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新年,李丹青厚着脸皮“驻扎”在了于慧家中。王亚樵先前给他留了些银元,李丹青一直封存在家里没动。不过这次为了抱得美人归,这家伙也是泼洒了老本,不仅主动承担起了家中的开支,还三天两头变着花样买了生煎包、蟹壳黄、糟田螺回来改善伙食。
于航家并不富裕,毕竟工作经费有限,姐弟俩还要读书。所以,李丹青还会常买些小玩意,如头绳、发夹,来讨于慧的欢心。
于航起先还闷在壶里,时间长了,也算看出了端倪。全家人除了于慧,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晓得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鉴于他性格纯良,而且大家被他拿了好处堵了嘴巴,所以也未多说什么。
于慧不仅容貌出众,而且非常勤快,她烧的一手好江浙菜,没几日便把李丹青养的白白胖胖。于东练武心切。趁着这几日空闲,李丹青便在家中教授他一些心法和基本的动作要领。
由于于航家只是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没有宽敞的院子供他们练武,因此李丹青时常会带着于慧和于东,前往市区外僻静的乡间练习梅花桩和枪法。在李丹青的细心指点下,姐弟俩的枪法大有长进。考虑女孩子天生力道不足,李丹青也没有教授于慧武功和飞镖,只是传授了她一些用于自卫的擒拿之术。
有时贴身传授手法之时,李丹青健臂环抱,于慧口吐兰香,胸口起伏,二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如此肌肤相近,弄得二人好不尴尬,脸色微红。
吃了李丹青几笼生煎包,再加上还央着他传授武艺,于东这小子也是转变了态度,看着二人亲近,也是识趣的闪在一边自顾自的练习飞镖。
过完大年,李丹青在上海没几个朋友,便要去车行看望范家兄弟。同时,黄金已经寻回,老许便让于航出门采买根据地急需的药品。于慧和于东在家里闲着无事,也跟着李丹青去了“范记车行”。
新年大吉的,空着手总是不妥,几人在街上买了些体面的礼品便来到“范记车行”。
“大哥!小山东?哎呀,你想来便来,还提什么东西,太见外了。”范远达、范远行兄弟俩亲热的把李丹青引进屋。几日不见,瞧着李丹青居然还带了这么标志的一个小妞,特别是那范远行,脸上的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看着车行四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墙壁上也重新刷了白灰,屋子里翻旧一新,李丹青笑着拱手作揖,“新年新气象嘛,咱这串门也得讲究个礼数不是。祝你们兄弟俩今年财运亨通,生意红红火火!”
范远达也乐呵呵地回礼,“多谢大哥吉言。托大哥的福,去年生意还好,斧头帮再也没来法租界和我们抢地盘,兄弟们都说是沾了大哥的光啦。”
李丹青不在意地摆手,“哎,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你们虽然是帮会中人,但今后打打杀杀的事情少掺和,我让王亚樵不再来找你们麻烦,也是看在车夫们都是穷苦百姓,在这里讨生活不容易,你多少也让点利,让车夫日子好过些。”
范远达是个实心汉子,听李丹青这么一说,立马应承下来,“大哥一番心意,兄弟我肯定照办!明天就把车行的租金给降下来!”
范远行则是一脸兴奋地提议道:“丹青大哥到上海来还没怎么逛过街吧,听说南京路今晚要舞龙灯,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热闹。”
“好呀。”于慧、于东都是少年秉性,自然赞成。
范家兄弟头一回见到于慧,刚才不便问及,现在姑娘开口,也便好奇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李丹青恍然笑道:“哎呀,一时忘了介绍,这位是于东的姐姐于慧。”
于慧闻言,大大方方的起身施礼道:“于慧见过范远达、范远行大哥。”
范远行还未成家,看见于慧生得文静漂亮,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夸赞道:“于慧小姐可比那电影明星阮玉玲好看多了。”
范远达早看出李丹青和于慧关系不一般,不禁怒喝道:“远行,不得无礼。”
李丹青摆手示意无妨,说道:“你们既然都想看舞龙灯,那就走吧,今晚我做东,咱们下馆子去。”
外滩的夜晚,灯光璀璨,人潮涌动。一处开阔的土坝子中,一条绿鳞红爪的巨龙在场中盘亘。那精壮的汉子们踩着鼓点,踏着节拍,挥舞着龙头龙身,时而聚拢蜿蜒、时而分散伸展。那尊威武的龙头,牙口大张,嘴衔一颗七彩龙珠,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怒目威视,精彩之处,口吐烟火,引得观众阵阵喝彩。
不远处拉洋片的,大声吆喝着:“往里瞧往里看,里面风光大好,大姑娘洗澡。”声音传来,范远行和于东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斜过去,喉头咕哝一声咽了口口水,惹得于慧鄙夷的瞪了他俩一眼。
李丹青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好笑。幸亏自己反应得快,虽然眼角也瞟了过去,但脑袋没转,毕竟今天带了姑奶奶一道,“大姑娘洗澡”的洋片,怕是要等下次来看了。下次也不能叫上于东这小子,免得他回头说漏了嘴,坏了我的名声。
李丹青心里暗自嘀咕之际,范远行和于东早已被一阵锣鼓声吸引过去。一个身穿紧身劲装的少女在空地上翻飞腾跃,她的每一个跟头都翻得如此轻盈、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流畅,仿佛在空中舞动的是一只灵巧的燕子。特别是那腰身窄细,如同柳枝轻摆,那丰胸肥臀,在翻滚中如若波涛汹涌,展现出无尽的诱惑。
“你俩瞅啥,还不快走。”李丹青不耐烦的上前招呼二人,却见这两个家伙仿佛被施了法术定在了原地。于东身板瘦小,在人群中努力的踮起脚尖,一双招子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好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而那范远行更是露出了一副痴汉般的傻笑,嘴角边的哈喇子都掉了半截。
“啥玩意?”李丹青鄙夷地骂了一句,却也忍不住好奇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翻飞的少女已经稳稳落地,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俏脸,而她的胸前却是山峦起伏,瞬时聚焦了无数的目光。
女孩站定后,脸不红心不跳,拱手四下作揖,“老少爷们们,献丑了!”那声音清脆婉转,如同黄莺般悦耳动听。
一个老头手拿铜盘挨个讨赏,几个男人当然是慷慨解囊,就连一向吝啬的于东也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两个大子,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铜盘中。
于慧见几人挤进人群,半天也不见出来,甚至连同过去叫人的李丹青都陷在里面,不由气极火燎的上门问罪。然而,等她将几人拉出人群,迎面而来却是三人直盯要害的火辣眼神,并且三人还不时转头和那姑娘两相对比,再回头时却是摇头叹息,气的于慧跺脚走开。
南京路上四处披红挂彩,一片红红火火。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到处还弥漫着节日的气氛。
女孩子们自古以来就热衷于逛街购物,于慧也不例外。很快,她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吸引,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几人穿梭在路边的门店之中,时而看看精致的皮包,时而挑选漂亮的饰品。不一会儿,他们就采购了一大堆物品。尽管于慧坚持要自己付钱,但李丹青并没有让她如愿。他兜里揣着王亚樵给的银元,这让他有了付账的底气。
李丹青到上海一年有余,可是在提篮桥监狱就蹲了半年。除了范远达赠送的两身短褂外,他也没啥出得了场面的衣服。即使是那次去嘉定穿的西装,也只是在商会里临时借用。
姑娘家心细,进了商场,于慧便亲自为他挑选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不过,商场里的衣物始终不如裁缝店里尺寸合身,而且若论高档与时髦,这时候都兴在裁缝店里私人定制。
南京路上的信达祥裁缝店可是出了名的百年老店。李丹青身材挺拔匀称,一副妥妥的衣架子身板。当他踏入店内,老板的眼神便紧紧锁定在他身上。老板精心为他挑选了一身白色西装,外罩一件款式新颖的黑呢子大衣。当衣服上身的那一刻,所有人不禁眼前一亮,李丹青那坚毅的脸型,那宽阔的臂膀,那流畅舒展的线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型男魅力。那帅气潇洒的风采更是让老板也不惜打了折扣,只为了图个广告效应。
老板很会说话,李丹青一高兴,也为范家兄弟各自定制了一套。当然少不了给于慧姐弟各自买了一件毛料长裙和背带工装裤。
李丹青一直念念不忘自己之前的那款瑞士芝柏表。现在手头宽裕了,他便特意到先施百货想要赎回。但当他站在柜台前,售货员早已认不出他,而他原来的那块表也已被低价售卖。于是,李丹青只得依着原先的款式新买了一块,见其他人喜欢,也是大方的一人送了一块。于慧选择了李丹青那款瑞士芝柏表的女款。当售货员为她戴上手表时,她羞涩地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精致的手表,心中如小鹿乱撞,不敢抬头看人。
虽然范远达也有些钱财,但见李丹青如此阔绰,先是给兄弟俩定制衣服,现在又送手表,出手就是三四百大洋,感激之余也有些意外,连声拒绝。李丹青也不听二人推辞,直接付账后,强塞过去说道:“平日里,大哥大哥的叫着,现在大哥送点东西,还能不给面子吗?”范远达、范远行只得接下手表,一行人又往其他柜台走去。
……
与此同时,在虹口吴淞路295号美利钟表店内,店员们正在柜台前忙碌着为顾客推荐手表。忽然从门外闯进五名身着制服的日本水兵,其中一名日本兵山口弘一,操着生硬的汉语对店员说道:“手表的,修好了没有?”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修理凭证。
店员验过凭证,确认几天前确实有一块手表送来修理,而店里也按约定时间修理完工。于是,店员从柜内找出那块手表,客气的双手奉上手表,“您的表已修好,可以拿走了。”
山口弘一接过表,装作仔细查看一遍,突然皱眉道:“这表带不是我的,原来那条比它新多了。你们要赔我一条新的。”
“这不可能!”店里修表都有严格的流程,店员摇头拒绝道:“敝店不可能更换您的表带,这就是原来那条。”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吵闹声传到里屋,店老板阿三和老板娘兰芝急忙掀了帘布走出来。
南京人阿三在公共租界工部局当过巡捕,又在虹口开店多年,见多识广。他得知顾客是日本人,因而不敢怠慢,一面训斥店员不得和顾客争吵,一面满脸笑容的连声道歉。
老板娘是个玲珑之人,知道日本人肯定是有心敲诈,也就笑着脸打圆场,“你看多大点事呀,既然这位长官说这不是原来的表带,阿拉给你换条就是了。”说完,她伸手去接山口弘一手里的手表。哪知山口弘一见老板娘还有几分姿色,色眯眯的一把抓住老板娘的手借机揩油。老板娘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抽回了手,大骂道:“你这日本人,怎么耍流氓。”
山口弘一瞬间大怒,趁众人不备,他突然伸手,从柜台里抓起一只手表,然后冲出门外。与他同来的四人也一哄而上,在柜台里抢走几块手表,转身就往外跑。在逃离之际,他们还顺手砸破了店里的灯泡和门窗玻璃。
“日本人偷手表啦!”阿三追到街上,望着几个逃跑的日本人高声呼喊。
此时,门口巡逻的两名华捕听见了阿三的呼喊,他们立即吹响口哨,大声喝道:“站住,别想跑!”说着,便提起警棍向那些日本兵追去。日本兵见后面有人追赶,便分成两路逃跑,三人沿吴淞路往南逃,两人沿吴淞路往北逃。
往南的三人跑到吴淞路和有恒路转角处,被闻讯赶来的342号华捕迎面截住。山口弘一眼看有人拦路,操起路边的一个竹筐就朝对方砸去,并趁那华捕躲避的空隙,再次夺路而逃。而剩下两人跑在后面,就没那么幸运,被342号华捕手持警棍拦住去路。眼见无路可逃,这两名日本兵慌忙窜入了路边一家日本人开的成衣铺。342号华捕追到成衣铺,日本兵跑出后门,但被闻讯赶来守在弄堂口的578号华捕堵个正着。华捕们掏出了配枪,严阵以待,两名日本兵只有束手就擒。
这时,成衣铺店里两名日侨提着东洋刀追来想要帮忙。但两名华捕已经分别控制了一名日本兵,他们手举警棍和配枪与日侨对峙。幸运的是,增援的华捕及时赶到,众人合力将这两名日本水兵押送到了虹口捕房。
而沿吴淞路向北逃逸的两名水兵也未能逃脱。他们蹬着小腿拐弯转入鸭绿路,却被瑞隆丝厂的印度门卫和一众下工的苦力合力擒住,反抗之中还自找了一顿暴打。
抓捕日本兵的事情很快在公租界闹得沸沸扬扬。这几个日本兵原本以为能在租界内横行霸道,没想到却犹如过街老鼠,狼狈奔逃,最后还被抓进了巡捕房。这让租界内的日侨们感到非常尴尬,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愤怒的日侨很快纠集一伙,并尾随至虹口捕房向华捕示威,要求捕房立即释放水兵。他们嘴里高喊着“虹口是日本人的,华捕滚出虹口!”,“中国猪,快放人!”,气焰甚为嚣张。
更有甚者,甚至开始砸门砸窗,并试图推开门口阻拦的巡捕,强行闯进巡捕房救人。虹口捕房前一片混乱,场面几近失控。
跑掉的山口弘一是日军上海特别陆战队后勤医院的医务兵,而其余被捕四人则是日本“千代田”号军舰的水兵。山口弘一跑回军营后,便将四名同伴被华捕拘留的消息告诉了“千代田”号的官兵。
“千代田”号军舰官兵也不管事情原由,只感到颜面大失,堂堂日本帝国的水兵居然被关进了巡捕房。于是,70余名日本水兵手持枪械,气势汹汹地冲向虹口巡捕房,要求立即释放被捕的同伴。
巡捕房的捕头见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日本水兵包围了巡捕房也是心虚,为避免引起新的麻烦,他一边耐心宽慰着,等待“千代田”号舰长和日本领事人员赶来交涉后,便将这些日本水兵和抓来的日本侨民一同放走。
然而,华捕见辛苦抓来的日本士兵和闹事的日侨就这样被轻易放走,内心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明明是日本水兵挑事在先,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趾高气扬地离开,今后在这HK区还怎么执法?况且HK区日本侨民较为集中,有两三万之众,华捕与日本侨民之间早就积怨已久,互相看不顺眼,难保今后不会打击报复,背后下黑手。因此,华捕们一致要求严惩肇事的日本水兵,以儆效尤。
一边占着理,一边又得罪不起,弄得捕头也左右为难。
山口弘一回到医院后却耿耿于怀。他在HK区一向骄横跋扈,今日却被几个中国平民和华捕追得狼狈的满街逃窜,这种屈辱让他无法接受。愤怒之下,他在药房拿起一瓶浓硫酸,再次回到了美利钟表店。
店主阿三、兰芝和其他店员正在清理被打破的柜台,而阿三的小儿子在一旁无忧无虑地玩耍。山口弘一冲进店后,对着蹲在地上收拾的兰芝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当兰芝回过头时,山口弘一色眯眯的看着兰芝,抓住她的手臂要强行拉走。
阿三忍无可忍,他抄起墙角的棍棒,愤怒地说道:“你们日本人真就无法无天了,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山口弘一一把推开兰芝,嘴里骂着:“给脸不要脸,中国人统统该死。”说完,他拿出事先准备的浓硫酸,丧心病狂地泼向毫无防备的阿三、兰芝和其他店员。
在山口弘一的狂笑声中,阿三一家的衣服和皮肤被硫酸灼伤,疼痛难忍。尤其是兰芝,她双手捂脸,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叫。然而,山口弘一并没有停止他的暴行,他恶狠狠地将硫酸瓶砸向旁边的孩子。硫酸溅到了孩子的大腿上,顷刻间,那稚嫩的皮肤就变得血肉模糊。
呼救声和哭骂声在空气中回荡,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民众。当他们目睹钟表店内的惨状时,愤怒的群众把准备逃跑的山口弘一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等巡捕房的华捕赶到现场时,山口弘一已经口鼻流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上海的日本侨民主要聚集在虹口一带,侨民之中还专门成立了“驻沪居留民团”的准军事化组织。前段时间日本驻沪居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刚被炸死,日侨反华情绪严重,如今又听闻打死了日本人,他们纷纷拿起刀剑棍棒,再次一拥而出,围着钟表店外的群众和华捕就是猛的乱砍乱杀。
混乱中,钟表店的店主阿三身中五刀,惨死在店门口。而兰芝为了保护孩子,也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之中。两个华捕被乱刀捅死,横尸街头。其余的中国民众也死伤无数。日侨中一些激进分子更是举刀狂喊叫嚣:“今晚要杀光中国猪,占领虹口。”几百人沿吴淞路,见人就杀,见店就砸,气焰嚣张至极。
虹口日侨打杀中国人的事情很快传到南京路。聚在街上过节的国人很多,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愤怒不已。倒是刚才那舞龙头的大汉挺身而出,他站在路中间,横眉怒目地高呼:“狗日的日本人在虹口残杀我们的同胞,是中国人的就跟我上!”
随即,一大批中国人义愤填膺的提着棍棒走上街头,愤怒的国人从各路口涌出,人群聚在一起,转眼间便足有一两千人之众。他们高呼着:“日本人滚出中国去!”的口号,浩浩荡荡赶往虹口。
李丹青今天心血来潮,选了一家颇具异国情调的西餐厅,打算带着于慧姐弟俩也开开“洋荤”。餐桌上,那七分熟的牛肉沾上胡椒粉,散发出让人难以抵挡的香气。再配上一杯风靡一时的张裕解百纳干红,简直要了几人老命。几人眼巴巴地盯着酒肉上桌,仿佛饿狼见到了猎物,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叉。
于慧尚且吃得较为斯文,她模仿着李丹青的手法,用刀叉切开牛肉,放在口中细嚼慢咽。而其余几人则没有那么讲究,他们如同一头头闷头吃食的小猪,噗呲噗呲的大口吞咽。那吃相,简直比饿狼还要凶狠!邻桌的一对洋鬼子看得目瞪口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仿佛在嘲笑这群还未开化的“野蛮人”。
此时,窗外激愤的人群正好从店门走过。听着口号声此起彼伏,李丹青不知何事,心中诧异。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顾门卫阻挠,冲进餐厅,对着一帮食客高声疾呼:“各位同胞,你们还有心在此安享晚餐吗?吴淞路的日本狗正在屠戮国人,你们就忍心看着同胞们一个个惨死在日本刀下吗?”
“他娘的,日本人欺人太甚!”李丹青猛地一拍桌子,第一个站起身来,“还是个爷们的就跟我一起去杀日本猪。”
这话一出,餐厅里就好像一面镜湖里抛下了一枚石子。饭店本是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一分钟前,饭店里还歌声轻柔,情调浪漫,食客们举着高脚杯,轻声细语,举止斯文。几个金发碧眼的家伙早已看不惯李丹青一行的粗鄙吃相,见那范远行更是激愤的一把扯下汗褂,粗鲁的露出一身腱子肉,几个洋鬼子不禁摊开手愤怒的表示抗议,“博白绿!乳的奶丝!”
“靠!”李丹青也听不懂洋鬼子瞎叫啥,对着几个洋人挑衅的比划了个中指,接着头也不回的加入了门外的队伍。这招儿还是当年陈启明在日本时教的,虽然李丹青也不知具体是啥意思,但是看着几个洋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心里很是受用。
于东慌乱中将最后一块牛肉直接肉进了嘴巴,大口包着一嘴牛肉,还不忘一口吞掉了半杯红酒。虽然他并不知道李丹青那一声“靠”和伸出中指的含义,但是见了洋人一脸抓狂的样子,因此临了出门,他也有样学样的回头猛地伸出了中指,并建设性的说了句“我靠!”
吴淞口的冲突此时愈演愈烈,HK区的几十个华捕在菜市口与日侨对峙。本来两边旗鼓相当,但随着大队日本人杀气腾腾而来,内有不少手持枪支的日捕,华捕一边的形势就急转直下。由于华捕们今晚在第一波事件后便被巡捕房集体下了配枪,几声枪响后,便接连倒下几个,只得边打边退。
就在这时,南京路支援的中国人也已经浩浩荡荡的赶来,双方人马犹如两条奔流的江水各自滚滚而来,一经交汇便混战在了一起。一边是长衫短褂,一边是西装和服,两拨人自带了标签,辨识度很高。并且这场混战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没人召集、无人呐喊,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一时间枪声、警笛声、叫骂声和殴打声,乱成一团。
“八嘎!”“卧槽!”“妈那个巴子!”“去你大爷!”“狗日的!”“东洋鬼子!”……天南地北的方言都冒出来了,单就骂人的花样来说,日本人可就输了阵势,他们好像除了“八嘎”就不会说别的了。
李丹青让于东和范远行护住于慧站在后面,随即和范远达冲杀进了人群。
李丹青人高马大,一头冲在前面,飞起一脚就撂倒了一个举刀的日本浪人。那日本浪人倒地后,手捂胸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竟是爬不起来。
周围的日侨如同一群猎狗找到了目标,迅速把李丹青围在中间,对着他龇牙咧嘴。李丹青手里没有家伙,但凭着灵巧的身法,这些日本人也难以近身。他瞅准机会,空手夺下了一个日本人的木棍,接下来,鬼哭狼嚎地倒在他棍下的日本人更是成倍数增长。
和日本人打架,李丹青手上也没有保留,可谓拳拳到肉,脚脚断骨,一根短棍舞得密不透风,转眼身边接连躺下了数十人,而且非死即伤。日侨们哀嚎连天,李丹青却越战越勇,嘴里大呼过瘾。
此时,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浪人站在了人前,看那架势好像高人一等。周围日侨见状也都面色恭敬的向后退去。
“我是横道流影佐建雄,请问阁下……”
“操你姥姥的,老子管你是谁!”李丹青人狠话不多,不等那人说完就已抢先出手,一记木棍劈头而下。
影佐建雄大为恼火,这人怎么不讲武德!依着武士格斗比武的规矩,即便是性命相搏,也得互报字号门派,弯腰鞠躬施礼后才拔剑相向,可是这人竟完全不按流程,直接开干。
影佐虽然预料不及,但是却反应极快,一瞬间拔刀出鞘、横空斜劈,一气呵成。李丹青挥舞的棍棒在半空中被砍成两节。看着影佐俊逸潇洒的身姿,引来周围日侨大声喝彩。不过帅不过三秒,李丹青舞来的棒子就是为了引着影佐劈砍,趁着他重心前倾,李丹青斜跨一步,左手一掌直击对方手腕关节、震掉长刀,右手顺势一把就抓住了这日本浪人月代头后脑勺的小辫。
李丹青这一招抓辫子也是欺负日本子人矮。影佐建雄羞愤难当,便伸出手来拉夺。李丹青一时只觉好玩,拉着这髻小辫使劲挥舞。日本人受不了疼,也只得跟着原地打圈,像个旋转的陀螺,场面颇为滑稽有趣。
今天这一次过招,李丹青也便自我总结了一门对付日本人的独门绝技——抓辫子。
“八嘎!”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剑道高手却被敌人戏弄于鼓掌间,在场的日本侨民愤怒不已,举起刀剑不要命的冲了上来。李丹青这才一脚将影佐踢开数米,脚尖轻挑,弹起影佐落在地上的长刀,左右开弓,接连又砍倒了数人。
另一边的范远达也毫不示弱,他仗着一膀子气力,操起一根扁担也是接连撂倒数人。虽然日本子占着刀枪优势,但国人这边人多势大。并且一群脚夫苦力出手,可没有日本人那么多章法。他们找了个竹筐子罩住一个鬼子头,搂头便打。更有一群瘪三青皮,使出了当年对付马永贞的阴招,先撒石灰粉迷住眼睛,再用锁骨钩抓着肩胛骨,中了招的日本子惨叫连连。
一个日本巡捕看李丹青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端起枪瞄准他想打黑枪。幸运的是,这一幕被范远达及时发现,他一个飞扑就和那巡捕扭打在一起。本已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华捕见大批中国人赶来增援,也是信心大增,随即展开反扑,打得日本人哭爹喊娘。
晚上十点左右,租界工部局总巡捕麦高云、副总巡捕约翰生调集了大批西捕、印捕赶到现场。在鸣枪示警后,他们费尽周折终将双方隔开,并下令收缴了日捕的枪械,驱散了参与械斗的人员。在持枪印捕的护送下,华捕们安全返回巡捕房,局势才得到有效控制。
这场血战历时两个多小时,结果惨烈。据巡捕房调查,双方死伤几百人,数十家华商和日商店铺被毁,货物损失无法估量,更有二十多辆黄包车被砸坏。
流血事件发生后,日本居留民团要求日总领事向租界当局交涉,要求逮捕并严惩杀死山口弘一的凶手,增加虹口日捕人数,开除斗殴华捕,抚恤遇害及受伤日本人等。但公共租界并不是日本人一家的租界,英法美等国家认为日本人是想借此机会增加日捕数量,扩大日本人在虹口地区的势力,排挤工部局在这一地区的统治。因此,工部局并未理睬日方要求,只是各自给了些丧葬费,息事宁人,最后不了了之。
此事后,李丹青也是非常愤慨。美利钟表店老板阿三一家和两名华捕惨死在日侨刀下,虽然罪魁祸首山口弘一已经伏法,但事情本身是日本人挑起,另外四名日本水兵和参与打砸的日本暴徒竟被无罪释放,却让人心中憋着一口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