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罗店乡锄奸

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李丹青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只觉坠云雾中,微风拂来,烟波浩渺,那乳白的轻纱好似在山间缠绕,屋檐上几缕草尖在晨风中飘摇,伸了个懒腰,顿时神清气爽。

一个叫李长贵的老匪早早的候在门边,发须皆白、额头上爬满皱纹,手里端了个盘子装着鸡蛋、馒头,见了李丹青这个新来的大当家,低眉缩头,似乎还有几分忌惮。

几个女子早已收拾妥当等在聚义厅门口,赵月茹似乎一夜未睡,眼眶红肿,脸上带着倦容,见了李丹青,惊慌撇开眼神。

李丹青看见赵月茹亭亭玉立,玲珑的身材风姿灼灼,似乎又想起了昨晚那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嘴角不觉浮现一丝坏笑。

赵月茹似乎感觉到了李丹青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两颊羞红,直接转过身去,扯弄着旁边的树叶。

李丹青无意继续调笑赵月茹,嘴里啃着馒头,径直走进大厅坐上了屋子正中的头把交椅。

“嗯,椅子太硬,要加个皮座,靠背再披上豹皮保暖……”做过警察当过兵,可这土匪头子还是第一次,李丹青坐在台上一脸欣喜,学着震三川的调调莽声喊道,“李长贵,把几个崽子给我叫进来。”

不一会儿,11个土匪先后来到了厅里。昨晚天黑面生,直到这时李丹青才看清几人模样,大厅里歪歪斜斜站立的土匪中,除了6人稍微正常,其余5个土匪均是老弱病残。

送早餐的那个李长贵,下巴留了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年龄都赶上爷爷一辈了,另一个大秃子叫肖有三,二人面色枯黄、满脸褶皱,就这瘦弱的体格子只恐一阵大风都能吹倒,更别说拦路打劫了,不过听他二人讲,震三川平日主要让他俩负责做饭打杂,倒也是人尽其用。

另外还有三人更为奇葩,一个跛脚的绰号“铁拐李”,一个耳背的叫“聋子”,还有个叫“罗锅”的不仅驼背,而且还生了一身脓疮,摆明了是土匪里混吃等死的角色。三人骨骼奇异,可是身残志不残,也不知当初加入北风寨时是不是走了后门送了礼,才让震三川收下了他们。

看着面前这些弯腰驼背犹如残兵败将似的土匪,实在不能把他们与“悍匪”二字联系,更别指望带了他们去打小日本了,李丹青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想着日后再招些人手。

不过万事开头难,现在总算也有了落脚之处,遥想当年蜀汉刘玄德,兵不足三千众,将不过刘关张,半生颠沛流离,终可三分天下。念及此处,李丹青勉强打了几分精神,捋了捋蓬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当了山大王后的第一道命令。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惹的祸事,自己还得把屁股差干净。随后,五个老弱病残继续留守看家,其余六人则背上抢来的枪支,牵着马匹跟李丹青送了几位女子下山。

六个稍微正常的土匪里,赵廉安、赵廉顺和赵定山三人同乡同村,几人刚入伙不久,原来都是石庄乡的庄稼汉,小鬼子去年打灵丘时,路过他们村时烧了村子杀了人,他们三个侥幸逃脱后,无牵无挂成了“三无青年”,索性就投了震三川混口饭吃,昨晚听说李丹青要带他们打小日本,便留了下来。从他们的出身来看,也算是这支队伍里的中坚力量,至少和李丹青目标一致。

另外三人,一个叫卢大锤,生的五大三粗,浓眉大口,一膀子腱子肉,要是放在以前的军阵里绝对是中军树大纛的角色,如若再弄身行头装饰一番,比如烫个头,戴个发箍、包巾或是金属护腕什么的,绝对是山寨形象代言人的不二人选。听他自己说以前是打铁出身,后来杀人惹了官司,便逃到这山中为匪。

还有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啥名儿,傻里傻气的一脸憨笑,说话时鼻尖还掉了半尺来长的鼻涕,土匪们都叫他“二愣子”,看着倒是喜庆。听卢大锤讲,二愣子去年在路上要饭乞讨,被震三川收留进了山寨,除了傻点,什么都干,不过当土匪也不是个费脑子的事儿,只要敢打敢冲就行,也许震三川就是看中他这股子傻劲,关键时刻可以拿他挡枪子、堵炮眼。

最后一人叫赵七,面色阴沉,秃眉小眼,一身戾气,一眼便知是个胆大心狠的主儿。这小子沉默寡言,肩扛一把鬼头大砍刀,独独走在最前,即便入伙较早的卢大锤也说不出此人来历。再看那刀把铜夹上雕了一个阴森的鬼头,刀身竟是比当年胡大彪用的鬼头刀还长上两寸。

李丹青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手里的那把从震三川手里抢来的古董原来是赵七的物件。赵七祖上便是灵丘城里专砍人头的刽子手,上下传了五代,到了他老爹这一辈儿,砍到57颗人头时大清没了。三百六十五行,行有行规,相传刽子手便是阴曹地府的鬼差,只要手里沾了血腥,刽子手就必须要砍足99颗人头才能到点歇业,不然到了下面无法向阎王交差。于是他爹便从传教的洋人神父手里买了这把西班牙的阿尼图亚手枪,想着练了枪法,继续干那处决人犯的事情。可是改朝换代后,衙门上下差役跟着换了一批,赵七的父亲也丢了饭碗,郁郁而终。后来这把撸子传到赵七手里,赵七便拿了它上了北风寨,一来继续积满父亲所欠的42颗人头,二来找个营生混口饭吃,可是上了山寨,阿尼图亚却被震三川夺了去。

两个妇人是赵北乡夏家沟人,下山后李丹青也按着土匪的待遇给她们发了盘缠干粮。两人千恩万谢,到了路口各自离去。

赵家庄在石庄乡西北,众人要送两个姑娘回赵家庄还要再走上三个小时。李丹青初来乍到不知情况,几个土匪倒是对赵家庄有些了解。

听土匪们讲,放眼整个灵丘县,赵家庄都算排得上号的豪宅大院,一庄子人全都姓赵,祖上是赵武灵王的后人,到这一辈儿也不知传了多少代。全庄男女老少个个从小习武,庄里筑了高墙,庄外又修了护城河,土匪们一般都不敢招惹。特别是赵月茹的父亲赵先枳,南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早些年当过灵丘县的县长,在赵家庄乃至灵丘县都颇有威望,是赵家庄一言九鼎的人物,所以震三川才狮子大开口,向赵先枳索要两万赎金。

两个姑娘原本牵着马走在前面,段青听土匪们讲起赵家庄,回头瞄了一眼,秀眉间闪过一丝自豪,“老爷一定还不知道三小姐被你们抢去,不然昨晚早打上你们北风寨,烧了你们的土匪窝!”

李丹青不以为意,接过话来问道:“段青姑娘,昨天你们到太白山去干什么,怎么就遇上震三川啦?”

经过昨晚的事情,段青心里对李丹青没有多少厌恶和敌意,看了一眼红衣女子爽口回道:“老爷说这年头不太平,小鬼子、二狗子,还有你们这些土匪,哪一路都惹不起,便在浑源买了一批枪支防身护院,没想到在县界交接后,回程路上就遭了土匪埋伏。”

“那指定是你们庄里出了内鬼或是卖你们枪支的人走漏了消息,可惜震三川死了,土匪这边断了线,你们回去后还要让你们老爷查一查,把内鬼揪出来。内鬼不除,保不定下次还会把你们给卖咯。”

赵月茹原本只顾了埋头走路,听到此处便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一眼,“狗扑耗子——多管闲事!你少来挑拨离间,我们赵家庄的人才不会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倒是有些人一口一个大哥,说什么相见恨晚,三生有幸呀,背地里就捅你刀子,占人山寨,人面兽心、贪财好色、猪狗不如!”

李丹青知道她指桑骂槐的骂着自己,虽然昨天有错在先,但今天已是弥补,还亲自把人枪马匹都原物送还,即便昨晚占了她便宜也是无心之举。

李丹青心中最看不上她这副趾高气扬,骄横任性的小姐嘴脸,索性走到前路拦下赵月茹,抄手挑眉道,“赵月茹,你把话说清楚,谁人面兽心,谁贪财好色啦?”

赵月茹半转身子、秀眉微蹙,爱理不理的说道:“谁接话,就是谁咯。”

本以为李丹青听了会雷霆大作,但是那人不以为忤,反而换了副嬉皮笑脸的神色,“好啊,既然赵小姐不领情,我便做一次恶人,今儿你哪儿都别想去了,就跟我回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吧,反正你全身上下也被我看了个遍,嫁不出去了。”

“你敢!”赵月茹俏脸生寒,一双大眼恶狠狠盯着李丹青,仿佛要把他吞下去一般,扬起鞭子就朝他身上打来。

李丹青笑嘻嘻的一把接住鞭子,用力一扯,便连人带鞭子扯到了怀里。

“咦,这么快就舍不得夫君啦?”李丹青抱着怀里的赵月茹打趣道,惹得赵廉安几个小崽子捧腹大笑。

眼见出了丑,赵月茹又羞又急,一把推开李丹青,挥着拳头又打了上来。

李丹青也不接招,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蛮横的三小姐,游走在赵月茹身形之外,瞅准空挡一把抓掉她的耳环,又一手扯了她头上的丝带,还故意拿了丝带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脸陶醉的样子。

赵月茹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急的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段青看出李丹青并无恶意,一时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住手!谁敢欺负我月茹妹妹。”前路上烟尘滚滚,快人快马转瞬即至,领头一青衫男子不等马儿停下,一脚潇洒的单腿跳下马镫,对着李丹青就是一马鞭子挥来。

“表哥!”赵月茹好似看见救星,一脸委屈,强忍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青衫男子面容俊雅,浓眉大眼鹰钩鼻,两颊的线条就如同刀割斧凿一般,而且身形壮硕,个头与李丹青一般。

李丹青侧身让过他这一鞭子,见他们认识,也没有出手还击。

青衫男子一手揽过赵月茹肩头,眼神急切而热烈,“表妹,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他们欺负你没有?”

赵月茹只是哭泣,一手掩着口鼻哭得梨花带雨。

段青怕表哥误会,便主动上前把昨天的事情都如实说出。

表哥听了是由,脸色桀骜而又不屑的环视过土匪一行,接着便径直走到李丹青跟前,鼻尖都快贴到了脸上,四目对视,二人竟是毫不避闪。

“能瞪死人咋的?”李丹青忍不住先开了口,一把推开了表哥,这么近的距离,实在是受不了那一嘴老醋味。

表哥冷哼一声,高傲的脸色露出不屑,就像看着脚底的一只臭虫,“你就是李丹青?”

“有什么事吗?”李丹青不以为然的回道,心想这赵家庄的人果真一个比一个蛮横。

“欠揍!”表哥瞬间出手,准备一把揪住他衣领,却被李丹青用手挡开。

“哟呵,有两下子,昨天的事情做鬼是你,捉鬼也是你,纵使你今天放了我表妹,还了枪支马匹,但我赵家庄其余几条人命怎么算?”表哥一击未中,冷笑一声,拍了拍衣袖化解尴尬。

李丹青看不来他那恃强霸道的样子,但想着自己与他也无冤无仇,也懒得理会,“你们的人,我一个没杀,要算账自己找震三川算去。现在人和枪都交给你了,咱们两清,后会无期。”说完一甩衣袍转身就走。

那表哥在家中习惯了骄惯蛮横,特别是在表妹面前更不能丢了脸面,哪里容得李丹青这般无礼,朝着李丹青的后背又是一掌偷袭。

李丹青感觉后背一股劲风袭来,低头转身一脚后旋踢,直接踢掉了表哥两颗洁白的门牙。

赵家庄其他几个人见表哥吃亏受伤也加入了战局,但都不是李丹青对手,三两下都被打在地上翻身不得。

“好!”卢大锤几个土匪在一旁连声叫好,大当家昨天的飞镖、枪法已是让几人折服,今天近距离看到了李丹青的腿脚功夫也是如此强悍,心里对新来的大当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北风寨的未来充满期望。

表哥一嘴是血,面门还留了个李丹青的大脚印子,哭丧着脸“哼哼”的在地上翻找掉了的门牙,没想到李丹青三拳两腿打趴了自己随行手下,竟然还翻身骑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扳过自己那引以为傲的俊俏脸蛋,露出了锋利的飞镖,“大表哥,要不要我给你加深点印象?”

“别打了,别打了……”赵月茹和段青眼见表哥不是李丹青对手,急忙求饶道。

李丹青歪着头看着赵月茹,嘴角扬起一丝坏笑,“赵月茹,你表哥这顿打可是替你挨的,谁叫你是非不分,知恩不报,刁蛮任性,尖酸刻薄、出言恶毒。要我不打你表哥也行,除非你亲自给我道歉。”

赵月茹从小到大都是赵家的掌上明珠,平日里养尊处优,没给人低过头,更没被人欺负过,今天算是遇见狠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丹青大哥,我替小姐给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还请高抬贵手,不跟我们计较。”

“段青姑娘,你别插话,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惯她,我今天就是要治治她这小姐病,我不打女人,打他表哥,总行吧。”说完就是“啪啪”连着两记耳光,直打的表哥眼冒金星,歪牙咧嘴。

“疼疼疼,好汉饶命,别打了。”表哥也是个软骨头,此时已顾不得颜面,低声求饶。

李丹青余光看向赵月茹,见她还未开口,扬起手臂又准备扇下。

“别打了……我错了……”

“你跟谁说话呀?没听见刚才段青是怎么喊的,没礼貌,重新说。”李丹青瘪嘴不耐烦的说道,嘴角憋着邪气。

“丹——丹青哥,我错了。”赵月茹朱唇微启,几个字细弱蚊蝇。

今天终是降服了一匹倔马!李丹青也还是要给女孩子留点面子,于是心满意足从表哥身上站起,拍了拍手袖上的尘土,召集手下,留下枪和马,大摇大摆的从赵月茹身边走过。

临走还不忘偏了头在赵月茹耳边说道:“下次不要再惹我了,说不定我一生气真把你抓到寨子里当压寨夫人哦。”说完一阵大笑,扬长而去,惹得赵月茹咬牙跺脚。

“李丹青,你给我等着……”

“小蹄子,等着就等着,还怕你吃了我不成。”李丹青嘴角勾起一丝嘚瑟的笑意,走了老远都还能感觉身后冲天的怒气。

李丹青带着几人并没有回北风寨,而是穿过石庄乡,到其他乡镇四处闲走,一来熟悉环境,二来也顺便打听八路军或是游击队的消息。听不懂那蹩脚拗口的山西方言,带了几人在身边也正好当做翻译。

日本人重新占了灵丘县后,为强化统治,一面在各乡组织召集有些影响的地主老财成立治安维持会,一面收拢聚集了各路土匪恶霸组建了一支皇协军。另外还纠集了当地的流氓地痞成立了一支以中国人为主的便衣队,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抓捕抗日分子。

小鬼子近期在灵丘县动作频频,开展了风风火火的清乡运动。八路军115师撤走后留下的根据地、堡垒村被日本人破坏殆尽。个别投机倒把、意志不坚的人投降做了叛徒走狗,灵丘县的地下党和军属伤员纷纷被捕。皇协军和便衣队的土匪地痞也趁机打击报复,大批无辜群众被冤入狱,灵丘县刮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李丹青接连走了好几个乡镇,沿途打听消息,但是前些日子还偶有活动的八路军仿佛一下遁地失了踪迹。

不过像他们这么扛了枪大张旗鼓的打听八路下落的也是少见,乡亲们还以为遇上了小鬼子的便衣队,有的三缄其口,有的则是胡乱瞎说了一通。

这一日,罗店乡街头披红挂彩,乡民们一早便被皇协军强迫着站上街头,手里举着“膏药旗”,强颜欢笑欢迎日军进城。

李丹青带了几人在罗店乡转悠,手里被满街吆喝的二狗子塞了个太阳旗,强拉到路边充当顺民。后来打听得知,原来罗店乡今日要成立治安维持会,灵丘县驻守的日军大队原田少佐也要亲自到罗店乡来参加成立大会,以示庆贺。

“都给我站好了,太君要来了。”

“待会别他妈板着脸,见了皇军,把旗子摇起来。”

两个皇协军沿街叫喊。

不一会儿,一个狗腿子走在前面敲锣开道,后面一人提着一挂鞭炮,见小鬼子的队伍走到街口,点燃了手里的鞭炮,“噼里啪啦”的搞得跟过节一般热闹。

一群穿着锦衣绸缎的乡绅地主早等在街口,见了日本人恭敬的摘下帽子点头作揖。

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鬼子军官就是原田弘叶,只见他脸型消瘦,鼻子下留着一小绺胡须,神色得意的和众人招手示意。身后的鬼子兵背着三八大盖,刺刀闪亮、队列整齐,唯一不足的就是鬼子兵普遍矮小,走在街上和高大的山西人相比,竟矮了一个头。难怪广东福建一带的国人给日本人取了个外号,称他们为“萝卜头”。

李丹青当年在东北的时候,听当地百姓讲了一件趣事,说那日本人对大和民族的身高极不自信,暗地里居然搞了一个“人种改善计划”,抓了一些高大的东北人强行和日本女人配种,企图以此改变日本人的身高,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心里叹息这样的好事自己没有遇上。

李丹青对日本人见怪不怪,不过灵丘县刚被鬼子占领,罗店乡的乡民们更没见过漂洋过海而来的日本人,看着原田弘叶和他身后的小鬼子留着一撮小丑似的胡须,一个个如同侏儒国来的小人,纷纷掩鼻窃笑。

原田弘叶见老百姓们笑脸相迎,更是高兴,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坐在马上和两边的百姓拱手作揖,以示善意亲民。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鬼子军官,还有一个身着皇协军军官服的中国人,眼神警惕的盯着沿街的群众。

“那不是‘老虎涧’的‘陈麻子’吗?怎么投了日本人,还当官了!”卢大锤指着那骑马的皇协军军官说道。

“大锤,你认识?”李丹青回头问道。

“怎么不认识,灵丘县里的土匪除了草上飞,就数他陈麻子一伙人多,去年我还跟着震三川在他老虎涧山寨里喝过酒。”

“不管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只要投了小鬼子就是汉奸,就不配当中国人。”李丹青愤愤的说道。

“对,陈麻子现在就是日本人的狗,要是让我再遇见他,绝不手软。大当家的,你现在是咱们北风寨的老大,怎么也该有个名号,兄弟们将来在外面该怎么报你的号呀?”受了草上飞、陈麻子启发,卢大锤想起了李丹青还没有江湖字号。

李丹青还没想过这事,琢磨一会儿称以后再说。

说话的功夫,日伪军以及一大批罗店乡的乡绅已经前后来到街道夫子庙前的一处空坝。空坝前边有一处戏台,戏台上早拉上了绸带,红色的标语上写着“热烈庆祝罗店乡治安维持会成立”,一边的土墙上还用石灰刷了“中日亲善”几个大字。

几人跟着人群涌到了戏台前,原田弘叶下了马,一群乡绅走狗围着讨好鞠躬,极尽媚态,只看得李丹青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老痰。

“各位乡民,今天大日本皇军原田大佐亲临罗店乡,实乃我乡之喜,我民之福啊,下面有请原田大佐训话,大家掌声欢迎。”陈麻子首先道了开场白,便举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那小丑模样的原田弘叶踱着闪亮的皮靴站在台中,两眼环视过全场便中气十足的开讲,不过那满口的日语,就如同在人嘴里塞了块石头,听着让人难受。

原田弘叶刚讲完,留了中分头的翻译官便装腔作势的翻译成了中国话,“罗店乡的乡民们,首先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日本帝国第106联队驻灵丘大队的原田弘叶,身边这位是灵丘县警备团陈团长。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代表大日本皇军在此热烈的庆祝灵丘县罗店乡治安维持会正式成立,再就是祝贺柳伯平先生正式上任罗店乡维持会会长,大家鼓掌。”

那柳伯平庞眉黄发,留着大背头,穿着一身暗红色团花锦缎衣衫,胸前挂着一块金色怀表,颇有些气度,只见他拿了一根镏金的文明棍,快步走到原田弘叶身边,冲着鬼子和台下乡民微微点头。

“‘柳扒皮’,你个老匹夫还没死啦,老子定要亲手剁了你!”卢大锤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一脸仇深似海。

李丹青听卢大锤这样说话,猜到他们二人有些间隙,紧紧的捂了卢大锤的嘴,生怕他现在惹出事端。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后,原田弘叶接着讲道:“罗店乡是大日本皇军在灵丘县各乡镇成立的第一个维持会,足以见得皇军对罗店乡的重视和期望。我相信,罗店乡在柳会长的带领下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罗店乡也一定能成为灵丘县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模范乡。下面请柳会长讲话。”原田弘叶拍着手掌,示意柳伯平上前讲两句。

柳伯平清了清嗓子,媚笑着向原田弘叶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说道:“老朽世代住在罗店乡,历朝历代,不管哪个当了皇帝,咱们这些小老百姓都要交粮纳贡。如今,大日本皇军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帮咱们中国人建立皇道乐土,这是罗店乡的福分啊。皇军不嫌老朽年迈,还委以重任,实在是让老朽感动。老朽白发丹心,一定替皇军办好差,做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永远效忠大日本帝国。今天,原田少佐和陈团长不辞辛劳,亲自莅临我罗店乡,是我罗店乡全体乡民的荣幸。在此,我代表罗店乡乡民愿意为大东亚圣战捐赠银元两千,粮食三千石,以示谢意。”

“很好,柳伯平会长身为垂范,我代表皇军对老先生一番心意表示感谢。我今天也带了一份特别的贺礼。”

原田弘叶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一旁的鬼子军官随即威严的朝了戏台一边喊道:“押上来!”

只见六七个反绑双手的中国人被日本兵押到戏台中间站成一排,有的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有的满脸正色,大义凛然的望着台下。

大好的日子,也不知日本人拉了几个囚犯上台是啥意思,柳伯平陪着笑脸心中泛起疑虑。

只见原田弘叶踱步从这些人身前走过,然后转向乡民们说道:“这些人都是这几日便衣队在罗店乡抓来的抗日分子,今天皇军就在这里集体处决,替罗店乡肃清匪患。”说完一挥手,两个士兵便押着第一个囚犯走到了台前,一枪托把那人打跪在地,双手使劲的按住他的肩膀。

早已等候的刽子手提着军刀来到囚犯身边,只见他脱掉上衣,赤裸上身,双腿微屈,单指拭过冰冷的刀锋,接着双手举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台下鸦雀无声,乡亲们来看热闹却碰上了砍头的场面,胆子小的一时都闭上了眼或是背过头,不敢观望。

跪地的囚犯也知到了最后时刻,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昏黄的日头,拼劲全身气力嘶声竭力的喊道:“狗日的小日本不得好死……”

刽子手一刀挥下,嘶声竭力的呼喊声截然而止,鲜血从那人脖颈碗大的口子中瞬间喷涌而出,一颗嘴巴大张,双眼圆睁的人头犹如一颗掉落的西瓜咕噜滚到台下。

“啊——”人群中传来妇女小孩的尖叫,围观的百姓纷纷后退。

原田弘叶哈哈大笑,他要的就是中国人惊悚恐怖的表情,在他看来人性都是懦弱和卑贱的,只有血淋淋的人头才会让脚底下的中国人记忆深刻,只有血腥的杀戮才能让中国人害怕,让中国人屈服,最终甘心被他们奴役驱使。

刽子手接连又砍了两颗人头,戏台如同集市里杀鸡宰羊的屠宰场一般,台上早已血流成河,猩红的血浆夹了泥沙顺着石梯向台子下流淌。

看着几颗无头的躯体匍匐在身下,原田弘叶神色平静,习以为常,缓步踏过血水笑嘻嘻的来到柳伯平面前,摘下自己的军刀递给柳伯平说道:“柳会长也来试一试。”

柳伯平虽然平日里专横跋扈,做了不少缺德事,但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杀人场面早已让他双脚发软,手脚哆嗦。

“老朽……晕血,还是算了吧。”柳伯平不敢直视,举起衣袖遮了眼连声拒绝。

“杀人其实不难,就跟杀鸡一样,我再让陈团长给你做个示范,如何?”原田弘叶一脸戏谑,说完把军刀递给陈麻子。

陈麻子当土匪的时候,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杀人害命也是轻车路熟,只见他提了刀来到一名囚犯前,挥刀之间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刀下去就是身首异处。

“看见没有,起手要快,落刀要准,才不拖泥带水。”原田弘叶对陈麻子的胆识和刀法很是满意,拉了柳伯平说道。

柳伯平吓得脸色发青,摆着手后退两步,“不行……不行!老朽鸡都未曾杀过,不会用刀,原田少佐就饶了我吧。”

原田弘叶放回军刀,从枪套里拿出王八盒子,笑呵呵的说道:“柳会长既然不善用刀,你就用枪吧。”

柳伯平一脸苦相,哪里想到日本人嘴里说的大礼,竟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更没想到世间还有人逼着杀人。

这时,柳伯平三番两次拒绝早让原田弘叶心中恼怒,只见他一声暴喝,瞬间变了脸色,一双小眼顿时寒气逼人,直接把枪塞到柳伯平手里,并硬握着他的手,拉动击锤,帮他扣动了扳机。

枪响后,柳伯平闭着眼不敢看那被杀之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看着柳伯平的窘态,原田弘叶仰天狂笑,一旁的鬼子士兵把柳伯平架了下去。

原田弘叶执意要让柳伯平当众杀人,就是要让这些汉奸走狗双手都沾满中国人的鲜血,没了退路,今后只有死心塌地的替日本人卖命。

目的达到后,原田弘叶让士兵们用刺刀刺死了台上的囚犯,并让人把尸体高挂在台上,曝晒十日,以示震慑。

中午,鬼子伪军在柳伯平家用过午饭,就大摇大摆的回了县城。

鬼子不准人收尸,几具砍了头的无头尸和戏台横梁上高挂的几具尸体就这么血淋淋的吊在罗店乡街头,扑鼻的血腥味弥漫在街上让人作呕。

罗店乡的乡民们自从早间在戏台上见了这血腥的一幕,都关门闭户生怕沾染了晦气,并且即便是躲在家中,仍觉得瑟瑟发抖,后背发凉,晚上一个噩梦醒来,还要伸手摸一摸脑袋是否还顶在脖子上。

李丹青随着人群散去,这才问起卢大锤和柳伯平之间的过节。

原来卢大锤是罗店乡人,家里除了双亲,底下还有两个兄弟,父母租着柳伯平五亩田地,最小的弟弟平日里给柳扒皮家放牛打杂。一日水牛失足滚到山坡下摔死了。他家赔不起柳扒皮的水牛,柳扒皮家的打手就把他爹和9岁的弟弟绑在村头槐树上活活打死了,他娘伤心之余也上吊而去。他和二弟在灵丘县城打铁学手艺,听到消息,提着刀回家找柳扒皮报仇,走进柳家院子没撞见柳扒皮,倒是遇见了他家二少爷,几人两句话不对就打了起来,柳家二小子被卢大锤一刀砍死,他的二弟也被柳家打手乱枪打死,幸亏他跑得快,才逃了出来。

李丹青也是苦出身,听了卢大锤的哭诉,恨不得现在就宰了那恶贯满盈的柳扒皮泄愤。并且那柳扒皮投了鬼子,当了汉奸,就更不能饶他性命。

既然当了北风寨的土匪,就做点土匪该做的事情,李丹青此刻已经想好了北风寨开张的第一笔买卖就从柳家干起。

罗店乡有条小溪从镇子边流过,俗话说金山银水、流水来财,柳扒皮家选址安家便占着溪边的风水宝地,宅子依山傍水,溪水环绕。

土匪砸窑先要踩好盘子,柳扒皮在罗店乡也算大户,李丹青稍一打听就轻松找到了他家的住处,带了几人沿着柳家大院前后转了一圈。

柳扒皮家的宅子修的异常高大坚固,外墙底层铺了半米高的石条,上面砌了双层青砖,即便是三层的小楼,朝外一侧都没有开窗,笔直光滑的青砖一直砌到屋檐的马墙,最低处墙高也足有六米有余,即便是只壁虎也难已在这高墙上立足。并且院落里几个转角之处还修了瞭望台和垛墙,显然是防备着过往的流寇土匪。柳扒皮白天受了惊吓,送走原田弘叶后便关门闭户无人进出,柳家大宅就如同一个严实的铁桶,几乎无懈可击。

“大当家,柳扒皮家墙高门厚,没法下手啊。”

“点子扎手,柳家庄里有枪有炮,怕是难啃……”

几个崽子看着柳家的高宅大院一时觉得无处下手。依着上次弄关大脑袋家的经验,怎么也得要先牵个线子,半夜里开了房门,大家伙再一起杀将进去。

李丹青可不愿磨磨唧唧的等上半月,如果有个趁手的工具,攀上这堵高墙也不是难事。只是这次下山也没带那绳索、抓钩,更没有炸药手雷,想要翻墙进屋或是强行破墙都是不行,一时间眉头紧锁不得计策。

“大当家,要不我们先回寨子,想弄柳家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听着卢大锤有些泄气的劝慰,李丹青更不想第一次下山做买卖就让一帮崽子看了笑话,寻思着强攻不行便给他来个智取。

罗店乡场外一棵高大的野枣树下,二愣子依着标记刨开了掩盖的泥土,今早进镇子时,几人将那带下山的长枪藏在这里。

本以为取了枪就会打道回寨,不想李丹青竟是揭开包裹的油布,擦拭干净后捆在一起,然后让卢大锤扛着枪大摇大摆的向柳家走去。

“大当家,就这几支破枪,你要去打柳家庄?”赵定山满脸狐疑,不知道李丹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卢大锤也是蹙眉瘪嘴有些信心不足,虽然柳扒皮跟他有仇,但是就凭自己五六个人就敢明目张胆的大白天打上门,一时还是有些心虚。

“咋啦,怕了?”李丹青虎虎的走在前边,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怕个卵!今天老子来打头阵。”赵七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说话间一手提起那把鬼头砍刀,却是极有声势。

“好,你看人家赵七才够爷们,既然上山当了土匪,耍的就是狠,玩的就是命,就他娘要有这种不要命不要脸的狠劲,你以为你举了根木棍,人家就会乖乖的把钱粮送到你面前呀?”李丹青看着赵七不忘褒奖了两句,“赵七你小子有胆,今后我北风寨的炮头就你来干。”

要说眼下六人的团队里,除了赵七人狠话不多,还有一股子山中老匪的杀气,其余几人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李丹青担心一会儿进了柳宅,手底下这些家伙见了血便腿根子软,所以提前就给几人提提气。

“老大,我也不怕死,你看七哥胆儿够大,我有什么优点?”二愣子见赵七一句话,李丹青便提拔他当了炮头,转过身傻乎乎的朝了他咧嘴憨笑。眼见着一抹鼻涕掉到了嘴边,这家伙竟是一手横抹,舌头一卷,把挂在唇边的一丝黏糊糊的液体舔进了嘴里,合着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你呀?够傻!2B青年大有可为……”

“啥2B?”二愣子面色一怔,“傻哪里算是长处?”惹得后面几人一阵哄笑。

“怎么不是,傻的可爱,傻人有傻福嘛……”

几人逗笑间就来到柳宅前门,李丹青眸子里恢复了清冷,简单和几人交代了几句,便上前扣响了铜环。

裹了铁皮的大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接着便从窗里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你找谁呀?”

“找你们柳会长,原田少佐让我们便衣队给维持会送几条枪。”李丹青捂着袖子扇风,蹙了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那人见李丹青腰间插着撸子,吹胡子瞪眼拽的像个二百五,后面铁塔似的壮汉扛着一捆长枪,也不像说笑,便让他们在门口等候,屁颠屁颠跑去通报。

不一会儿,大门中开,柳扒皮听说来了便衣队的人也不敢怠慢,亲自带人迎了出来,笑脸拱手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丹青眉眼一挑,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柳会长就不要客气了,便衣队王佐,奉原田少佐命令,把这几只枪送到贵府,你查验一下吧。”

柳扒皮没有听说便衣队有王佐这号人物,不过看这些人跋扈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差,特别是那扛了大刀的赵七,眼神里一股阴冷,看了叫人脊背发凉,不是便衣队那些恶神,谁又会有这种杀过人的气势。

这年头枪和子弹比大洋还金贵,一杆长枪放到黑市里价值两百银元,就是磨了堂口的老套筒也要五十块大洋,关键这东西是不好弄,柳家经营多年也只搞到四支长枪,今日人家日本人主动送了枪支上门,柳扒皮高兴还来不及,更没有丝毫怀疑王佐的身份,于是嬉笑着躬身道:“那就劳烦王队长替我谢谢原田少佐,还请王队长进屋喝杯茶水?”

柳扒皮本来只是顺带客套一句,哪知李丹青却毫不客气,拱了拱手便大摇大摆的带着人直接往门厅走去。

便衣队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自己多句嘴却招了狼进了羊圈,今天上午才捐出了两千大洋,现在遇上了这帮瘟神,少不得又得贴上些钱财。

柳扒皮此刻恨不得给上自己一巴掌,不过话已出口,只得瘪了瘪嘴硬着头皮跟着李丹青进了门厅。

柳家养了十来个手大脚长的家丁打手,除了两个贴身保镖,其余都站在门外排了两排。

李丹青只抬眼瞅了两眼便不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大风大浪里都死过了几回,应付这种小场面简直算是小儿科了,十来个乡野里的庄稼汉子更是不在话下。

柳扒皮和李丹青进屋主客坐定后,两个小丫头奉了茶水,柳扒皮便开口奉承道:“王队长真是不简单呀,不仅仪表堂堂、英姿飒爽,年纪轻轻就当了便衣队大队长了。”

李丹青嘴里打着哈哈,开口却直言不讳,“彼此,彼此,柳会长也不错,一大把年纪还当了汉奸,给日本人做狗。”

“啊?”柳扒皮端着茶杯,一口茶水噗嗤一声喷了出来,在场之人皆是惊愕不已,连那不苟言笑的赵七都憋着笑转过头去。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开口这么说话的人,柳扒皮脸色变得红白相间,“王队长,你我都是为皇军效力,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李丹青冷笑一声,“那可不一样,你是狗,我可是专门打狗的。”

“你,你——放肆!”柳扒皮纵使脸皮再厚也绷不住这赤裸裸的侮辱,当下黑了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外面的打手随之也一下窜了进来,攥着拳头气势汹汹。

“诶……柳会长,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李丹青还没想动手,翘了二郎腿不慌不忙的说道,“我给你介绍个故人,如何?”

两边人马本来已经剑拔弩张,见李丹青旁若无事、面色轻松,柳扒皮也不好坏了气氛,毕竟他还是原田手下的人,于是挥手示意屋里的打手又退出了门外,脸上还带着余怒,“王队长,哪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呀?”

“柳会长,你我都在皇军手下做事,我本不该为难你,但是我的手下和你有点过节,今天想把这事结了。”李丹青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卢大锤,还不出来。”

听了李丹青叫喊,门外的“黑塔”立马摘下帽子大步走了进来,还未站定便怒目圆睁对着柳伯平喊道:“柳扒皮,你还认识我吗?今天老子就要取你狗命!”

柳扒皮本来紧绷的神经现在已稍微放松,突然听了熟悉的声音,见了那张让他咬牙切齿的脸庞,丧子之痛一下涌上心头,“卢大锤,老夫这几年正四处寻你啦,你还敢送上门来,来呀,把卢大锤绑了。”

屋里屋外的打手顿时又一下涌了上来,将卢大锤围在中间,屋里的空气好似瞬间凝固,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慢着,柳会长,他可是我便衣队的人,没有皇军的命令,任何人敢动我便衣队的人就是和皇军作对。”李丹青依旧风轻云淡的说道,青花的茶碗还端在手间。

“哼!少拿日本人吓我。”柳扒皮抹了一下油光光的大背头,气愤得胡须都有些微微抖动,“卢大锤杀了我家老二,原田少佐那里我自会去说,给我动手﹗”

见抬出鬼子也震不住柳扒皮,李丹青也不再迟疑,“啪”的一声砸了茶碗,迅速掏出腰间的阿尼图亚,一把拉过柳扒皮顶在他脑门上,“看来我王队长的话不好使,那就只有用枪说话了,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毙了这老杂毛。”

打手们都去抓卢大锤,没想到身后的老爷却被李丹青逮在手里,一时投鼠忌器,都放开了卢大锤愣在原地。

“王佐,你想干什么,杀了我,恐怕原田那里你不好交代吧?”柳扒皮被李丹青一手掐着脖颈,面色红胀的呵斥道。

李丹青冷笑一声,“柳会长,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你死了还能在原田面前说上话吗,到时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

“你……你,到底想怎样?”柳扒皮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憋了气难受,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很简单,今天把卢大锤这事做个了结。”

“你想怎么个了法?”

“你儿子的命和卢大锤弟弟的命抵了,但你们柳家还欠着卢大锤老爹和小弟的命啦。”

“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啦……”这时柳扒皮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以及一大堆婆姨哭爹喊娘的跑了进来。

“来得正好,今天正好送你们一家老小一块上路。”李丹青举起枪瞄准冲在前面的小儿子。

“你敢,王佐,你要是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定要杀你全家抵命。”柳扒皮此时已气的浑身发抖,没想到今日开门竟迎来了个泼皮玩意。

“妈那个巴子,敢威胁我!”李丹青说话间一个拐子把柳扒皮打翻在地,一脚横踩在他头上,“柳扒皮,你以为只有你家有儿子吗,今天中午在戏台上被你们这帮汉奸杀害的中国人,哪一个不是别人的父亲,不是别人的儿子?”

“你到底是谁?”柳扒皮倒吸一口冷气,意识到不妙。

“柳会长放心,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我是谁,现在你还是多想想自己还能活到几时吧。廉安、廉顺,你们几个把这些人都绑了。”李丹青脚上使劲,疼得柳扒皮嗷嗷直叫。

“放了我家老爷,老娘跟你们拼了!”柳扒皮的老妇人大喊一声,冲上来想要耍混。

“找死﹗”李丹青抬腿一脚正中胸口,那妇人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便如死猪一般,嘴里只剩哼哼声。

“娘——”柳伯平的小儿子大喊一声,挥舞着拳头不要命的向李丹青冲过来。

债有头冤有主,李丹青也不想伤及无辜,手上收了力道,只是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眼见了太太少爷都出了手,屋里一众打手毕竟端人饭碗,纷纷下了场和李丹青的人扭打在一起。

“老子2B一枚,年轻有为,今日一战,生死看淡……”二愣子身子单薄,想是刚才受了鼓动,嘴里念叨着却是冲在最前的一个,提了一把上了锈的破刀杀入人群,可是三拳两脚却被人干翻在墙角,抱了头嘶嚎。

李丹青眼见场面大乱,“砰砰”两枪打伤了两个家丁,一声暴喝,“不想死的都给老子住手!”

枪响后,众人都停住了手。一帮庄稼汉子耍刀弄棍最多也是伤筋断腿,一旦动了枪可是要人性命。

“娘的,都反了天了,敢跟咱们便衣队叫板,信不信老子也把你们的脑袋砍了挂在戏台子上。”

一众打手停了手,原本也是驻足观望,但是李丹青这一句话出口,众人立马就像霜打的茄子,眼神里惊恐不安,毕竟几来颗血淋淋的人头至今都还挂在戏台上啦。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都给老子滚开。”李丹青见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一把拧起柳扒皮冷脸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柳扒皮欠下的命债总要给个说法,我不想伤及无辜,但是把老子惹毛了,今天就血洗柳家庄。”

“哎……罢了,罢了,都住手,只要不杀人,由他们去吧。”柳扒皮此时已是无力挣扎,心想着今天遇上不要命的就自认倒霉吧,只要不伤人性命,即便是舍点钱财也无所谓,等过了今天这一关再去原田哪里告他王佐狗日的,到时吃了多少都给老子全吐出来。

众人退出门后,也不知柳伯平和那王队长谈的什么条件。接着那五大三粗的卢大锤和傻乎乎的二愣子便将柳家上下绑了一串关在厢房里。又隔了一会儿,几辆骡车开进了院中,仓中的粮食、钱财一箱箱的就给搬上了车。

“哎哟,我的天啦,这是作的什么孽呀……”柳伯平的婆娘刚才中了一脚,现在缓过神来,又见了一伙人进进出出将家中钱粮血洗一空,揪着胸口呼天抢地的苦嚎上了。

柳伯平的小儿子双手被捆,嘴角挨了李丹青一掌,现在半边脸肿了老高,但是此刻他却是出奇的安静,瞪了眼珠,眸子里喷出复仇的火焰。

更要命的是,天快黑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巷子里敲响了铜锣,“罗店乡的乡亲们,快来领粮食咯,柳扒皮发善心做好事,粮食不要钱,随便拿,随便吃……”

赵七、卢大锤几个雇了乡民和骡马,押上柳扒皮,赶着整整七大车粮食和钱物先走了一程。李丹青等在后边断后,只等镇子上的乡民将柳家粮仓洗劫一空,便用毛笔在柳家大门上写上“铁子托草上飞”六个大字,然后摸黑追赶车队。

今晚月黑无光,山坳里除了凄凄的风声就是骡队那“哒哒”的蹄子落在路面上。过了石庄乡已是半夜,路边林子里忽然传来两声凄厉的啼叫,只叫人心里发怵。

柳伯平被捆了手脚、蒙了眼睛扔在骡车上,原以为那王佐和自己都是为日本人效力,犯不上结下死仇,得了钱粮就会放人,可是随着道路一路颠簸,只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也不知什么原因,身子竟不自觉的随着车轮剧烈抖动起来。

“都给我停下。”

“是大当家!”赵廉安回头看着一个黑影跑了过来,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眼里抑制不住的惊喜。

李丹青喘着气追上了车队,“别走了,就这儿吧,柳扒皮那狗汉奸啦?”

“在这儿。”卢大锤从骡车上提了柳伯平一把仍在了地上,这老家伙好似断了几根肋骨,缩在地上挤眼皱眉半晌没有吭声。

“老狗,别装了,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王佐,我是维持会的会长,杀了我,你就不怕原田大佐。”柳伯平没想到便衣队的人真敢拿他开刀,虽然被捆了手脚,一股求生的力量竟让他蠕动翻滚到了路边。

“哼!柳扒皮,你给我听好了。”李丹青说话间,看向几个雇来的车夫,“老子是铁子托的草上飞,今天杀了柳扒皮这个狗汉奸替罗店乡被杀的抗日英雄报仇。”

“砍头我来﹗”赵七往掌心啐了一口,抡起了鬼头砍刀将滚到路边的柳扒皮抓了回来。

“不行!这人我来﹗”卢大锤一时情急,抢过二愣子手里的锈刀拦下了赵七。

“大锤,我手里还差四十颗人头才能抵上老爹的债。”

“不行,老狗欠我家4条命!”

柳扒皮自从听了那王佐竟然是土匪草上飞,便知道今天在劫难逃,闭了眼全身好似簸糠,现在听了两个土匪居然为了抢着砍自己脑袋而争执不下,突然仰头失心疯的大笑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柳扒皮,今日我只取你狗命,要是你柳家以后再敢跟着小鬼子卖命,我一定会把你全家送来和你团聚。”李丹青抄着手上前一步,冷冷的对了赵七压了压手,“赵七,你也别争了,柳扒皮这颗人头就让给卢大锤吧。”

卢大锤只等李丹青说完,眼里杀机涌动。

“柳扒皮,纳命来。”

卢大锤灌注全力的一刀,不想那柳扒皮到底是怕死,只等刀口落下,这家伙脑袋不自觉的缩了回去,原本对准了脖子,竟一刀砍在了脑袋上。也怪二愣子这货偷懒,一把锈刀卷了刃不说,而且锈迹斑斑也从未打磨。

“啊……”

听着柳扒皮那痛苦撕裂的声音,众人皆是皱了眉不忍直视。看来古人所谓的“钝刀子割肉”的确是最为残忍不过的酷刑了。

“大锤,你行不行?有点专业精神好不?”

“不行我来,搞得跟杀猪似的……”

卢大锤听着几人讥讽,不得不又朝着柳扒皮心窝子里猛扎了几刀,“二愣子都是用的啥破刀,宰个人都这么费劲……”

解决了汉奸柳伯平,李丹青也放走了赶车的几个车夫,几人趁着天黑把马车赶回了山寨,最后马车走不了的那段,就让李长贵几个下山来帮着扛。十来人一直忙到天亮才把所有钱粮都搬运上山。

柳伯平的小儿子叫柳传辉,李丹青要是知道将来这个在柳家打了一巴掌的小崽子能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一定会恪守土匪信条里“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一至理名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常人可没有长后眼。

一行人回到山寨里点了数儿,这次下山收获不小,光粮食就不下五千斤,另有银元纸钞上万,即便是北风寨的一窝子土匪天天躺着睡大觉,这些钱粮也够挥霍一辈子。

只干了一票,就顶上震三川风里雨里干上两年,几个崽子不禁对这新来的大当家刮目相看,对北风寨土匪这个非常有钱途的事业充满信心。新来的大当家不仅和颜悦色,没有架子,而且行事公正、光明磊落。这次做完买卖,竟然还破天荒的给山中众匪一人不差的发了一百块大洋,这样的待遇要是搁在震三川手里可是想都别想。那卢大锤报了家仇更是感激涕零,信誓旦旦的甘效死命,只差把脑袋割下来给大当家当板凳。

大当家这一单,无论从智谋胆色都算的上是土匪业务里的经典之作,可是众土匪复盘回想整个过程却还有不解之处,甚至在他们看来算得上是败笔蛇尾。

既然当了土匪,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做的就是抢劫的买卖,也不怕背了恶名,照理说砸了柳家窑更应该大肆鼓吹,也好在道上立下名号,可是李丹青却用了“草上飞”的名号,这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高尚情操固然值得称赞,但是却于北风寨的百年大计不利。

墙上这一笔自然有其深意,小鬼子现在四处拉拢土匪入伙当汉奸,栽赃给草上飞,一是要断了他的后路,免得被鬼子招进了皇协军;二是北风寨现在就六七条枪,要是引来鬼子报复就大事不妙,所以在实力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李丹青选择了韬光养晦,宁愿缩了头,也不当那出头鸟。

只是二愣子几个蠢货,李丹青恐怕讲上一晚,几人也不明其意,索性闭了嘴留下败笔,委屈那草上飞糊里糊涂就背了一口黑锅。

翌日起床后,李丹青想起震三川曾说过归鸿峰上还有个后寨,既然选了这里安家立命,怎么也要熟悉山寨的地形情况,于是便让了卢大锤带路向着后山走去。

后寨比前寨稍小,地势也更为险要。仰头只见一块巨石横卧在苍翠间,高约六七米,前面突出的岩体悬立于半空,由于许久没有人来过,巨石左侧凿开的石梯已经布满青苔,二人互相搀扶着才爬上了巨石。

巨石顶部光滑平直,一座破旧的石屋贴着山体修筑在石坝边沿。听卢大锤说,石屋至少建有百年,只是前寨已然够用,所以这里至今没人居住。

石屋不远处还有一山洞名曰“月亮洞”,正如震三川所说,洞口不大,形如月牙,仅容两人并排钻入,但洞里深不见底,人在洞口还可感觉微微清风袭来。

通风即为中空,李丹青心想这个山洞肯定另有出处,只待日后再行探究一番。

再往上行300米就是归鸿峰,峰顶林木稀疏、怪石遍地,南面临崖,崖高数百米,山下就是李丹青第一次来太白山经过的山谷。

站在山巅之上,群山尽收眼底,云雾仿佛就在脚下翻腾起伏,李丹青心潮起伏、豪气顿生。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许登高望远才会诗性大发,李丹青只觉当年慧明师傅教授的这几句诗文正和此时意境。

“什么众山小?大当家,你是在念咒吗?”卢大锤一脸蒙圈的看着他。

李丹青只觉白瞎了自己满腹才华,翻了翻白眼无奈道:“对,我是在祈求神灵庇佑。”

可是那卢大锤听了此话顿时便瞪大了眼睛,看他的眼神又好似多了一层光圈,“大当家,你还懂巫术?”

李丹青皱了眉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应付道:“哦……略懂,略懂……”

下山的路上,卢大锤紧紧的跟在身后,崇拜的眼神不离李丹青左右。

山下的青龙洞就在山寨背后100米处,洞体向内伸延,宛如蛇形,前后两个大洞可容百人,用来藏人藏物非常理想。并且那青龙洞口,顶端立有一块飞石,宛如一柄利剑插于龙头之上。

李丹青突然想起了马君武老先生曽赐予自己“赤霄”的字号,而那赤霄宝剑正是汉高祖当年斩蛇起事的神兵利刃,莫非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心中刚有此念,却见山中风云悸动,凭空一声旱雷划破长空。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李丹青顿觉豪气万丈,“好,既然此乃天意,老子就在这里占山起事。”

北风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并且此处位于三县交界、正是敌人防守薄弱之处,在此扯上一杆抗日大旗,定能搅得日本人鸡飞狗跳。不过居高临崖,既是险地也是死地,如若要做了老巢还需找到应急逃生之处,并且从长远来看,山寨规模偏小,住下三五十人不成问题,要是上了百十来号就有些狭促,另外寨子中没有牢固工事,站在专业的角度必然少不了要改装一番。想到此处,李丹青晚上已是开始琢磨北风寨如何布防。

屋中油灯如豆,李丹青的思绪也随着那跳跃的火苗闪烁迷茫……

明天就是和彭江北约定的十天之期,也许彭江北和杨小翠已经找到了于慧,也许妻子也和自己一样兴奋得彻夜难眠。

不行,我一定要给妻女安个家,见面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寨子左侧修一排木楼做别院,再挖一口池塘,翻出一片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