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和胡长捷的坚定阻击,成功遏制了两侧增援的日军。彭江北和赵七的部队撤出战斗较为及时,所以部队损失不大。
赵七带着部队沿山路一路疾跑,早已累得人困马乏。负责断后的彭江北摆脱了后面的追兵,也赶了上来。两支队伍在羊儿坪汇合。
“他娘的,头一回……被鬼子……追着屁股打﹗”彭江北喘着粗气,“再过两道梁子……就……就到苍岭。”
“嘿嘿,老子一辈子被人追着跑,也不差这一回。”赵七笑道。
“老七,咱们歇一会儿,鬼子追不上了。”彭江北提议道。
“不知道队长那边情况怎么样?”赵七敞开军装,擦拭着满头的大汗,“多亏队长及时提醒,不然这次咱们可要吃大亏。”
彭江北拧开军用水壶,“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水,然后说道:“放心吧,队长既然让我们撤退,他就一定有脱身的办法。我现在更担心的是胡政委那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顶住从灵丘城出来的鬼子,现在有没有安全撤退?”
赵七回答道:“你忘了沈雁山叫啥?铁子托草上飞﹗脚底抹油的本事比咱都强,我们就回万宝村准备接应就行。”
彭江北皱着眉头,“你不觉得这次伏击小鬼子早有预谋,估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正说话间,前边山坳里突然传来两声爆炸声,吓得彭江北呛出两口水来。
赵七立马警觉的举起枪,大声喊道:“什么情况?吴飞,你跟我去看看。”说着,他迅速向山坳方向跑去。
当赵七来到山坳时,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两边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埋伏了好几百名伪军。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一人一马正绝尘而去。
“给我拦住他﹗”一伙伪军冲下山坡,“砰砰”的望着那人放枪。
那人勒紧缰绳,上身紧贴马背,后背射来的子弹“嗖嗖”的贴着他头皮飞过。尽管如此,他仍不忘回身向追击的伪军射击,一时间枪声在山谷中回荡。
“好身手!”赵七不禁感叹一声,却也暗自庆幸。在这条岔路口,也是他们回万宝村的必经之路,山坡上的伪军显然预先算计好了他们的撤退路线,并在此埋伏等待。要不是骑马之人让伪军们暴露了行踪,估计赵七的部队今天就要栽在这里。
敌人的敌人肯定是自己人。趁着伪军与骑马的人交火之际,赵七等人也迅速瞄准伪军进行反击。几名伪军中弹倒下,领头的伪军见状大吼一声,放弃了追击,指挥手下向赵七这边扑来。
而骑马的人趁机猛夹马腹,策马疾驰。几声清脆的皮鞭声后,迅速消失在山坳的尽头。
赵七带着几个手下边打边撤,回到羊儿坪。此时,彭江北已经指挥部队摆好了战斗架势,而几百名伪军也紧随其后,黑压压地一片追了上来。
“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么多二狗子。”彭江北焦急的问道。
赵七往弹匣里压着子弹,“这帮狗娘养的早就等在前边了,要不是刚才有人报信,我们险些就中了二狗子的埋伏。”
“原来是给老子下了套啊﹗”彭江北瞬间明白了这盘连环局,沉下脸说道,“看来今天只有和这帮狗娘养的拼了,不然等身后的鬼子追来,我们就被包了饺子馅。”
“好﹗不让老子活,老子就杀出一条道来。”赵七将弹匣顶上了枪把,咬紧牙帮子露出一脸杀气。
伪军们也看见了对面趴在地上的破虏军,在伪军军官的指挥下,他们猫着身子,放慢脚步,成战斗队形缓缓的向阵地压了过来。
伪军军官叫秦永利,是莫大高的拜把兄弟,一个铁杆汉奸。莫大高把他安插在二营做营副,就是为了监视赵老三。今早赵老三被捕后,他就正式当上营长,并接管了部队,随后又奉命在羊儿坪前方的岔路口等候伏击溃败的破虏军。
此刻,秦永利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争表现,他举着枪大声鼓动着伪军们冲锋,“兄弟们,冲啊!土八路已经被皇军打垮了,打死一个赏大洋两块,打死当官的赏十块!”
羊儿坪并没有什么险要地形可以防守,从地名就可以看出这里只是一片山中的平地。破虏军的战士们仓促之间没有构筑工事,只能趴在地上隐蔽接敌。双方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彼此的模样。
彭江北不等伪军靠近便下令开火。他的部队在兔儿岭并没有什么消耗,再加上之前的战斗打得窝囊,战士们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在一声令下后,掷弹筒、轻重机枪一起向伪军猛烈开火。
伪军们没有像鬼子那样的武器配置,不仅没有掷弹筒,而且三百人的部队中,机枪只有三挺。这帮伪军本身就贪生怕死,枪炮声一响,他们便一窝蜂地向后退去。
“冲啊,杀光这帮二鬼子!”赵七看准机会,站起身来领头冲了出去。他身后的战士们备受鼓舞,纷纷起身冲杀出去。
一百多名破虏军战士追着三百名伪军跑,原本是一场伏击战,结果变成了一场追击战。二鬼子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向后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赵七一直追赶了两里多地,到了前边山坳的岔路口,才停止了追击,转而向苍岭方向撤退。
秦永利坐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幸庆自己保着一条狗命,回头看向身边的伪军只剩两百人不到,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唏嘘不已,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回去交差。
彭江北过了岔路口后片刻都不敢停留,直接把部队拉回了万宝村。等走到村口,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回想起刚才的伏击,他不由得暗自感慨一番。如果伊藤雄野换成一队日本兵在此伏击,或者二鬼子没有提前暴露,羊儿坪很可能就成了华容道,想要脱身绝非易事。
日军这次战斗事事料敌在先,可谓有备而来。彭江北回到村中后发现另外两支队伍并没有回村,意识到事态可能比想象中更为严重。他立马警觉地组织万宝村的村民紧急撤退。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来,彭江北这个决定显得非常必要和及时。
尾巴背着沈雁山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奔逃,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三十几名战士。宫本中队的鬼子兵就像一条紧追不舍的恶犬,转眼间,负责殿后的两名战士又中枪倒地。
突然,尾巴脚下一滑,摔下了路边两米高的坎子。不过,这家伙皮糙肉厚,跌落在地上只是擦破了皮。沈雁山也不知磕到了哪里,只听他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哎哟,狗日的下手也不轻点﹗”沈雁山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摸了一把额头,居然还有鲜血渗出,“娘的,还挂彩了?”
“大当家,你醒了?”尾巴惊喜地爬起身,看着沈雁山额头迅速鼓起的大包,不觉有些尴尬。
“什么情况?我们在哪里?”沈雁山焦急地环顾四周,身后的枪声让他立即意识到目前的处境。
“大当家,再往前五里地就是苍岭,鬼子像膏药一样还粘在后面。”
“走,爬上前面那个梁子,抄小路甩掉鬼子。”沈雁山看了看百米外的一处断崖,抓起一把黄土搓了搓手。
尾巴明白沈雁山的意图,他们当年当土匪时没少干过翻墙爬坎的事情。于是,他配合地来到断崖前,握紧双手放在腰间作为支撑。
沈雁山看准步点,退后两步准备冲刺。紧接着,他迈开步子猛的冲了上去。一脚踩在尾巴手间,一脚踩上他的肩头,然后奋力一跃,便窜上了断崖中间的一处平台。平台处只够一只脚勉强落地,沈雁山仰头看好攀爬线路,双手紧扣石壁中的一个个缝隙,身形敏捷得像山中的猿猴。几个起落之后,他便翻上了八米多高的断崖,惹得山下战士们一阵喝彩。
等尾巴最后一个爬上断崖,他们收了攀爬的麻绳。此时,宫本也追到了断崖下面,但他抬头看向八米高的悬崖,也只能望崖兴叹。想当年几百鬼子伪军围剿铁子托,沈雁山硬是凭着这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从鬼子眼皮底下溜走。
看着山下的鬼子,沈雁山还不忘扔下两颗手雷,当场炸死了几个试图攀爬的鬼子。这可把宫本气得够呛,他退后了十米直跺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雁山一行扬长而去。
伊藤雄野赶到兔儿岭后,彭江北和赵七的部队早已撤退至山里,伪装成运输队的鬼子并没有成功缠住破虏军,回马坡赶来增援的两个中队也不见踪影。伊藤正在纳闷之际,回马坡一边传来枪声,两边的白刃战已经进入了最后关头,因此伊藤当机立断命令一小队鬼子兵追击彭江北,剩余的部队全都扑向了回马坡。
李丹青和赵月茹来不及打扫战场,却听见远处传来轰隆的汽车声。公路上烟尘滚滚,几辆飘着膏药旗的日本军车向这边疾驰而来。
伊藤雄野的确是个难缠的鬼子。他坐在军车里,看见回马坡惨烈的战况,便果断命令手下士兵分两路分头杀来:一路沿着公路直扑过来,一路沿着山脊迂回,试图截住李丹青的后路。
李丹青本想原路退回万宝村,但看到后路山脊上已经有鬼子兵穿插的身影,他只能带着剩余的十几人改变方向,向浑源方向撤退。
众人一口气跑过了据点,但两条腿始终是跑不赢四个轮胎的汽车,眼看着追击的鬼子军车越来越近,军车车顶上的机枪“哒哒哒”的扫过路面,溅起阵阵尘土,耳边不时有子弹“嗖嗖”掠过。
“快,避开公路,往山上跑!”李丹青让赵月茹领头,自己断后。
情况紧急,赵月茹也不争论,让段青留下保护李丹青,一咬牙领着卫生队其他女兵往山坡上跑去。
潘金锁和几个炮兵没有和女兵一起撤退,他们固执的想要留下阻击日军。
“怎么﹗当老子的话是放屁?龟儿子的,莫在这里碍事!”李丹青气得操起一口川话爆了粗口。
“不,我是你的警卫员,你在哪儿我在哪儿,要死一起死!”潘金锁嘟着嘴巴犯浑。
“你还敢犟嘴﹗”李丹青一把揪起潘金锁的耳朵,疼的小家伙直咧嘴,“段青,我命令你﹗带上金锁几个,撤﹗”
“队长……”段青欲言又止,看着李丹青瞪着眼珠子不容商量,一咬牙带着几人先行后撤。
李丹青见几人走远,忙着在据点处扔下了几颗手榴弹,然后捡起一把三八大盖,向远处山坡跑去。等他跑到两百米开外,一个俯身趴到地上,鬼子军车正好驶到了炮楼处。
李丹青赶紧拉开枪栓,单眼瞄准后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前面一辆军车挡风玻璃上被射穿一个窟窿,鬼子司机随即歪倒在座位边,失控的车辆一头撞在路边的土坎,横翻在了公路上。李丹青紧接又补了两枪,分别打爆了两个前胎。
后面几辆军车上的鬼子见翻转的前车阻挡了路面,“呼啦啦”的全都跳下了车,举起枪向李丹青这边射击。
李丹青就地打了几个滚,变换了射击位置。他瞅准刚才扔下的几颗手榴弹,几个精确的点射顿时引爆了鬼子堆里的手榴弹。几声剧烈的爆炸把刚好下车的鬼子直接炸上了天,翻倒的那辆军车还燃起了大火。
侥幸不死的鬼子被炸懵了,他们趴在地上不敢贸然追击,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炸弹。
李丹青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提起枪满意地向后跑去。
这时,伊藤雄野踉踉跄跄地从翻倒的军车中爬了出来。身边的士兵帮他扑灭了身上残余的火苗。刚才他就坐在被击毙的司机旁边,如果李丹青知道他就是日军指挥官,恐怕现在他的脑袋上一定多了个窟窿。
“八嘎!”伊藤整理了一下军装,望着远处逃窜的背影脸色铁青。这次计划虽然重创了对手,但没有达到全歼破虏军的预期,并且还在回马坡折损了两个中队,现在又被敌人暗算,险些丧命。
伊藤恼怒之下,“哗”的抽出军刀,命令全体日军下车追击,誓要抓住这伙溃逃的八路。
论脚力,鬼子再练十年也追不上李丹青,但是他拖着卫生队的女兵,一个小时后,两队人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由于日军截了退路,李丹青只能迂回至浑源境内的太白山区,想要凭借崎岖难行的山路甩掉鬼子。他们刚翻上一道山梁,头上忽然响起了马达轰鸣声,天边两个小黑点越来越近。气急败坏的伊藤为了消灭这伙八路,甚至不惜血本的从大同叫来了飞机助阵。
“不好,鬼子飞机。”李丹青大叫一声,“快下山!”
山梁上无处藏身,继续呆在山上就会成为鬼子飞机的活靶子。李丹青话音刚落,就拉着赵月茹第一个跳下了山坡。身后的女兵们也不含糊,跟着他一屁股坐在陡峭的山坡上猛地向下滑去。
几个战士之前从未见过飞机,更不知道飞机的威力,虽然他们从李丹青的语气中听出情况不妙,但也就是驻足观望了几秒,却浪费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李丹青刚滑到山底,巨大的爆炸声就在身后响起。航空炸弹的威力可不是儿戏,一炸一大片,几个扛着掷弹筒的战士动作稍慢了一步,直接就被爆炸腾起的巨大火球吞没。强劲的气浪掀起尘土和细石,密密麻麻地落在李丹青周围,两三个卫生兵被飞石砸中,头上挂了彩。
前面就是神女峰,虽然海拔不及归鸿峰,但峰顶挺拔突兀,北面崖壁高耸千丈。鬼子飞机完成一轮俯冲攻击后,需要迅速拉升飞机,才能躲过前面神女峰的山顶。
李丹青抖落满身的尘土,没想到两架飞机飞过神女峰后,盘旋一圈又飞了回来。
“快卧倒!”李丹青大喊一声,自己却一把抢过一个战士手里的机枪,向神女峰的山坡上跑去。
“队长,你去哪里?”赵月茹焦急地问道。
“快躲好,我去干掉鬼子飞机。”李丹青头也不回,迈开长腿一个劲儿地向山上跑去。
转眼间,飞机又飞回了山沟,几颗航空弹落下来,又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山沟里顿时飞沙走石,浓烟滚滚。赵月茹和女兵们躲到一处巨石背后,虽然没有人受伤,但巨大的爆炸声将她们震得两耳嗡嗡作响,两个女兵被散落的山石直接埋掉了半个身子。
鬼子飞机飞过神女峰,转了个圈儿,再次飞了回来。山谷里的浓烟还未散去,鬼子飞行员视线不清,胡乱地朝山沟里一通乱射后,开始拉升飞机准备飞跃神女峰。就在这时,迎面山坡的水平线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提着轻机枪朝着机头猛烈开火。
“小鬼子,今天也让你们尝尝子弹的滋味!”李丹青怒目而视,提着机枪猛烈地扫射着。
子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火线。鬼子飞机正在拉升,机头朝上,驾驶舱里的飞行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面的李丹青疯狂地扫射。他们无法反击,只能尽量拉升飞机试图避开密集的子弹。
突然一发子弹击碎机舱玻璃,射进飞行员胸膛。那飞行员瞪了眼当场殒命,只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地上的步兵干掉。
第一架飞机失去了控制,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头撞到了半山腰,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中回荡。
“八嘎!”第二架飞机的鬼子飞行员看着队友被击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之余迅速调整机位,避开了李丹青的扫射。
山沟里的战士们看见李丹青打下了一架飞机,纷纷振臂欢呼。
李丹青正准备下山,第二架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重新设置了飞行线路,然后向他所在的山腰位置俯冲下来。
“来吧,小鬼子,爷爷让你有来无回!”李丹青大喊着给自己打气,端起机枪也不躲避,直接对着鬼子飞机迎面扫射。
也许是被李丹青的气势所震慑,也可能是受地形限制,鬼子飞行员突然拉高了机身,扔下最后的两颗炸弹后离去。
李丹青也不傻,见到两颗黑乎乎的炸弹从天而降,情急之下就近扑到一块大石旁边。两声巨响后,李丹青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远处的天空布满了红霞,层层叠叠直到天边。李丹青再次睁开眼睛,眨巴了两下,望着远处血色的残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头上的伤口已经凝固,血渍几乎遮住了半只眼睛。
恢复意识后,李丹青感觉到有人背着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弯着腰几乎驼到了地上。前人身上的汗水隔着衣服浸湿了他的胸膛。
“放我下来,我在哪儿?”李丹青微弱地问道。
跟在一边的潘金锁听见李丹青说话,转过头欣喜的问道:“队长,你醒了?”
前面那人略一迟疑,但还是坚持着背着他艰难地往前挪动脚步,“队长,这里还不安全,再走一阵,我放你下来。”说话间使劲把李丹青的身子往上靠了靠。
李丹青明显感觉到背他的人有些吃力,双脚甚至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更让他意外的是,说话的人居然是个女同志,听声音好像是段青。
“我能走……”
“队长,你就坚持一会,过了这座山,我就放你下来。三小姐把你交给我,我就要负责你的安全。”段青全然不顾李丹青的反对,咬牙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三小姐?”一开始,李丹青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他听见山际间隐约传来的枪声,立刻惊呼道,“赵月茹呢?”
段青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队长,你不要问了,三小姐掩护我们撤退,她随后就来。”
“放我下来!”李丹青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段青的后背翻滚下来,这也使得段青一个踉跄,跟着摔倒在地。
“队长!”潘金锁急忙上前来扶,“段青姐姐也是一片好心,你就不要逞强了。”
李丹青的一只眼睛已被血浆黏住,视线模糊。他强撑着身体,从地上慢慢站起,用仅剩下的另一只眼睛环顾四周。最后,他的目光徐徐地落在了对面巍峨的神女峰上。
对面就是神女峰的北侧,陡峭的山崖如同刀削斧砍一般直插云霄,而零星的枪声正从神女峰的峰顶传来。虽然不知战况如何,但李丹青心中明白,赵月茹和她卫生队的女兵正面临着绝境。一面是绝壁悬崖,另一面是几百名鬼子兵的层层包围,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也是为什么在提到赵月茹时,段青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因为赵月茹此刻正在用生命掩护他们撤退。
“她们都在上边?”李丹青哽咽着。
段青轻叹一声,“哎——队长,刚才飞机轰炸过后,你就晕死过去。我们冲上山坡把你从土堆里刨了出来,你头上被飞溅的石头砸破,三小姐亲自为你包扎了伤口。但是鬼子已经围了过来,三小姐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带着姐妹们把鬼子引上了神女峰……”
“月茹……”李丹青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一阵剧痛。他背过脸,望着那如同刀削般的绝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赵月茹对他的心意,他又何尝不知,只是自己不能给她幸福,所以从来也不敢接受,拒她千里之外。然而现在,赵月茹却用生命来保护他,这又是一笔无法偿还的情债。
此时,天边已经褪去了最后一抹嫣红,无尽的夜色即将笼罩大地。赵月茹带着卫生队的女战士边打边退,已经来到神女峰绝顶,再往后就是万丈悬崖。
紧追不舍的鬼子步步逼近,他们已经发现包围的是一群女八路,嘴里兴奋地“叽里呱啦”地叫喊着,眼神中流露出邪恶而贪婪的光芒。
“月茹,我没子弹了!”
“我也是!”身边的战友纷纷告急。
“姐妹们,我们是女人,不能被鬼子俘虏,你们怕不怕死?”赵月茹站起身把手里的长枪猛的扔进了山崖。
“不怕!”
“今天杀的鬼子够垫背了。”
看着决绝的赵月茹,女兵们视死如归,学着她的样子,一个个把枪都扔下了悬崖。
赵月茹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姐妹,点点头,欣慰的说道:“好,那我们就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有伴儿。”
鬼子见她们扔掉了枪支,更加放心大胆的围了上来,双方相距不过十步。
赵月茹带着姐妹们退到了悬崖边,转身面向深渊,脸色平静。山顶的风轻抚着她们的长发,似乎在挽留着年轻的生命。战士们从容的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装,做好了上路的准备。
鬼子看出她们想要跳崖自尽,伊藤雄野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派出一个翻译官劝说道:“八路军战士们,皇军优待俘虏,只要你们投降,皇军保证一个不杀。”
翻译官见姑娘们没有反应,继续劝说道:“你看你们都是大好年华,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不觉得可惜吗?你们家中肯定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弟弟妹妹,你们死了,谁来照顾他们……”
“你闭嘴!”赵月茹转头一声怒斥,“一条日本人养的狗!”“诶……我说……”
翻译官被骂的一脸窘迫,可是赵月茹却转过头再未理睬,而是对着女兵们说道,“姐妹们,上路吧,还有什么遗言、心愿,留下话……”
沉默了片刻,一个姑娘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远处绵延的群山大喊了一声,“柱子,下辈子我还嫁给你……”说完,她张开双臂,第一个纵身跳下山崖。
“长生娃,娘先走一步了……”
“金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姐姐去找爹娘了……”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告别萦绕山间,久久不绝……
这是姑娘们最后的绝唱!也是山西儿女不屈的悲歌!
黄土高原这片沧桑而又厚重的土地,在他那千疮百孔的脊背之下,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多少生离死别,而他用贫瘠和苍凉孕育出的山西儿女,亦如他的朴实与刚烈,亦如他的烈烈风姿、铮铮铁骨。面对千难万苦,她们一代代前仆后继,用勤劳和汗水肥沃着脚下的黄土;面对民族危亡,她们一个个慷慨赴死,用坚贞与血肉塑立起民族的丰碑。
“姐姐……”潘金锁听见了潘金凤那熟悉而又悲凉的决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提了枪就要往外冲,却被李丹青一把拉在怀里。
“队长!救我姐……姐……”潘金锁无奈而悲痛的喊道,全身因为悲愤而剧烈颤抖。
“金锁,没用的……没用的……”李丹青紧紧地抱住他,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潘金锁的头上,“你姐姐是为了救你才牺牲的,你要好好活着,留着这条命给你姐姐报仇。”
“姐姐……”潘金锁伸出手,嘶声竭力地呼喊着,声音在山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悲痛和哀伤。
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个纵身而下,山顶上只剩赵月茹一人。最后的时刻到了,赵月茹缓缓走上石台,轻轻解开发髻,任由一头青丝随风舞动。她的面容宁静而坚定,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一睁眼却是一汪秋泓柔情似水。
她深情的望向远方,仿佛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丹青哥——你说月茹的歌好听,我最后给你唱首歌吧。”
然后,她轻启红唇,歌声在山谷间回荡:“那是你第一次拉住我的手,就像揪住了我的心头肉,有心我也想往你跟前凑,咋感觉我的脸就这么厚……”
空谷传音,歌声婉转凄美,李丹青趴在地上,听得真切。每一个字都如同针刺一般,深深扎进他的肉里、心里。他仿佛能看见赵月茹那绝美的容颜,那深情的目光,还有那最后的诀别。
“月茹……丹青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李丹青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头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头上包裹的布条。
赵月茹似乎也听见了李丹青的悲呼,嘴角露出一抹欣慰而绝美的微笑。带着爱恋、带着不舍,迎着璀璨的星辰,赵月茹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丹青哥,来生再见……”山谷里传来月茹最后的声音。
“啊……啊……”
眼睁睁的看着赵月茹死在面前,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李丹青仰天长啸,犹如一头发了狂的猛兽。
伊藤雄野也听到了李丹青的悲呼,他转身问向身边的丰田秀吉:“你听见刚才那个女八路喊的什么了吗?”
丰田秀吉回答道:“好像是叫了什么丹青哥,莫非就是李丹青?”
伊藤雄野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我们的对手就在对面,追上去,抓住他,为死去的皇军报仇。”
“嗨!”丰田秀吉转身准备离去。
伊藤雄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补充说道:“带上狼狗和狙击手,不能再让这头狡猾的狐狸跑了。”
“嗨!”丰田秀吉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