊街面上兜圈子。
满大街的路人也是被街面上这两辆疯狂疾驰的黄包车吸引了眼球,伴随着喝彩声,有好事者甚至就地堵上一局,看两辆黄包车到底谁能最终胜出。
两人饶了田子坊跑了两个大圈,李丹青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再看那黑大个也是气喘吁吁,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散热了。
“我说……老弟,咱……咱也别跑了,今后……你是法租界……风火轮,成不?”
“不成,我要做外滩风火轮……”
“妈那个……巴巴的,干啥要……抢……阿拉的名号?”
李丹青露出一脸胜利者的笑容转头正要说道两句,却看见黑大个瞪圆了眼睛,惊恐的喊道:“让开,快躲开!”说完,他双手死命的撑住车把,身子后仰,咬了牙的蹬住两腿急刹,脚底就差磨出了青烟。
李丹青一愣神的功夫,见了前面两米处一个姑娘正扶了一花白老人颤巍巍的穿过马路。姑娘听见黑大个叫喊,却是来不及反应,瞪大了眼睛,傻楞的矗立在街头。
那姑娘留着齐耳短发,身着一身阴丹士林蓝布长裙,一转头美目流转,冰清玉洁,虽然瞳孔放开,面露惊讶与恐惧,但是却更加像极了一朵风中摇摆的出水芙蓉。
黑大个收脚早,可是李丹青却慢了半拍,再加上惊艳于那一朵出水芙蓉,眼见着就快一头撞上,电光火石间,李丹青只得身子一歪,带着黄包车斜向着冲上了路沿。车轮在路沿石头上一磕,连带着车里的两个人一起翻到了臭水沟里。
当李丹青吐着一嘴的淤泥渣子从水沟里爬出,一边倒立的黄包车车轮还在兀自转个不停。黑大个早已不见踪影。那姑娘、老妇和黑大个车里的中年人,只在转角处留了个残残的背影便消失不见。
这时,后座的两位风衣男一脸怨怒的从水沟里爬出。他们先是焦急的扫了一眼街口,然后一把揪住李丹青的衣领,吼道:“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刚才黄包车上的人呢?”
李丹青深知理亏,一脸歉意的指了指远处墙角。那两人一把推开他,从腰里掏出枪就追了过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李丹青不知道二人会不会回头再找自己,趁着二人跑开,他回头拉起翻转的黄包车,一溜烟跑进了隔壁巷子。
忙活了大半天,钱没挣到,还弄得一身污泥,李丹青只能自认倒霉的往住所走去。索性那两个风衣男并没有追来,二人随身带枪,可见身份并不一般。李丹青可不想再蹲一次大牢。
他拉着黄包车悻悻的走在大街上。一个车轱辘刚才翻倒在水沟里时,撞坏了轴承,随着车轮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李丹青回撇了一眼,可是满脑子里却是街头的那一位出水芙蓉。他晃了晃脑袋,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那姑娘的身影就像烙印在了心间,总是挥之不去。
“东平路121号——李丹青,李丹青收信了。”
李丹青在门口正好撞见了传信的邮差,他一个月前曾往中州去了信,此刻心想应该是回信到了。他急忙停好车,从邮差手中接过信件。看到邮戳上印着“四川中州”四个字,他心中的抑郁顿时一扫而去,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
拆开信件,果真是薛义那熟悉的字迹,歪歪斜斜的跟蚂蚁爬过似的。信里写道,马培元已经调离中州,赵炳和接替了他团练局局长的位子,家中一切安好。炳和叔担心那件事情还没过去,并且现在中州换了县长,刘坤还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便让他暂时不要回川。薛柔和晓兰收到李丹青从上海的来信后,便吵着要来上海找他,不过因为彭久香怀有身孕,薛义打算让杨永泰年后送她们俩来上海。
李丹青看完信件满心欢喜,立刻提笔回了书信,期盼着和薛柔、妹妹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