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寨里的一帮糙汉子可没那么多规矩,摆了席、喝过酒,然后把赵七和那哑巴素娥关在一屋,婚事就算办完。那素娥哭闹了半宿,可是这年月凭她这条件哪里还能找上好的,碰着赵七这样不聋不哑、四肢健全的就算不错。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娃,也就顺了命。
赵七稀里糊涂就娶了婆娘,昨天受了惊吓、挨了几脚,进了洞房早已顾不得一身清淤,只把一身子力气都用在了素娥身上,半夜里只听一声巨响,却是他屋子里的木床经不住折腾散了架,惹得隔壁的二愣子忍了剧痛骂娘。
早上喝过一碗白粥,那歪嘴大舅哥就要下山。李丹青本来要留他多住两日,可是大舅哥声称鬼子明日里要来乡里拉粮,自家公粮未交,不敢耽误正事,只住了一夜便急急的要回赶相公村。
昨天忙着办赵七的喜事,李丹青倒忘了问起征粮之事。大舅哥是罗店乡人,除了讲起鬼子明天拉粮之事,还说到罗店乡的汉奸柳扒皮死后,柳家大儿子柳传贤又继承了柳扒皮维持会会长一职,现在罗店乡征粮一事就由他领头,罗店乡的粮食都存在了柳家粮仓里,并且那小儿子柳传辉还进了县城的便衣队。
“妈拉个巴子,死性不改!兄弟们带上家伙下山!”听到此处,李丹青不觉怒气顿生。那柳家人显然没长记性,既然铁了心要当汉奸,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二愣子伤重,赵七肾虚,就和一众老弱妇孺留在了山中,其余人等随即操了刀枪一阵风的就跟李丹青下了山。并且出发前李丹青还和赵七约定好,要是天黑前他还没有回来,就让他带着剩余的人,赶了骡车到罗店乡外接应。
柳家今日里人来人往,街巷里骡马挑夫络绎不绝,各村保长押运着本村的公粮,大车小车的送到他家后门,只等管家称重签收后就把一袋袋公粮扛进了后院粮仓。
柳伯平死后第三天,路人才将他的尸身送回了罗店乡。柳家人将柳老爷子装棺入土,可是一肚子肠肚不知被什么野物啃去了一半,只得用了稻草填塞。老百姓们背地里都说柳扒皮死无全尸是因为坏事做尽,是遭了报应。
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城里的原田弘叶还专程派了人到柳家哀悼,并特意颁发了勋章、送了十杆长枪以资鼓励。
那柳传贤刚死了老子却不以为戒,接任了罗店乡维持会会长一职。但是这家伙也不傻,知道这位置招人记恨,于是新近招募了不少护院打手,院子里门前门后、粮仓岗楼随时都布置了人值班站岗。并且陈麻子还按照原田弘叶的要求,为保障征粮工作的顺利开展,特地从警备团里给各乡粮食收运点派了一个班的二狗子驻守。现在的柳家大院可谓戒备森严,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临近午时,一行赶到罗店乡,绕着柳家转了一圈,却发现今日里不同往日,大院不仅前后门都站了皇协军,而且那院子楼顶的观察哨里也有人背着枪来回转悠。
“大当家,咋办?咱们还是半道伏击粮车吧。”几人来到背街处,卢大锤眼见无从下手,便提议放弃抢那柳家粮仓。
“对,好马不吃回头草,要不我们到别处看看。”赵廉安也觉这趟买卖有些棘手。
“瞎扯!你干得过押粮的一百多鬼子?”李丹青瞪了二人一眼,眼瞅着没有一个智商在线,直接背过身琢磨对策。
“赵廉安,既然草肥,回头再吃一口也未尝不可。”彭江北清楚李丹青的性子,也不是非抢他柳家大院不可,关键是柳传贤接着他老爷子继续当了鬼子的汉奸,这就撞了他的大忌。碰上偷摸拐骗的,兴许丹青哥心情好时还能放过一马,但是只要与鬼子沾边,犯在他手里却是非死不可。
“不行,我们就撤吧,反正寨子里粮食也够吃几年……”赵廉顺胆子小,见了有皇协军守门,心里打鼓。
“呸!老子偏不信那个邪。你以为几个二狗子就拦得住我?”李丹青似乎今天叫上了劲儿,甩了膀子直接出了镇子。
“大当家,咱们去哪?”
“砍树!”
“砍树?”几人一声惊呼,不知道李丹青何意,不过彭江北倒是好像明白了一些,跟着快步走在了前面。
傍晚时分,几人砍断了一根碗口粗的白杨树,呼哧呼哧的抬到了镇子外。李丹青削掉了枝丫,只留下笔直的主干。
“来,你们几个抱着木头试一试?”
“大当家,你要用木头撞门吗?”几个崽子直到现在仍是不明就里,却见李丹青嘴间闪过一丝诡异,“上房。”
木头长约五米,三四百斤,几个崽子合力抱在腰间也很轻松。李丹青找了一处土坎子演示一番,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丹青并未将门前的几个二狗子放在眼里,可是这柳家大院难就难在围墙太高,并且无处着力。上次骗门的办法用了一次,也不相信柳家人还能上当。本来手里要有副抓钩,上这高墙也不是难事,但是一来没空去那铁匠铺里打造,并且震三川也从未用过这种法子,今早出门时,寻遍了破虏寨也没找到这个玩意。
不过现在解决的办法找到了,虽然有些笨重,但是只要上了屋顶、进了院子,剩下的事情便轻松多了。
入夜时分,镇里的狗狂叫了几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扛着一根木头顺着巷子躲进了黑暗角落。
“大当家,啥时候动手?”
“再等等……”
柳家大宅里院里院外都掌了灯,随着最后一批交粮的乡民出了巷子,几个护院将那围墙四周的松油火把熄了火,街巷里也变得一片黑暗静逸。
只等亥时出门的打更人敲响了手中木梆子,李丹青对了彭江北挥了挥手,二人便鱼贯的从那黑暗角落里钻了出来。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咚咚咚……”
避开了巡夜的更夫,李丹青就见柳家前后门各站了两名二狗子站岗。干掉看门的二狗子本是容易的事情,可是前门在那楼顶观察哨的视野范围,一旦动手却是怕惊扰了楼顶上巡夜的人。
李丹青思虑了片刻,又将剩下几人叫来,嘱咐了两句便沿着黑巷子摸了出去。
柳家前门门前是一块空坝,无遮无拦,右侧临溪,夜里蛙声一片,只有左侧有两三家低矮的瓦房与他家隔着一条巷子。
李丹青此时已经绕到了河岸边,身子猫在河岸的土坎子下一点点的向两个二狗子靠近。
“咕咕咕……咕咕咕……”
溪边传来几声不太协调的猫头鹰叫声,两个二狗子没有听出异样,但是彭江北却知道这是李丹青做好了准备,提示他两边同时动手的暗号,于是紧紧拽了手里的短刀,靠在墙角。
“妈的,鬼麻子在屋里睡觉,却叫咱们在这儿喂蚊子!”
“老四今天白日里换你,你他妈的自个不乐意,怪谁!”
两个二狗子一手不耐烦的驱赶着蚊蝇,嘴里絮絮叨叨的聊着。突然,只见门柱边的火把扑闪了一下,脚边也知是什么东西,呼的一下就滚到了身前。眼里暗自诧异,脖间就已被一把匕首贯穿。
而那门柱边的松油火把也在瞬间熄灭,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声后,火把又重新点燃,赵定山和卢大锤已经换下了二狗子衣衫,背着枪站在门边。
“下边怎么回事?”
“没啥,风吹灭了……”
接着几人又用同样的法子解决了后门两人,四个崽子分别扮做皇协军立在前后门麻痹楼上哨兵。
下午他们试用的办法是让几个崽子在下抬着木棍,直接将人送上墙头,可是现在几个崽子都站在了前后门,等到李丹青和彭江北抬了木头来到左侧的高墙边,却不能依了下午的办法爬上高墙。
“咋办?”
“没事,我有办法。”李丹青往掌里淬了一口唾沫,“把木头立起来靠墙上。”
“撑住!”李丹青叮嘱了一声,便如同一只灵巧的猴子顺着木头蹭蹭的往上爬。
下午砍的树只有五米来许,李丹青爬到了木头顶端,可是隔着墙头还有一段距离。
李丹青此刻身子悬在半空无处借力,纵使武功再高也断然上不了那高墙,就在彭江北以为他会放弃之际,只见李丹青贴着墙面,用手指扣了一下砖缝,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一刀狠狠的插进了墙缝之中,确认牢实后便双脚离开木头,单手吊着匕首手把,身子借着手中的力道稳稳的挂在柳家高墙五米处。
彭江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何意,可是李丹青接下来的操作更是惊掉了他的下巴。只见他轻吁了一口,腰中蓄力,左手将袖间飞镖抖出,一并扎进了另一处墙缝之中,接着反过身子,两手靠了匕首和飞镖支撑,原地来了个腾身翻转,两只脚勾住墙头,直接上了高墙。
“这也行?”彭江北长吁一声顿觉不可思议,李丹青总是在关键时刻让他意想不到,惊愕间一捆绳索已从墙头掉了下来。
柳家是一通四进小院,李丹青他们上次来过柳家,对他家院落布局已经非常熟悉。二人本可以顺着房梁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库房屋顶,只是前后门的南北对角各有一处观察哨,李丹青和彭江北此刻爬上一侧墙头,借着隆起的马墙暂时可以躲避,一旦要顺着屋脊窜到那库房处,可就立马会现了形。
柳家前后门都有人把守,库房处更是烛火通明,几个人背着枪在库房前后来回巡逻。李丹青定神看了一眼,记下方位,只得带了彭江北就近顺着围墙内侧滑下了绳索。
二人进了院子便弓着身子向着那后门房顶的观察哨而去,约莫过了一袋烟功夫,李丹青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站岗的护院抹了脖子并拖到了暗处。
这里是柳家大院的制高点,视野极佳,与前门屋顶的观察哨遥相呼应。守住这里,既能控制后门,也能俯瞰中庭。离这里约一百米远的地方,是存放粮食的重地,完全在步枪的射程之内。
“江北,你就在这里守着。”李丹青拿起护院的步枪,扔给了彭江北。
经过多年的患难与共,彭江北非常明白李丹青的意图。他点点头,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在垛墙上架起步枪进行掩护。接着,他便看到一个敏捷的身影从木楼上跳下,穿过回廊,迅速地冲向后门,随后,后门处值守的两名护院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干得漂亮!”彭江北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与李丹青的枪法不相上下,但如果比试拳脚,他自认不如。在彭江北眼中,李丹青不仅是他的恩人、同志、战友和大哥,他们之间的信任、默契和情感早已超越了兄弟之情。如果有必要,他甚至愿意为李丹青挡住敌人的子弹。
彭江北屏住呼吸,紧紧握住手中的三八大盖。他一手扣着扳机,时刻准备开枪消灭任何威胁到李丹青的敌人。这支枪能打远且精度高,黑色的金属枪管在月色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泽。回想起当年在东北第一次缴获这种三八大盖时的情景,彭江北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至于那张写着鬼子数字的烟盒纸,早已在藤县战役后丢失,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打死了多少敌人。经历了乌拉格村的大屠杀和费城阵地战友的惨死,对于生死,彭江北早已麻木。唯一让他感到痛快和解恨的,就是看到小鬼子一个个倒在他的枪口下。
此刻,李丹青已经拔了门栓打开后门,放了守在后门处的赵廉安和赵廉顺兄弟进屋。三人蹑手蹑脚的朝了那中庭粮仓处摸去。
粮仓是柳传辉重点看护的地方,大门处站立两人,另还有一队四人的队伍绕着仓房巡逻转圈,四周燃了火把将粮仓前的空坝照的如同白昼。
赵家兄弟胆小,李丹青也不期望他俩能帮上大忙,便让他们隐在院里的一颗枣树后,自己则趁着巡逻的队伍转到房前,悄悄的躲到了屋后的花台下。
今晚的偷袭能成功摸到粮仓处,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惊动敌人已算幸运。李丹青此时已经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弄死一个算一个。
那转圈的小队很快便又转到了屋后,李丹青全身趴在花台下,那几人从他身边走过竟是毫无察觉。只等前面三人转过墙角,李丹青瞬时暴起,一把捂了最后一人口鼻,一刀精准的插进了那人喉管。
“老四,干嘛呢?”
“哦……撒尿……”李丹青捂着嘴,可是自己那山西话说得也不地道。
“谁呀?是老四吗?”前面一人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停了脚步回身查看。
“哦……”等他刚从墙角转过身,却见一双大手将自己扯了过去,自己喉管里只哼唧了半声便被一把尖锐的匕首插进了心脏。
“栓子……”前面两人已然察觉不对,慌忙中端了枪喊道,“啥情况?”
话音刚落,李丹青便从墙角飞身而出,两把飞镖精准的飞向二人喉间。
解决巡逻的四人都在粮仓侧巷,粮仓大门处守卫的二人虽然听见了声音但却并不知道四人已经见了阎王,并且粮仓遮挡了视线,那前门高处的护院也没发现这边的情况。
李丹青稳了稳心神,猫下身子蹲在地上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但是现在那粮仓前门灯火通亮,并且还有那高台的哨兵盯着,恐怕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大门处的两个守卫却是不易。
就在这时,前边响起了问话声,“你几个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仓促间,李丹青还不知道怎么回话,却听见一句地道的山西方言在身后响起。
“没……没什么,有蛇……”赵廉安从树后站了出来回应道。刚才李丹青刺杀几个护院,他俩兄弟全程都看在眼里,那七尺高的壮汉在大当家手里就跟闹着玩似的,一刀抹了脖子连个声音都没有。原来杀人也不是那么血腥恐怖!两个崽子瞪了珠子顿觉身上也有了勇气。
可是这些护院朝夕相处,赵廉安那一口山西话虽然比李丹青正中地道,但仍是糊弄不过。
“啥玩意?蛇……”门前二人相视一眼,不觉卸下了肩膀处的长枪,拉动枪栓向着侧边巷子走来,“栓子,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可要叫人啦……”
眼看已经暴露,李丹青从地上捡了一块石片往了房梁上扔去,身子却几个大步冲出侧巷。
两个护院此时已是高度戒备,听着房梁上的石块砸在瓦片上发出“哐当”的响声,立马仰了头举枪对着屋檐,可是眼角一抹余光却看见巷子里冲出一道黑影,并且两道白光从那人袖间飞出,想要躲闪却是来不及。
“有土匪,有……”刚才粮仓处的话语声已经吸引了前门高处哨兵的注意,就在李丹青冲出之时,他便发觉大事不妙,叫了一嗓子发出警示,同时拉开手里的枪栓。
“砰……”
黑夜中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罗店乡的宁静,镇子里的狗子狂吠不已。
彭江北早已等待多时,不等那人再喊第二声,已经先人一步开了枪,一百来米的距离,子弹从那哨兵张大的嘴里射进,在后脑勺穿了大洞而出。
李丹青高举了大拇指以示谢意,紧接着让了赵家兄弟趴在花台后,端枪瞄准前院通向粮仓的唯一一处圆拱门。
“你们就躲在这里,见了人就开枪!”李丹青嘱咐了一句,便向着那圆门后飞奔而去。
李丹青也不知道前院里到底还有多少敌人,于是便想着招守株待兔、两面夹击,让赵家兄弟在粮仓吸引火力,自己则躲在那圆拱门背后偷袭。只见他穿过拱门后,麻利的翻上了一处房梁,踩着瓦片子躲在了屋脊后,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就像一只等着猎物的鹰隼。
“有土匪……”
“哪里打枪?”
“粮仓……快到粮仓……”
这时候柳家大院已经炸开了锅,随着各屋的油灯点亮,七七八八的汉子提刀端枪的冲出了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赵廉安开了一枪却是把自己吓了一哆嗦,巨大的后座力弹得肩膀都快脱了臼。这小子自从入了北风寨,这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打响了手里的长枪,以前在震三川手下,二人甚至连摸枪的资格都没有。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护院过了圆拱门,听见枪声猛地一缩脑袋,虽然只看了一根闪亮的弹道飞向天空,但是也是吓得不轻。
“快开枪啊!”
“我……我不敢……”
“那你就等着被别人打死!”赵廉安虽然心中也觉害怕,但看了冲进圆门的几人隔了自己只有二三十米,一咬牙又开了第二枪。
“花台有人!”
“快撤……”
冲进院子的几个护院听见枪声便抱着脑袋退回了圆栱门后,倚着门墙“噼里啪啦”的朝着院子里胡乱开枪。
赵廉安第二枪打在圆门的砖石上,溅起了火星子,虽然完全没有精度可言,但是那一声枪响却是分明在告诉冲过来的人“别过来,我会开枪哦”。
“啥情况?土匪在哪里?”此时那驻守的二狗子也增援了过来,虽然前后门被干掉了四个,但院中还有五人留夜换防。
“马班长,土匪在粮仓里。”
“有多少人?”
“不知道……”
“你们柳少爷呢?”
“不知道……”
“妈的,你就是个屁!滚开点!”马班长踹了那人一脚,躲在拱门后悄悄的露了半个脑袋。
“砰……砰……”
赵廉安压了子弹又打响了第四、第五枪,虽然这两枪仍是只听着响,但总比他那胆小的弟弟强了许多。
此刻赵廉顺一头趴在花台下,手里抱着三八大盖瑟瑟发抖,“哥,待会顶不住了,咱们就跑。”
“妈的,就只有一个土匪,鬼麻子,给我冲!”马班长观察了一阵,发现院子里至始至终只有花台处在放枪,并且那土匪好像枪法也不咋的,甚至连弹着点都看不见,不由壮起胆子招呼手下人冲锋。
“为什么是我?万一里边有埋伏呀……”鬼麻子哭丧着脸,缩着不动。
“你狗日的敢不听使唤!”那马班长顿时来了气,“你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柳家大院的,跟我们一起冲。”
眼见圆栱门后的十几人就要开始冲锋,李丹青便悄悄将那黑漆漆的枪管子伸出了屋脊。
“跟我上!”随着马班长一声号令,十几个人前后叫喊着冲出了圆栱门。
“砰……廉顺,开枪呀,冲进来了……”赵廉安开了一枪,便见花台四周火光四溅,趴下脑袋只想躲进裤裆里。
“冲上去抓活的……”那马班长眼见花台处的土匪被自己一边的火力压制得无法抬头,嘴里兴奋的大叫着,可是突然之间,只觉身子一阵战栗虚脱,感觉心肺都被人掏了去,低头却见胸腔里一股股鲜血溅射了出来。
“原来中弹是这种感觉……”马班长瞪了珠子一脸不可思议,一头摘到了地上。
紧接着枪声便在前后同时响起,虽然枪声稀疏零落,但是每次枪响后,总有一人扑倒滚落。那划破长空的弹道,就像黑白无常于夜色中伸来的猩红长舌,无情的吞噬着人命。
一群冲锋的汉子眼见就要冲到花台处,但是身边倒下的汉子却是如此的突然、死相是如此的难看,正面打了心脏,背面打了后脑勺,血浆都溅到了脸上。
“啊……中埋伏了……”终有一人醒悟过来,一声凄厉的鬼叫半夜里足以吓死人。
“快跑……”
李丹青收起长枪,麻利的跳下的房梁,院子里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二狗子都被干掉,剩下的六七个护院,李丹青也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毕竟也只是讨口饭吃。
不一会儿,前门处又响了枪,几个护院如同丧家之犬,逃回粮仓时竟是一头跪在了地上,扔了枪连声求饶。
收拾了一众守卫,柳家上下都被押到了粮仓院坝里,可是人群里却独独不见了刘传辉这个狗汉奸。后来赵廉安在一处房间里发现了暗道,暗道连着院外的河岸。想是枪响后,柳传贤便带着媳妇从卧室里的暗道跑了。
柳扒皮的媳妇自从柳扒皮死后一直卧病在床,刘传辉逃跑时竟然连自家老娘也是不管不顾。这泼妇被人搀扶着跪在院坝里,早已没有往日的神气,看见今晚的土匪又是李丹青这苦主,自认倒霉的闭了双眼气得闷了几口鲜血。
这天杀的土匪也不能只认着咱们老柳家抢呀!死了老子,跑了儿子,这还不叫惨啦?罗店乡也不止咱们老柳家一户啦,怎么就往一只羊上薅毛,都撸秃皮了!绝户啦!
李丹青没有为难柳家老小,只让人叫了等在镇子外的赵七几个进院抓紧搬运粮食。
柳家这次共囤积了近三万斤粮食,眼见自己几人拉不过来,李丹青又依着上次的法子让人到街上叫了乡民过来搬运粮食。
刚才的枪声早已惊动了罗店乡的乡民,人们不知是来了鬼子,还是进了土匪,躲在家里熄了灯守着门不敢出声。
彭江北跑到街上扯开嗓子干嚎了几声,“老乡们,柳传贤已经被我们打跑了,赶紧到柳家分粮食。”
乡民们上次已经捡了一次便宜,后来也没人找他们麻烦,这次听见喊话第一时间都拿着口袋、箩筐出门朝柳家跑去,生怕落了人后。
赵七几个把粮食装满了车,由彭江北护送着拉了骡车先走。
拉粮的消息很快在罗店乡传开,附近村子的村民都赶了驴车,拿着箩筐赶了过来。两个小时后,近三万斤粮食已经被抢运一空。
“柳家的给我听着,老子就是草上飞。你们执迷不悟,继续给那鬼子当狗,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李丹青再次将一口黑锅甩给了草上飞,只等最后一个乡民扛着麻袋出了柳家大院,才扔了火把将房子点燃,接着转头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柳家上下一片哭天喊地。
夜里,李丹青赶上了彭江北一行,众人高高兴兴的连夜返回破虏寨。现在寨中已是彻底不愁吃穿,原先囤积粮食的厢房已经堆满,李丹青只得让人往正屋里堆放,想着日后把青龙洞收拾出来,专做仓库存粮存物。
就在李丹青抢粮的当天,也是原田弘叶让陈麻子通知灵丘县各路土匪开会的日子,会议地点就在灵丘县宪兵司令部。
震三川死后,北风寨的土匪散了伙,江湖上也就没有什么影响力,陈麻子听见风声,也就没有给北风寨送来请帖。灵丘县的各大绺子除了投靠了小日本的陈麻子,排得上名号的还有七路人马,现在震三川已死,陈麻子一共也就送出了六张帖子。
按照原田弘叶那天的安排,陈麻子第二天就提着礼品到铁子托拜见草上飞。草上飞知道陈麻子投了日本人,对他的来意猜到了十有八九,陪着陈麻子天南地北的聊了半天,就是不入主题,每次陈麻子想提起收编一事总被草上飞有意叉开或打断。陈麻子见草上飞无意归降日本人,只得留下帖子,代原田弘叶邀请他到灵丘县一聚。草上飞未置可否,嘴里说着多多关照、来日再会呀一些客套词打着哈哈。所以,今日草上飞能不能赶来赴约,陈麻子心里一直没底儿。
一大早,宪兵司令部里戒备森严。等到约定的时间到了,除了铁子托的草上飞,其余五个绺子的土匪头目都到齐团圆了。土匪们一个个强装笑颜,从他们脸上无奈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想来,可人家送来了帖子,在灵丘县这地界上混,得罪谁也得罪不起日本人,国军的正规军都被日本人打得节节败退丢了半壁江山,人家日本人要是要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山头,还不是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各绺子的大当家也不是傻子,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各路土匪到了司令部,日军首先就邀请他们看“秋操”。原田弘叶并未露面,只是让一个佐官和陈麻子陪着五位头领来到司令部后边的操场。
秋操是日本军队每年秋天的大练兵,原田弘叶的大队整齐划一的站在操场上,队伍前面几十挺轻重机枪和掷弹筒一字排开,日本兵神色肃穆,满脸杀气,随着军官的口号声开始演习拼刺。只见士兵们步伐一致、动作整齐、挥舞着手中的刺刀在阳光下泽泽生辉。几个大当家站在主席台上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如此强大的武力根本不是自己那几杆破枪、几十号人能相比的,而且实力悬殊,相差的不是一两个档次,内心完全被鬼子的军力所折服。
看完了秋操演练,佐官和陈麻子又把五位头领带到了司令部旁的一间小院。一进屋,三条伸着长舌头的大狼狗对着人就是一阵狂吠,要不是日本兵使劲拽着,那凶猛的架势仿佛要扑上来一口把人撕碎。
院子一侧,立着六根木桩,六个中国人被绑在木桩上,眼睛蒙着黑布。陈麻子笑嘻嘻的介绍说,这是皇军的新兵在练习刺杀技术。
只听佐官一声令下,日本兵摘开了中国人眼上的黑布,六个日本新兵喊杀着握着刺刀,一刀扎进六个中国人的心脏。木桩上的中国人痛苦的挣扎几下,低下头断了气。鬼子取出刺刀时,一股鲜血飞溅而出,溅到了鬼子新兵的脸上,也溅到了几位头领的心里。
几位头领平日里也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的买卖,可是土匪杀人是为了钱财,而鬼子杀人却是拿活人练习刺刀,甚至是为了无聊取乐。鬼子用刺刀杀死中国人后还没完,接着又后退几十步练习射击。
佐官回头看着几位头领脸色苍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见目的达到,便领着几人回到了司令部会客厅。
此时,原田弘叶已等候在那里。陈麻子挨个介绍了各位头目,原田弘叶便招呼大家坐下,一番客套后,开口说道:“各位都是灵丘县的绿林好汉,现在灵丘县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土地,你们占山为王就是和我们皇军为敌。但我非常敬佩各位的勇气和胆量,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放下你们的武器,带着你们的人马,都加入到皇协军来,我们一起创造‘大东亚共荣圈’,到时你们也是圣战的功臣之一。你们以为如何呀?”
翻译官将原田弘叶的话翻译了一遍。几个大当家心里都明白,打是打不过的,更何况自己现在还在别人军营里,自然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不然刚才那几个绑在木桩上的中国人可能就是自己的例子,只能暂时答应下来,心想等回了绺子再说。
哪想原田弘叶并未给他们机会,直接将他们扣留在司令部,并让他们写了书信交与一同前来的土匪回山直接把人马拉过来。几位头领直呼上当,可是现在连后悔都没地儿申冤。
原田弘叶早就想好草上飞不来的对策,在五位当家的写了书信后,当着他们的面,集合队伍,一个中队的鬼子和陈麻子的警备团浩浩荡荡的向铁子托开去。
等到晚上,几位头领的人马前脚刚到灵丘县,派去剿灭草上飞的鬼子队伍也回来了。除了草上飞和两三个亲信侥幸逃脱外,铁子托一百多号土匪死的死,伤的伤,全被一锅端了。
当晚,原田弘叶摆下庆功宴,一边款待新近加入皇协军的几位头领,一边庆祝陈麻子他们得胜归来。陈麻子的警备团说是一个团,其实只有四百多人,现在又收编了三百多土匪,队伍一下壮大了不少。
那柳传贤在罗店乡侥幸逃走后,一口气跑到了灵丘县城搬救兵。等到第二天一早,柳传辉带着特工队和一百多个鬼子伪军气势汹汹的杀到了罗店乡。柳家大院已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柳传贤老娘和一众家人奴婢见了柳传贤和柳传辉,拉着二人哭的死去活来。
听家里人说这一次又是那草上飞带人干的,柳传辉却是不信,因为昨天下午铁子托的土匪还被日军团团围住,他哪里有这个本事又跑到罗店乡抢粮食,心里不禁怀疑杀死自己老爹的另有其人。
后来又听说贼人在柳家抢走粮食后,罗店乡的穷鬼们也趁火打劫,趁乱抢走了剩余的粮食,柳传辉恨得咬牙切齿,带着特工队和鬼子伪军便在罗店乡挨家清查、纵兵抢粮,一口恶气全撒在罗店乡的乡民头上。
鬼子伪军们砸门进屋后也不管是不是昨夜丢失的粮食,见粮就抢,如果稍有反抗,就杀人烧房,疯狂报复。柳家兄弟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全然不念同胞同乡之情,带着鬼子伪军在罗店乡大开杀戒,一时间乡场上哭喊连天,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日军小队长叫北原千井,参军前是个杀猪的屠夫,络腮胡、三角眼,是个残暴嗜血的家伙。血洗罗店乡后,鬼子伪军从百姓家中抢回了一万斤粮食。北原千井没想到城北的匪患如此猖獗,担心明天石庄乡的粮食又被人提前抢去,便让柳传辉和柳传贤两兄弟带着便衣队押送回了县城,自己带着一队鬼子兵直接前往石庄乡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