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横行雷子堡

一辆南下的火车带着一阵巨大的轰隆声,风驰电掣般冲过来。机车喷出的一团白雾,将铁路边张望的李丹青几人笼罩其中。车头后挂着十几节绿皮车厢,犹如一条蜿蜒的钢铁巨蛇穿行在白茫茫的荒野里。

这辆火车刚从奉天开出,车速不快。李丹青跟着火车试跑了两步,感觉跳上火车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此刻他已改变主意,却不急着登车。自己手里揣着杀人利器,如果不弄出点动静来,实在是有点糟蹋东西。更何况,彭江北那小子如果不让他放两枪过过瘾,只怕他也心有不甘。

于是,几人商议着找个地方做笔买卖,怎么着也得干掉两三个鬼子才肯罢手。他们沿着铁轨线寻找“作案目标”,不知不觉中走过了五六里路,来到了一个叫做“雷子堡站”的小车站。

小车站显得有些破旧,枯黄的藤蔓在雨廊顶肆意延伸,老旧的砖墙上白漆脱落,露出斑驳的泥灰,就像一张长满癞子的狗皮。凋敝的站台上写着“雷子堡站”四个暗黄的大字。

三个“日本兵”扛着长枪,神气活现的沿着铁道线走上了站台。车站里的几名穿着蓝布制服的训道工人看见他们,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李丹青看在眼里,心里直乐,本想回礼,但忽然想起现在自己穿了鬼子皮,于是故意板着脸,大大咧咧的走开了。

这个车站实在太小,来往的火车一般都不停靠,只是偶尔有货车在此卸货。所以,除了几个黄狗子懒洋洋地坐在站台门口,端着枪打瞌睡,几乎看不到日军的身影。

今天日头难得,一轮冬日里的暖阳少有的挂在半空。李丹青抬头看着“雷子堡站”那几个大字,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金辉,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喃喃自语:“‘雷子堡’,这名字真是绝了!我要是不在这里扔两颗雷子,怎么对得起这么给力的名字,还有这难得的天气呢?”

三人左右看了一圈,发现车站里连根鬼子毛都没有,便悠哉悠哉地踱步出了车站。刚一出站,几个正在晒太阳的二狗子突然看见了“日本兵”,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起身立正敬礼。

李丹青上前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两个响亮的大耳刮子,扇得为首的那名二狗子晕头转向。那二狗子眉眼里尽是委屈,可是只敢捂着脸哈着腰,一个劲的鞠躬道歉,哪里还敢问这几个日本兵怎么突然就从站台里钻了出来。

车站外就是雷子堡镇了,这个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后三条街道,住着六七百户人家。沿街大都是些低矮平房,一截围墙上写着“中日亲善”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丹青瞥了一眼那“中日亲善”几个大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亲善?真是笑话。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亲善’吧!”说罢,他招呼着彭江北二人,三人犹如饿狼闯入了羊圈,迈着夸张的外八字,瞪大了眼睛在镇子里寻找着“猎物”。

沿途百姓看到他们这身日本兵的装束,眼神畏惧的纷纷躲让两边,生怕触到霉头,可想平日里小鬼子可没少在这镇上祸害百姓。

在乌拉格村几个鬼子处缴获的干粮早已吃完,三人昨晚就断了顿。于东摸着空瘪的肚皮提议着先混一顿饱食,也不白白糟践了一身鬼子皮。

李丹青扯了扯身上紧绷绷的黄皮军装,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两个黑皮巡警提着警棍走了过来。他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两个黑皮巡警见了日本兵,立刻规矩的站在原地,满脸堆笑的不住点头鞠躬。

“喂,你们镇上哪家饭店最好吃?”李丹青可没跟他们客气,走上前去蛮横的揪住一个警察的衣领问道。

“太…太君,要说好吃,那肯定是东大街的和记饭店了。”警察虽然被揪得有些狼狈,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恭敬的笑容。

“和记饭店?你的带路。”李丹青看两个警察还算配合,说完松开了手,扬了扬下巴示意两个警察前面领路。

“和记饭店啊,那可是我们雷子堡的大善人赵老爷家开的。”两个警察忙不迭地讨好介绍道,“赵老爷的两个儿子可都是为皇军效力的,他家的饭菜,嘿,别说在雷子堡了,在整个县城都是顶呱呱的,今天一定保您满意。”

李丹青听后,满意地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说:“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好。那个赵老爷的两个儿子,他们现在都在吗?”

“赵老爷他老人家一般都不在饭店里,他的大儿子在奉天话务局高就,小儿子在镇上的货运仓库当小队长,这会儿应该在货运仓库当差呀。”警察弓着身也不嫌腰疼,像是卑躬屈膝做惯了奴才。

另一个警察见李丹青连赵老爷子的小儿子都不认识,肯定不是货运仓库里驻扎的日本兵,便试探着问道:“太君,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呀?是否需要在下给货运仓库的深田太君报个信?”

李丹青眉头一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们是来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嗯……吃完饭还得去慰问深田君呢。所以嘛,你们就不用操心了。”他这番话虽然漏洞百出,但两个警察哪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和记饭店。饭店在这小镇上已经算得上豪华大气,两层的小洋楼,四开门的店面,里面还有雅间。

掌柜的一眼瞥见来客是几个日本人,他赶紧弯下腰,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门外,满脸的媚笑,“皇军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去,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什么烧鸡、猪蹄的,一样都不能少!”李丹青也不抬眼,虎虎往板凳上一坐,手里的三八大盖“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吓了掌柜一个哆嗦。

掌柜的一听这个日本人的中国话说得这么流利,瞪了眼睛,有些惊讶。李丹青这才察觉自己露了馅,立即用日本话对着于东和彭江北叽里呱啦的胡说了一大通。彭江北不知其意,看着李丹青有些莫名其妙,而于东则是忍俊不禁,实在憋不住,只得假装咳嗽,用袖子遮住脸,差点没笑出声来。

“八嘎!”李丹青突然暴喝一声,一副愤怒的样子。

掌柜显然对这句话很是熟悉,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紧锣密鼓地安排下人准备酒菜。

不一会儿,店里的伙计就端着几道热腾腾的菜品快步走了出来。掌柜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报着菜名:“小鸡炖蘑菇、鲶鱼炖茄子、红烧肘子、东北拉皮、长春的地三鲜、大连的咸鱼饼子,几位太君请慢用。”

李丹青朝他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掌柜的立刻识趣地转身,但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点头哈腰地问道:“深田太君可是小店的常客,小店还备有太君最爱的清酒,不知几位是否需要来两瓶。”

于东和彭江北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清酒啥味道。可是李丹青却知道那玩意淡的就跟白开水似的,于是,他眉毛一挑,大声嚷道:“清酒的不要,要烧刀子!”

掌柜闻言,瞬时瞪大了眼睛,立马竖起大拇指恭维道:“太君实在是高人,要我说喝酒还得喝俺们东北的烧刀子,那才叫一个过瘾。”

“哟西,烧刀子的好……”李丹青满意地点点头。

烧刀子酒很快就打了上来。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酒菜,啃了大半个月的馒头大饼的李丹青此刻也顾不得吃相,撸起袖子、敞开肚子直接开吃。一口烧酒就着一块肥肉,吃的满口流油,反正丢的是小日本的脸。

于东和彭江北见李丹青吃的如此豪迈奔放,也急不可耐的加入了这场饕餮盛宴。特别是那一盘红烧肘子,李丹青一下子就扯去了一半。等到彭江北伸手去抓时,盘子里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骨头。

“这个的,再来一盘!”彭江北瞪圆了眼珠子,把筷子往桌上猛的一拍,也学着李丹青的腔调指着红烧肘子喊道。

“太君请稍候,我这就去弄。”掌柜的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向厨房跑去。

几人吃得兴起,纷纷站起身来,一只脚踩在櫈子上,扔掉了筷子,直接徒手逮住一块肉就往嘴里送,举起酒坛子就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那场面,就像抢食的野狗,简直与“斯文”二字不沾半点关系。

掌柜的站在一旁,看着几人狼吞虎咽,桌上杯盘狼藉,嘴巴憋得都能挂上一个油壶了。他心想,哪里看过这样的日本兵,就跟大牢里刚放出来似的。

不过一盏茶功夫,桌上风卷残云,所有酒菜都被一扫而光。于东更是抱着大碗,直接把最后一点鸡汤清了个底朝天,喝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在碗边舔了一圈,看得店里的伙计差点笑出声来。

原以为这帮人吃完了就会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其中高个的日本兵打了个饱嗝,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只把掌柜的吓了一跳。

“哟西,你家的饭菜大大的好吃!”李丹青脸色微微泛红,对着掌柜竖起了大拇指,“你的带路,见你们赵老爷。”

掌柜的听懂了前面一句,但后面一句似乎没太听明白,于是小心地追问了一句:“太君,你是说,要我带你们去见我家老爷吗?”

“快快的!不然死啦死啦的!”于东有样学样,操起三八大盖,满嘴酒气的吼道。

这小鬼子怎么属狗脸的,说翻就翻啦。掌柜的被于东一吓,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回道:“太君请随我来。”

李丹青三人吃得肚子滚圆,跟着掌柜一摇一摆地来到了一处气派非凡的朱红大门前。只见那汉白玉的石阶光可鉴人,黄岗岩的下马石静卧一旁,门前蹲坐着两座威严的石狮,两边门柱雕龙刻凤,一看这排场门面,就知道这是一家豪门大户。

掌柜的敲了门,门丁开门见是日本人,也不敢阻难,慌慌张张地转身回去报信了。

李丹青也不等门丁回话,直接提着枪大步流星地跨进门去,掌柜的只好无奈的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在旁带路。

进屋穿过一处精美绝伦的雕花屏风,便是前院。再跨过中门,走过曲折的回廊,便是中庭了。小院里修竹劲挺,寒梅斗雪,与一处叠翠的假山相映成趣。如今国土沦陷、战火纷飞,而此处庭院幽深,却如同一处乱世中的世外桃源,美得让人恍若隔世,一时之间,竟让人忘了这是身处沦陷区。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爷子听了门丁的禀报,早已穿着长袍马褂,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哎呀,不知皇军大驾光临,老朽真是有失远迎啊。”

李丹青却是不苟言笑,一双虎目冷冷地直瞪着那老头,“你就是赵老爷?”

“正是老朽。你是?”老爷子深鞠一躬,李丹青那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让他惊愕不已。但他一抬头,却见眼前的“小鬼子”瞪着眼珠子好似摄人心魄,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敲了几面大鼓。

李丹青瞟眼也看到了老头脸上惊讶的神色,但他转念一想,这些汉奸们怕的不就是这身鬼子皮么?又何必装腔作势的去说那拗口的鬼子话?于是,他背着手转过脸欣赏一园的景致,不再理会一旁有些尴尬的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这下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小鬼子接人待物的方式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先是直愣愣地盯着人看,现在又把人晾在一边不理不睬的,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礼数规矩啊?他也摸不清这几人的来路,只得疑惑地看向了和记饭店的掌柜。

掌柜的眼见小鬼子有些做大,急忙上前解围说:“这位太君说起中国话来,比咱们还溜。刚才还在我们和记饭店大吃了一顿,然后让我带着来见老爷。”

“嗯哼…”赵老爷子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接着又堆上一脸笑意说道:“不知太君有何贵干?”

李丹青只等摆足了架子,这才慢悠悠地回身说道:“我听说赵老爷的两位公子都在为皇军效力,特别是二公子,还在货运仓库当小队长。赵老爷全家可都是效忠大日本皇军的良民呐。”

一听到日本人在夸自己,赵老爷子感觉这小鬼子也没啥恶意,就谦虚地拱手回应:“老朽身为满洲国的国民,理应为皇军的东亚圣战出一份绵薄之力,至于犬子赵有福和赵有才,能为皇军效力,那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好一副奴才嘴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爷子都这副德行,他那两个儿子当汉奸也就不足为奇了。李丹青原本还怕误伤好人,现在看来也可以放开手脚了。等老爷子说完,他立刻接口道:“实不相瞒,我是奉天宪兵队的黑川左夫,奉命督查铁路沿线治安,并征集粮草。既然赵老爷是皇军的朋友,那就请您慷慨解囊,资助些钱粮以做军资吧。”

赵老爷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是碰上刮地皮的啦。他嘴里打着哈哈,笑着说道:“既然皇军都开口了,老朽也不能让您空手而归。小民愿意捐出200元,外加粮食200斤,还请太君务必笑纳。”说完,他抬起头,眯着眼睛观察李丹青的反应,心里却在盘算着这次得花多少银子才能打发走这帮瘟神。

李丹青闻言,撇了撇嘴,心想那赵老爷也是个铁公鸡,才这么点东西,当打发叫花子呀?看来得想法让老狐狸出点血。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看来赵老爷子的诚意不够啊。要不,您带我们参观参观您的粮仓如何?”

赵老爷一愣,没想到这个小鬼子会来这样一手。但他这几十年的老狐狸也不是白混的。他眼珠骨碌一转,便对着旁边的管家挤眼道:“管家,你带皇军到西厢房的仓库瞅瞅。”

那管家领会了赵老爷的意思,立马点头哈腰:“几位太君,请随小的来。”

赵老爷刚才那几个眼神哪里逃得过他的法眼,李丹青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冷笑。要说敲竹杠,这几年,李丹青可是练到炉火纯青了。

只等管家带着他们走出中庭,李丹青却顺手一把拽过一个正端着茶水过来的丫鬟,笑嘻嘻地说:“你的,带路。”

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老爷!王管家……”

“带我们去看粮仓。”李丹青推着她往前走,“不听话,就死啦死啦的!”

丫鬟哪知道赵老爷的“深意”,那管家见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于东一把刺刀给逼退了。

丫鬟被李丹青挟持着,也不知管家是要把他们带到西厢房仓库,只得战战兢兢的把几人带到了后院的粮仓库房前。

管家眼见露了馅,跟在后面一脸苦相,不过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刺刀,他也只得无奈的取出钥匙打开了粮仓。

粮仓里,谷子堆了小山高,少说也有两三万斤,另外还有一个屋子囤垛里装着高粱、玉米和小麦。隔壁的库房倒是空荡荡的,几个大木箱里只装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满洲纸币,放在李丹青看来也没啥用处。看来这几年赵老爷家也被小日本搜刮得够呛,家底儿还没那“白癞子”厚实呢。

回到正厅,赵老爷一听李丹青带了人来翻他家老底,那嘴都气歪了,心里琢磨着,这回老本都被小日本给瞄上了,他们肯定会狮子大开口。于是,他连忙搬来货运仓库的深田太君做靠山,面色不悦的说道:“我家老二在货运仓库当差,可是深得深田太君器重。几位太君,还请看在深田太君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宽容一下呗。”

李丹青也不急于喊价,听赵老爷这么一说,他倒是更想把这十几颗“雷子”送给日本人。于是,他便假装客气的接过话,“既然如此,那就请二公子回家一趟,待会儿也好带我去见深田君。”

赵老爷听李丹青语气放缓,心中一喜,以为他是忌惮深田太君,赶紧吩咐仆人去叫赵有才回家,并让管家奉上了上等的好茶。

没过多久,赵有才急急的从货运仓库里赶了回来。他看了眼屋里的皇军都是些生面孔,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狐疑,不过,他也不敢大意,立马规矩地立正行礼。

李丹青打量着赵有才,只见这狗汉奸中等个子,黑廋而精干,两只鼠眼贼溜溜的,一瞧就知道,跟他老爷子一样,都是从狐狸窝里钻出来的一路货色。

“赵有才啊,”李丹青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故意打出一副官腔,“皇军现在要征用你家一万斤粮食,你可愿意啊?”

赵有才听李丹青张口就是一万斤粮食,一时不免心疼,但他面上还得硬撑着,应付道:“既然皇军征粮找到我们赵家,那我们自然是双手奉上。不过,请问这位太君,您是奉了哪位太君的命令到我雷子堡来征粮的?手里可有公文?我也好给深田太君通报一声。”

李丹青等的就是赵有才这句话,只要他露出破绽,立马就能狠狠地修理他一番。

只见李丹青脸色一沉,猛地站起来,“啪”地就给了赵有才一个大耳刮子,怒吼道:“八嘎!你敢违抗奉天宪兵司令部青木大佐的命令?!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于东和彭江北早就等着李丹青下绊子,一听命令,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一把夺过赵有才的配枪,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前。

赵有才不明白怎么自己才说一句,就惹了这日本人发怒,只得不停的求饶道:“太君啊,你肯定是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赵老爷子这下也慌了神,今天这伙小鬼子可真是让人摸不准脉,刚才便探了他的老底,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他急忙上前拱手道:“这位太君,请息怒,老朽愿意献出粮食一万斤,还请放了有才,我们全家对皇军可是忠心耿耿啦。”

李丹青也不听赵老爷子劝说,抬腿就要走人,“你们赶紧把那一万斤粮食给拉到火车站去。赵有才这小子,公然违抗宪兵司令部的命令,还对青木大佐不敬,我要把他带回宪兵队严加审查,等待青木大佐发落。”

这话一说,赵有才和他老爹可真是急了眼。天杀的小日本不仅要抢粮食,还要抓人,真是要命。要是真被带到了奉天的宪兵司令部,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是电报局的哥哥也是使不上力呀。谁不知道,进了宪兵队,那就跟进了阎王殿差不多,有几个还能活着出来呀?日本人的酷刑,他赵有才可是清楚的。

赵有才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而下,“太君饶命呀,我再也不敢了。爹呀,救命!快找深田太君。”

赵老爷子似乎被儿子的话点醒,急忙摆手道:“太君,我家赵有才是深田太君的部下,您要抓他,是不是先跟深田太君打个招呼?”

可李丹青哪吃这一套,冷眼一横,压根儿不给面子,“我可是奉青木大佐的命令,深田算个屁!不过你们放心,待会儿我会亲自押着赵有才去见深田,给他个交代。”

赵老爷现在救子心切,见搬出深田太君的名头都不管用,立即换了副嘴脸,谄媚地说道:“太君,您看这样行不,老朽愿意奉上五千元换我犬子性命,您看如何?”

李丹青一听有戏,顿了顿,假装踌躇道:“嗯……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筹集军资,既然赵老爷子这么大方,那赵有才这事儿嘛,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我们可不要满洲币,只收金银哦!”

他娘的,这帮小鬼子绕了个大弯,不就是要钱嘛!赵老爷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日本人的用意。他低叹了一声,心想今天这情形,怕是被小鬼子给讹上了,只能破财免灾了。

“太君稍等。”赵老爷说后,随即转身回屋。他在屋里摸索了半天,出来时,掏出五根金条捏在手里,“老朽愿意奉上五根黄鱼,以助军资,还请太君高抬贵手,放了我家犬子。”

李丹青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却抬了头满眼不屑,“赵老爷子,你出了一半的钱,就只够买赵有才一半的命,等我们押到宪兵队审讯完了,再将赵有才放回来。”说完,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彭江北和于东,示意他们绑了人走。

“太君请留步!”赵老爷子一跺脚,急忙叫道,“十根金条,我给,我全给还不行吗?”

等赵老爷子乖乖地交出了十根金条,李丹青脸上却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笑嘻嘻的说道:“赵老爷子,多有得罪。接下来,还请您把那一万斤粮食运到火车站去,我过会来取。”说完,他就让于东给赵有才松了绑,并让他在前带路,一起向了货运仓库走去。

赵老爷苦着脸把几个瘟神送到门口,嘴里虽然喊着“恭送太君”,但心里却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李丹青一脚跨出赵家大门,摸了一把怀里的十根小黄鱼,只觉志得意满。他回头挥手告辞,一眼瞥见赵老爷子那怨恨的小眼神,顿觉心中好笑:嘿嘿,你使劲骂吧,最好把小日本都咒死!

货运仓库离了火车站不远,大门口堆了沙包,架着机枪,另有两个日本兵和四个伪军在此值守。

听赵有才说,雷子堡这货运仓库里头,常年驻扎着一队小鬼子,大概有十来人,外加一个排的伪军。

李丹青身上鬼子军服的军衔是个军曹,比一般的虾兵蟹将可是要高上一头。当他领着赵有才往大门口那么一站,鬼子士兵们一瞅他的军衔,立马规规矩矩地行礼。并且看着赵有才在前面带路,他们也没起什么疑心。

“你们深田队长在哪里,我有事情找他。”李丹青张嘴就是一句流利的日语,带些京都味。

“在碉楼里。”鬼子兵回应道。

货运仓库里平日都很清闲,所以碉楼底层也没关门。碉楼上站岗的鬼子兵见了几人在大门处通过了检查,也没起疑,眼睁睁地看着李有才带着李丹青他们进了碉楼。

碉楼共四层,一楼堆了些杂物;二楼放了一圈床铺,还有四个日本兵无事的闲聊着;三楼便是深田君住处,除了一张床,还堆放着军火弹药;四楼顶上还有三个日本兵站岗。

深田君在瞭望孔里早看见了李丹青一行进来,见了面,看他和自己平级,所以也就没那么讲究,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军曹大人光临我们这小仓库有何贵干啊?”

李丹青现在说瞎话的本事可是面不红心不跳,并且张口就来,“哦,我叫黑川左夫,奉天宪兵司令部的青木少佐让我们督查铁路沿线治安,顺道征点粮食回去。”

“青木少佐?哪个青木少佐,我怎么没听说过?”深田君满脸狐疑的问道。

李丹青见自己露了馅却并不慌张,一张笑脸阳光得如同邻家的大男孩,“嘿嘿,青木少佐还让我给你带了个东西。”说着,他飞快的从腰间抽出短刀,一把捂住深田的口鼻,紧接着就是一刀捅进他的腹部,再狠狠的横向搅动刀口。那深田万没想到有人竟敢光天化日的闯进他的碉楼,并将他刺死,一阵抽搐后,蹬腿翻了白眼。

于东和彭江北见李丹青动了手,也早有准备的一把拽过旁边的赵有才,几刀下去结果了他的小命。可怜赵有才这个汉奸,家里已是捐了粮食和金条,最终也保不了他的小命。他临死前,看向李丹青那惊恐而幽怨的眼神里,好像还写着个大大的“冤”字。

三人收拾了深田和赵有才,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响动,二楼和四楼的鬼子们一点都没察觉。李丹青带着二人摸上四楼,四楼处架着两挺“歪把子”轻机枪,朝着仓库内外。

那三个日本兵一看见李丹青,立马立正行礼,特别恭敬。李丹青心里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假装无意地巡视了一圈。他瞅了瞅楼下大门处的鬼子,见他们没往这边看,反手就拉住一个鬼子兵,将手中飞镖刺进他的脖颈要害。

彭江北这小子上道快,手法准。他手里抹向鬼子脖子的那把一尺短刀,连李丹青也是第一次见他使出。更特别的是这小子杀人时的眼神,眸子里有股李丹青看了都害怕的狠劲,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小鬼。

他那杀人技巧也和李丹青不尽相同。李丹青是一刀刺断气管,讲究稳准。而这小子却是刀子横抹,割掉动脉,手法狠辣。尽管都是一刀毙命,但是在李丹青看来,彭江北这一刀下去,对方血沫四溅,死相有点难看。

于东跟了李丹青有些时日,从北平开始,他就已经破胆杀人。并且二人默契十足,只要李丹青一个眼神,于东便知道下一步的动作。不过,于东的手法尚欠火候,距离一个合格的刺客还有些距离。最大的败笔就是他入刀不准,明明是向了对方心脏而去,却不能一击毙命,还要横向扭动几圈才能让对方死透。这不,他手里的鬼子临死前大叫了一声,结果把楼下的鬼子都给惊动了。现在,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正往楼上跑来。

李丹青当机立断,让于东拿起一架轻机枪,和彭江北一起守在楼口。他自己则抱起另一挺“歪把子”,拉开保险栓,瞄准了大门口的机枪阵地。

两边的枪声几乎同时炸响,于东操着轻机枪,看着两个冒头的鬼子,一梭子过去,直接送他们见了阎王。楼下的小鬼子听到枪声,鬼叫着往楼上冲来。

彭江北也想试一试手雷的威力,于是他掏出颗手雷在墙上一磕,朝着三楼楼梯口就扔了下去,然后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

手雷顺着楼梯一路滚到二楼,“轰隆”一声巨响,直把三楼的楼板给炸出了个大窟窿,黑烟滚滚。彭江北被手雷的威力吓得一愣,于东却是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二话不说冲到二楼,对着另外两个鬼子的尸体又是一阵扫射,才算安了心。

楼顶的李丹青现在也是大杀四方。他扶着机枪,朝着仓库大门就是一顿猛扫,“哒哒哒”的枪弹声响起,门口的日伪军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这时,仓库营房里的伪军听见枪声,也端着枪冲了出来。于东和彭江北赶到楼顶,于东迅速架起歪把子,对着营房门口就是一顿扫射。彭江北则蹲在射击口,端着三八大盖,一枪一个,直呼过瘾。

转眼间,营房门口就被撂倒十来个伪军。营房里的伪军见碉楼都失了守,哪还有心思抵抗,再加上楼上三人也穿了鬼子军服,他们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大鬼打小鬼是什么情况,索性将枪支扔出,拿出惯用的看家本领,“太君,好汉,别打了。我们投降!”

“这帮怂包!”于东看了一眼,不屑地松了扳机。三人下楼来到营房,里面剩下的伪军举了枪鱼贯而出,十多个人举起手跪在地上。

李丹青让于东去看着那帮投降的伪军,自己则拉着彭江北钻进了仓库。他们接连掀开了几个大木箱,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有棉花、罐头和皮鞋。另一个仓库里还整齐的堆着几十桶原油。

“这些东西,咱们也带不走,烧了又怪可惜的。”李丹青挠挠头,转身走回那些乖乖跪着的伪军面前,慢悠悠地说道:“咱们是东北抗联的,小鬼子都让我们给收拾了。都是中国人,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这些烧了可惜,你们去镇上叫些老百姓来,都搬回家吧。日本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们抢的,懂了吗?”

十来个伪军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自己不仅可以保住性命而且还可以跟着捞点好处。这些紧俏货在黑市上可都是抢手得很!不拿白不拿。到时往抗联身上一推,自己啥事儿没有,岂不美哉。伪军们想到这些,顿时像捡了金元宝,一溜烟儿地跑到镇上通风报信:“大家快去货运仓库啊,有好东西抢,棉花、罐头,啥都有!”

“走,我们也该去看看赵老爷的粮食拉来了没有。”看着伪军们欢天喜地的出了大门,李丹青一回头,却看见于东和彭江北已经在仓库里翻江倒海了。于东忙着把罐头往包里塞,而彭江北则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崭新的反毛牛皮鞋。

“真是两个活宝!”看着两个忙碌的身影,李丹青只觉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催促道,“你们两个,搞快点儿!”

于东乐呵呵地跑了过来,手里紧紧拽着衣兜,生怕里面的罐头掉了出来。“你小子,真是个贱骨头。”李丹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没吃过罐头呀?”

“嘿嘿,穷怕了呗。”于东笑着说,眼睛还盯着手里的罐头,“这东西花钱都买不到,出门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也得给哥哥姐姐带点好东西。”

彭江北也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脚上穿着新皮鞋,脖子上还挂着两双。“哥,你看,这鞋子真合脚。”他一脸傻笑地说,“我给你和于东也带了一双。”

李丹青看着这两个活宝,真是哭笑不得。不过,现在还有正事要办,他们得去看看赵家掌柜的那几车粮食。

赵家掌柜的已经拉了满满七大车粮食等在火车站,刚才货仓里的枪声把他们吓得不轻。此时,赵家上下都躲在街边转角处,远远地盯着自己那几车粮食。他们拉走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只知道仓库那边打了枪,还不知道他们的二少爷已经死在炮楼里。

掌柜的看见李丹青三人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不忘小心的上前问道:“太军,仓库里咋回事呀?”

“有抗日分子,你们快走,不然以抗日分子论处。”李丹青一脸严肃地说。

掌柜的一听这话,哪还敢逗留?趁着现在有几个日本兵在这里,粮食也算交了手,他转身就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雷子堡的父老乡亲们,听好了!谁要粮食,自己来拿!”彭江北一刀子划开麻袋,都是白花花的大米。他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变了调,这么多粮食,可够乌拉格村全村吃上大半年啦!

他破着喉咙喊了几遍,开始时乡亲们半信半疑,却迟迟未动。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跑上来扛了两包粮食就跑。后面望风的一见无事,随即一窝蜂的抢了上来。

李丹青也没有亲自组织发粮,见乡亲们开始哄抢,心想只要能扛得动,拿多少任你们各凭本事!然后,他和于东、彭江北转身回到了货运仓库。

仓库里,几个伪军和一些百姓也在忙碌地搬运物资。李丹青走到炮楼边,直接往楼里扔手雷,一颗、两颗、三颗……就跟扔爆竹玩似的,直到把整个碉楼炸塌。

彭江北刚才扔过这东西,既想玩又有些害怕。李丹青看出他的心思,把几颗手雷塞到他手里说道:“去,把那边仓库的油桶炸了,记得躲远点,避着点人,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跳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载着于东在仓库里随处扔着手雷,围墙、军营都被炸得一片狼藉。等彭江北炸完油桶,他们便装上他,出门扬长而去。此时,大门口站着十多个拿枪的黑皮警察,但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难。

三人沿着铁路线开了十多里地,把三轮车随手扔在路边草丛里,就在铁轨边等着火车。

彭江北这时也兴致勃勃地扔掉了手中的三八大盖,换上了炮楼里鬼子的王八盒子,一脸激动地冲李丹青说道:“哥,跟着你打小鬼子可真带劲。”

李丹青则慢条斯理地换着便装,嘴里揶揄道,“怎么,现在舍得你那宝贝的三八大盖啦?”

彭江北嘿嘿一笑,满脸的乐呵,“那玩意儿俺现在不稀罕了,这个才带劲。”说着,他从兜里神神秘秘地摸出两颗手雷,得意的展示着。

李丹青和于东相视一笑,他俩的手雷早已扔得一干二净,现在只剩两把短枪傍身。没想到彭江北这小子还藏着两颗手雷,李丹青打趣道:“你小子,还挺有心眼的嘛。不过火车上搜查得严,得小心藏好了,别被发现。”

彭江北换回衣服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头和一张烟盒纸,然后郑重其事的拿了笔头在那烟盒上一笔一划的划着竖线。

李丹青好奇地凑过去看,不解地问:“你这是哪儿弄的铅笔?画这些鬼符干啥用?”

“铅笔是从深田那老鬼子的案头顺的。”彭江北头也不抬,眼里笼着一抹悲伤,“鬼子欠着俺们乌拉格村乡亲的命,大尸坑里275条,北岔沟据点外还有4条,总共279条人命。从北岔沟据点开始,俺每杀一个鬼子,就记上一笔。原本是刻在那把老套筒上,但那个已经扔了,所以现在只能记在纸上。”

李丹青听后默然无语,他知道彭江北背负着整个村子的血海深仇,可是又因为不识数而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计数。他心里五味杂陈,当即拿起一根小树枝在雪地上开始比划着教彭江北认字和学数,也不用记得这么辛苦。

等了两个小时,一辆火车终于冒着白烟徐徐驶来。

李丹青几个蹲在铁轨旁,看准时机一个个跳上了火车。他们扣着面板,来到车厢结合处。李丹青轻松拧开了车厢锁扣,走进车厢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火车过了绥中县后,前方就是山海关了。由于没有身份证明,他们无法通过关卡检查,于是三人又依着上车的办法跳下火车,准备绕过山海关,从石河偷渡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