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军分区的回电确认,总部机关凭借李丹青和老钱及时传递的情报,成功抓获了一名潜伏的日本特务。特高课特务羽生麻衣煞费苦心的隐忍潜伏了两年,最近才刚刚调到了军分区,没想到窝还没趴热就被揪了出来。尽管司令员第一时间给阎锡山那边送出了情报,但阎锡山反应太慢,还是没有防住216团的刘善辉带人投敌。为此,军分区还特别发电嘉奖,并让大同地下党组织全力配合李丹青接下来的任务。
随着羽生麻衣的落网,特高科的事情也算暂时告一段落,李丹青随即全身心地投入到金山煤矿的任务中。上次从夹金山侦查回来,他就想好了从两头入手,一面让狗娃配合老钱找到金山煤矿运煤的铁道线,自己则随着送货的车队进山侦查。考虑到李秋阳的身份已经暴露,而段青是个姑娘,便让他们暂时留守酒庄。
到了和“短衫”约定的时日,李丹青迎着朝阳上了路。和“短衫”在路口碰面后,短衫让他替换了骡队里一名车夫,赶着骡车朝检查站走去。
李丹青在东北赶过马车,手里的马鞭漂亮的在半空画了个圈,甩出一声炸响,还真有车夫那个架势。
交谈中得知“短衫”名叫吴成安,大同本地人,在黄宗文家干了五年长随,前年鬼子进了大同,他就开始给山里运粮拉菜。
李丹青今日穿着打了补丁的短褂子,挽起裤腿一身泥巴味,虽然长的高高大大,但缩了头唯唯诺诺的样子反倒让吴成安担心因他胆小怕事露出了马脚,进山之前便一再的嘱咐他见了鬼子兵不要紧张,如果有人问起,便说是替了病倒的车夫王三。
侥幸的是骡车进山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吴成安在这条道上走了两年,和沿途的伪军混的很熟,轻松通过了两个哨卡后,骡车就沿着山沟进了夹金山。
这段山路开始有些崎岖不平,地上的黄土夹杂着一些黑色的矿渣,颠簸得车轴吱呀作响。走了约莫两里地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坳。两侧山坡布满了密集的铁丝网,山口处则屹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碉楼。一队鬼子兵手持明晃晃的刺刀,严阵以待地守在路障前。
“停车,检查。”路口的伪军大声喊道。
吴成安向李丹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即脱下毡帽,笑呵呵地走到伪军面前,递上一支烟,“张队长,今天怎么亲自值班啊?”
伪军接过烟,吴成安迅速划燃一根火柴,恭敬地为他点上。
张队长猛吸了一口,“还是你们家黄营长日子过的舒坦,待在大同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不像我们在这山里喝西北风。”
吴成安陪笑道:“我家黄营长记着弟兄们的好,特意给你们带了汾酒和烧鸡。”说完从骡车上拿出了一大包东西递了过去。
张队长顿时喜笑颜开,“还是你们黄营长懂事,过吧。”
“真的不检查了?”吴成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张队长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查什么查,咱俩谁跟谁,我还信不过你吴成安老弟?”接着,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伪军放行。
转过山口,骡车终于进入了矿区。只见高大的夹金山矗立眼前,山体自上而下被挖开了三处几十米高的断面,层叠的山石中裸露出黑漆漆的煤层,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一片露天煤矿,山石旁一阵叮当作响,上千劳工正拿着锤子、铁锹将岩层中的煤矿石挖凿出来。另外一些劳工则推着独轮车将开采出的煤矿石集中运输堆放。
劳工们头发蓬松,脸色蜡黄,身着破布烂衫,甚至是衣不蔽体。他们全身除了牙齿和眼睛全都是锅底般的一片黑色,有的甚至骨瘦如柴,远远看去,只觉如同一副骨架在山间行走。
与劳工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矿场上站着几十个虎视眈眈的监工。他们身穿黑布衫,手握皮鞭和木棍,神色悠闲。一旦劳工们稍有怠慢,就会遭受他们的呵斥和毒打。
在矿场中央的空地上,堆满了大小不等的煤堆。北边的山坡地势较为平缓,沿着山脚密密麻麻地搭建了一大片简易窝棚,这就是劳工们的生活区。据吴成安介绍,这些窝棚都是劳工们自己动手搭建的,日本人和监工们可不会费这个心思。最早进山的劳工在山体一侧挖了几十个窑洞作为住所;后来进山的劳工则用木桩和茅草搭建了简易的木屋;再后来,山上的木材被砍光,最外层的劳工只能捡些枯枝干草垫在地上,勉强有个栖身之处,连狗窝都不如。
据吴成安所述,夹金山内有三处矿区,它们沿着山沟呈带状分布,绵延约七八里地。他们运送的物资主要是为了供应驻扎在矿区的日本人和伪军的日常伙食。每两天,他们会送一次物资,每次都要将蔬菜、肉禽分别送至这三个矿区。
在第一处营房卸完物资后,车队继续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前行,来到了第二处矿区。此处位于矿区的核心地带,由于地面上的煤炭资源已近乎枯竭,日本人不得不沿着山体打进了两个矿洞以继续开采。尽管地面上的劳工数量看似不多,但从两个矿洞中不断运出的煤车,就可知道矿井里还有大批的中国劳工。
这里已经通了火车,铁轨沿着山沟一直铺到矿井外,一批劳工正忙着挥动铁铲把采运上来的煤矿装上火车。然而,细心的李丹青注意到,这些劳工的衣着与一般的百姓明显不同。特别是近处的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他们似乎刚来这里不久,身上的灰绿色国军军服还未褪色,胸口处还贴着写有部队番号的白布条。
距离矿洞不远处,是用铁丝网隔离的营房。营房内外还挖有壕沟,并筑有炮楼。营房的大门处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四周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营房是由夯土和木板搭建而成,比起一般劳工的窝棚要坚固得多。
正当李丹青在观察地形时,卸完货的吴成安背地里拐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你弟弟不在这里,这些都是战俘。”
随后,车队继续沿着山沟前行,又走了几里地,最后一处矿区便出现在眼前。此处共有三处矿井,原先是一个叫小东庄的村子。一侧的山体上挖有层层叠叠的窑洞,矿井周围也随意搭建着一些草棚和木屋。从远处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两个瘦骨嶙峋的中国人正抬着一具仅剩下骨架的尸体往后山走去。
此时已到吃饭时间,李丹青将马车上最后的一筐蔬菜卸下,准备好饭菜的伙房师傅便抬着黑糊糊的几口大锅走到中央的一块空地。
随着几声锣响,劳工们开始陆续从矿洞中走出。他们一个个满身煤尘,端着破旧的土碗,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眼巴巴的看着空坝中的几口大锅,嘴里空咽着口水。
听吴成安讲,劳工们一天只吃两顿,米窝窝和捞饭就别想了,上午上工前黑豆糊糊里还撒了些炒面或者是高粱面,下午黑豆糊糊里稀得连黑豆都看不见,有两片野菜就算不错了。
劳工们小心的端着碗蹲坐一旁,生怕洒落一点汤水。大多都是狼吞虎咽,刚端了碗,转个身就已吃得精光。而且,这群人几乎不需要洗碗,因为吃完后他们会伸出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粒食物残渣。
眼看师傅扛着锅走回后,劳工们陆陆续续的又要下井。吴成安来到李丹青身边问道:“怎么样,找到你弟弟没有?”
李丹青假装失落的摇摇头。
二人一路相处也混得熟络,吴成安拍着李丹青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并且仗义的答应两天后再带他进山一趟。
李丹青当然求之不得,千恩万谢的还挤了两滴眼泪,然后跟着吴成安踏上了返程。
又隔了一天,按照与吴成安的约定,李丹青早早地出了门。虽然他已经对矿区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但还需要进一步侦查鬼子的兵力部署和防备情况。所以当吴成安提出再带他进一次矿区时,李丹青自然是欣然同意。为了表示感谢和拉近关系,他还懂事地往吴成安的荷包里又塞了一叠票子。
就在李丹青前脚刚走不久,李秋阳和文三虎随后也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声称要出门逛逛。尽管段青和小周苦心劝阻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可是这两个家伙吹胡子瞪眼却是谁也拦不住。
在狭小的密室里呆了十多日,守着一盏油灯每日大眼瞪小眼实在枯燥无味,即便是上到酒庄的小院里也只有几十平米,头上也不过巴掌大的天。李秋阳自由散漫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份煎熬,再加上担心他手底下的那帮弟兄,还有烟馆铺子的生意,李秋阳出了门便带了三虎直奔文庙而去。
通往文庙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几片枯叶随着秋风在角落里打着旋儿,一只秋蝉蹲在墙根老榆树上可劲的聒噪。
李秋阳让文三虎在巷口等候,自己则独自向巷子里走去。走了大约五十米,直觉让他停住了脚步,一个闪身躲进角落里。
李秋阳也不是傻子,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见眼前文庙大门中开,大门两侧堆满了落叶,可是进门的石阶上却是干净整洁,好似常有人走动。
“一定有诈!”李秋阳心中暗道,顺手捡起路边的一顶破草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半边脸,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李秋阳的一举一动早被躲在对面楼上的特务看得一清二楚,虽然还不能确定来人身份,但李秋阳可疑的行为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特务们很快便暗中跟上了他。
李秋阳和三虎一路来到了魁星路的烟馆。烟馆已经重新开张,不过门匾上却已换了招牌。黄秉礼正带着几个伪军站在门口拱手迎客,而那黑胖子吴发贵和尖嘴的吴永亮就像两只摇尾的哈巴狗,围着黄秉礼讨好献媚。
很明显黄秉礼已将烟馆据为己有,而那吴发贵和吴永亮如今也是见风使舵的新攀了高枝。
看到这一幕,李秋阳怒火中烧,瞪了眼直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平日里黄秉礼和自己还有交情,没想到却趁机霸占了他的烟馆;吴发贵跟了自己多年,吴永亮虽然是最近才入的伙,但自己也待他不薄,没想到大难临头这两小子就是根墙头草。
“帮主,老子去宰了吴老龟这两个鳖孙﹗”文三虎也看出了吴发贵和吴永亮叛变投敌,从怀里“霍”的掏出手枪要去清理门户。
“好,让他两个狗日的知道投靠日本人的下场﹗”李秋阳从腰里掏出王八盒子,径直向烟馆大门走去,“吴发贵,你个狗杂碎,看我不杀了你。”
吴发贵正和黄秉礼说话间,余光看见街上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不好,是李秋……”
话音未落,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吴发贵胸部连中两弹,当场毙命。
李丹青也给三虎送了一把撸子,可是这小子平日里没怎么开过枪,朝了吴永亮连开三枪,只有一枪打中。最后一枪没有控制住后坐力,差点打到自己脚上。不过,打中的那一枪却颇有水准,不偏不倚地打到了吴永亮的命根子上,惹得这风流情种捂着裤裆一边嚎叫着,一边往烟馆里窜去,彻底成了个阉货。
李秋阳看着倒地抽搐的吴发贵,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抬手转向黄秉礼又开了两枪。然而,黄秉礼已经反应过来,缩头抓过身边一个伪军挡在身前。那名可怜的伪军士兵身中两枪,而黄秉礼却侥幸逃过一劫,向着烟馆里一个驴打滚翻滚了进去。
枪响后,街口已经炸了锅,人群惊叫着四处逃散,一片混乱。李秋阳正要冲进屋里再补几枪,可是身后跟来的两个黑衣特务已经掏出枪指着李秋阳和文三虎的后背呵斥道:“李秋阳,要命的就赶快把枪扔掉﹗”
二人没想到身后还有人包抄,眼看着烟馆里的伪军也端了枪从大门里出来,二人顿时陷入前后夹击的险境。
三虎怒目圆瞪,转身冲向身后的特务,“大哥快走……”
乱枪之中,三虎虽然打死了一名特务,但自己却是身中数弹,倒在李秋阳怀里,两只豹眼死不瞑目的瞪着灰白的苍穹。
“三虎,文三……”李秋阳半蹲在地上,扶着文三的尸体泣不成声。
此时,李秋阳已是瓮中之鳖,烟馆里的伪军也壮起了胆子一步步地围了过来。
那名特务堵着后路,迟迟没有开枪,很明显是想抓活口。他朝李秋阳大声喊道:“李秋阳,你已经被包围了,快投降吧,饶你不死。”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四散逃跑的人群中窜出,前面还推了一辆堆满货物的板车。
“帮主,瘦猴来了!”
特务始料不及,被板车一下撞飞。瘦猴推着板车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狠命的向了烟馆大门的伪军冲去。伪军们胡乱开了两枪没打中,眼见着板车冲到跟前,顿时吓得四散逃窜。
“帮主,快跑!”
李秋阳见状,一手提起枪,一边掩护着瘦猴,一边向街口退去。
黄秉礼缓过神来,狡猾的倚在门边朝着李秋阳跑去的身影连开数枪,可惜他平日里少于练习,枪头不准,只有一枪打在了李秋阳的手上。看李秋阳已经拐过巷口不见踪影,才连忙召集手下追赶。
城里响起枪声,巡街的伪军和宪兵队的鬼子迅速向烟馆附近合围过来。李秋阳没跑两条街就被堵在了一条长巷里。
后有追兵,前有来敌,李秋阳躲在角落里举枪射击。鬼子伪军有所忌惮,没有贸然上前。
“瘦猴,咱兄弟二人今天可要交代在这里了。”李秋阳身靠矮墙咬着牙,鲜血顺着垂下的手指不断滴落。
“能跟帮主一起上路,老四不后悔。”瘦猴倚在李秋阳身后,从腰里掏出一柄雪亮的尖刀。
“好兄弟,待会我子弹打完后,咱们一起冲出去,死也拉几个垫背的。”李秋阳取出弹夹,压上兜里仅剩的几发子弹。
“李秋阳,你快投降吧,看在咱们多年兄弟的份上,我会向皇军求情,保你不死。”黄秉礼躲在一名伪军身后大声朝了巷子里喊话。
“我去你娘的黄秉礼,你个狗汉奸,平日里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背后下刀子,不怕死的就过来,爷爷在这等着啦!”李秋阳面无惧色,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
“李秋阳,少说些没用的,你也不是夹了一腚屎尿,当年你和你师傅干的那些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就在这时,旁边店铺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着李秋阳和瘦猴招手:“帮主,四哥,快进来。”
“狗娃?”李秋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感谢老天!爹娘保佑!李秋阳心里庆幸着,一脸兴奋地钻进了屋子。
原来这间屋子的隔壁就是大同地下党的一处秘密安全屋,前几日老钱外出发报所用的电台就隐藏在这里。今天,老钱带着狗娃刚从城外回来,准备先来这里接收完电报再回酒庄,哪想却意外碰见了鬼子伪军正在追捕李秋阳,阴差阳错之下救下了二人。
狗娃带着李秋阳和瘦猴翻过围墙,沿着屋顶悄悄地潜回了安全屋。老钱已经等候在那里,见李秋阳安全返回,也没有多说什么,抱着装入皮箱的电台,带着众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帮主,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原来早有了后路,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回到酒庄,瘦猴庆幸逃过一劫,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兴奋地拉着李秋阳说着这几天外面的情况,“那日鬼子杀进文庙后,我一直躲在城里,帮里的烟馆、铺子和文庙都被黄秉礼占了,吴发贵、吴永亮和马六已经投了日本人,帮里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我们今后可咋办啦?”
今天贸然出门,回来后老钱一直没有理睬他俩,段青也拉长了脸在院里做着自己的女工。
李秋阳小臂上中了一枪,不过没有伤到筋骨,子弹在皮肉里划了一道血槽。狗娃替他包扎伤口,李秋阳坐在床边疼得龇牙咧嘴,伤口不时传来痛感,再加上因为自己的冒失,害死了文三虎,心里觉得窝火愧疚,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便倒头睡去。
晚上,李丹青知道情况后把李秋阳狠骂了一顿。文三死了,而且为了掩护他俩暴露了安全屋的位置。虽然组织里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但老钱的电台恐怕又得搬家了。对于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如若不进行严厉批评,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更大的危险。
李秋阳知道今天错在自己,坐在床上没有吭声,耷拉着脑袋任由李丹青数落。最后,老钱从中调解,李秋阳认错反省并保证下不为例,此事就算了结。
随后,几人在地下室里将他们各自打探到的消息进行了总结,小周则带着瘦猴和狗娃在外放哨。
经过两次侦查,李丹青基本将金山矿区日本人的兵力部署,劳工数量摸了个大概。金山矿区大约有劳工六千多人,另外还有一千余名战俘。鬼子兵力大约一个中队,一百来人,外加一个团的皇协军。鬼子守备的重点主要是矿场两边的进出口和俘虏营,两边山脊和前哨站都是伪军负责。此外,李丹青还意外发现,今天下午跟着吴成安离开矿区时,小鬼子拉了一大卡车的女人进入矿区。吴成安对此见怪不怪,他说每周周末小鬼子都要往矿区里拉一大车女人进去,以满足矿区里这帮畜生的兽性,车里的女人大多是城里的妓女和慰安所的慰安妇。
老钱和狗娃这两天也把火车拉煤的线路搞得一清二楚。鬼子拉煤的火车并没有进大同,而是在大同东北约三十里一个叫陈皮沟的地方分了道。每天有一趟火车开进矿区,有时拉着抓来的劳工,有时拉着粮食,出去时都装着满满的煤炭。他们二人沿着铁轨本想进入矿区,但从陈皮沟往前走了十余里到了一个叫三岔口的地方,就有伪军的检查站,外人不准进入。另外,夹金山山北是察哈尔前旗的领地,那里地广人稀,是一望无际的高地草原。因此,老钱建议,如果行动成功,切不可往夹金山南边和东边撤退,因为那两个方向将面临大同、张家口等几个方向鬼子的重兵合围,风险较大。只有察哈尔前旗方向日军防守薄弱,利于人员疏散。
李丹青现在最关心的便是撤退问题。这次任务最主要的军事目标是炸毁煤矿,但看到几千同胞在矿区受苦受难,不到万不得已李丹青也不愿放弃营救矿工。根据两次侦查的结果,矿区里防备外紧内松,只要能进入矿区,想要浑水摸鱼装几颗炸弹也不是难事。然而,现在最为不易的就是如何掩护几千劳工和战俘安全撤退。
夹金山南面山体陡峭,不易攀爬,山北坡度稍缓,但有伪军驻守在山顶,居高临下,若是营救一两人还可以夜里翻山偷跑,但是好几千人同时撤离,只能考虑从两边山口逃出。结合老钱的意见,排除从南边大同方向进山的路口,撤退线路就只能围绕火车进山的三岔口做文章了。
这次行动不宜强攻,并且李丹青也无法从灵丘调来足够的部队。现在唯一可能成功的办法是策动劳工和战俘进行武装暴动,然后再带领一支精干的小队进行里应外合。
定下大体的撤退线路和行动方案后,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混入矿区。李丹青想了两个渠道,一条线是跟着吴成安运输物资的骡车队进矿区,只可惜这条线路一次最多只能进去四人,并且进去之后,当天还得出来,还需考虑吴成安配不配合的问题。第二条就是半道搭乘进矿区的火车,扮做抓来的劳工混入矿区。
李丹青讲完自己的想法,老钱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李队长的办法看似凶险,不过目前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我可以联络大同周边的武工队和地下党的同志在三岔口接应,只要矿区成功发生暴动,我们就干掉三叉口检查站,接应旷工撤退。但是最为关键和危险的就看能不能成功混入矿区,炸掉矿井并发动暴乱。”
“老钱已经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以我打算亲自搭乘火车先行混入矿区,等条件成熟后,再发出信号,大家一起行动。”李丹青点头表示同意,“至于吴成安的骡车队,我们必须将其控制在手中,以便里外互通信息。一旦我在矿区里做好准备,就可以及时通知外边的人配合行动。”
“这件事我来办,我会混进骡车队,每两天和大哥传递一次情报。如果吴成安不配合,我就绑了黄秉礼这个狗汉奸,威胁黄宗文就范。”李秋阳想要借此机会除掉黄秉礼,为文三虎报仇。
“很好,我想这事即便是求着吴成安,他也没胆子跟咱们干,干脆就照秋阳的法子,绑了黄秉礼,将吴成安手下的四个马夫全都换成我们的人。暴动当天,我们也可以运送些武器进去。”
见李丹青同意并赞赏他的法子,李秋阳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去,当即表态一定把事情办好。
说到运送武器,运输队进入矿区要经过三次检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暴动当天,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赤手空拳的和鬼子伪军干仗。想到这里,李丹青不禁眉头紧锁,突然却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挑眉说道,“其实我们还有第三条线路,就是每周拉进矿区的那些妓女……”
“对了,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老钱突然一拍大腿,从口袋里掏出一纸电文,“我刚刚接到东北同志发来的电报,漪月的身世已经查到了。”
李丹青接过电文,仔细地看着,口中默念道:“漪月,原名王云芝,父亲王大维,母亲韩佳珍,铁西牛心屯农民,1927年5月遭歹人所害,父母双双遇害家中,6岁女儿王云芝失踪,3岁的弟弟因在大伯家躲过一劫。”
老钱补充道:“东北的同志根据档案中王大维的名字和牛心屯的地址,找到了王大维的哥哥王大勇。这些情况都能对上。当年王云芝的弟弟现在已经17岁了,听说他的姐姐可能在大同,他还想跟着我们的同志来大同找王云芝。”
“很好,明天我就去会会这个漪月,如果可行,多条路子就多一层保险。”李丹青自信满满地说道,“狗娃,你明天启程回灵丘,带上彭江北和沈雁山,再挑选30名战士迅速赶来大同。赵七就让他留守灵丘。”
“是!”狗娃爽快地答应道。
接着,李丹青又对李秋阳说道:“明天,你在城里给我租个隐蔽点的房子,院子不能太小,得住下二三十人才行。然后,把黄秉礼给我找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哪用大哥出手,我带瘦猴直接把黄秉礼给你绑来不就成了,这狗东西还欠着三虎一条命啦!”李秋阳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行,我就是担心你小子毛手毛脚,把事情办砸了。再说,你这副模样,让黄秉礼认出你来怎么办?你以为每次都有上次在烟馆的运气吗?找到黄秉礼就立马回来通知我,不许私自行动!”李丹青的话语中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李秋阳有半点反驳。李秋阳知道哥哥担心自己,也就点头默认。
第二天,李秋阳很快在城西吴家巷租下了一个院子,离酒庄只隔了两条街,两边往来倒是很便利。不过黄秉礼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瘦猴找了平日里他爱去的烟馆、酒楼和戏院都不见他的踪影,傍晚时分只得悻悻的回了酒庄。李丹青也不急,让二人明天接着找,自己带上段青直奔挽月楼而去。
虽然出门时天色已暗,但对于夜场买欢的青楼妓院,现在才刚刚开门营业。二人估计漪月还有应酬,便没有坐车,沿着御河河岸一路闲逛着往挽月楼走了过去,顺便也认一下路。
李丹青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又生咽了回来。于慧在李丹青面前都提了好几次,想要把段青和李秋阳撮合一起,可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开这个口呢?
段青也察觉到李丹青的异样,看着他欲言又止,主动开口问道:“队长?你有啥事吗?”
李丹青鼓了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嗯——我说段青,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这个……我是三小姐的丫鬟,三小姐临死前交代我照顾好队长,我一辈子就跟着队长打鬼子,不想嫁人。”段青没想到李丹青今天和她说起私事,一时有些意外也有些羞涩。
“说什么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什么小姐丫鬟的,你怎么还有这些封建思想,你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李丹青摆出了领导的架势批评道。
“队长,可是段青做错了事,你急着想把我嫁出去?”段青有些惊恐。
“不是,你想多了,我把你当我的亲妹子,只不过想和你亲上加亲,嗯——你看我弟弟如何?”李丹青试探性的问道。
“李秋阳?”段青瞪大眼睛看着李丹青,她怎么也没想到李丹青居然会有这个意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队长,你别说了,我不愿意。”
段青之所以不愿意嫁人,一是因为赵家庄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肩负着家仇国恨,没有心思去考虑儿女私情。二是李丹青的形象在她心中太过伟岸,她几乎将他作为了择偶的标准。然而,世间能如李丹青一般的英雄人物寥寥无几,这使得一般的男人很难再入她的法眼。
李丹青一脸尴尬,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媒就撞了南山。他心里纠结着,是不是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把一桩好事搞砸?又或者段青没能瞧上秋阳?
李丹青懊悔自己今天冒失开口,现在却是闭了口再也不敢讲话,只等着家里的政工干部于慧再慢慢做段青的思想工作吧。
月过树梢,挽月楼前渐渐安静下来,喝过花酒的男人们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从大门里出来,脸上洋溢着满足与陶醉的表情。也许只有花间买醉,纵情声色才能让人忘记凡尘琐事,忘了家仇国恨。
李丹青上次去过挽月楼,担心被里边的老鸨、丫鬟等人认出,所以就在河边柳树下等候,让段青一人前去送信儿。
虽然段青知道妓院里是干什么的,但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内心难免感到不适。她紧紧握住双手,低垂着头,脸颊滚烫。
妓院大门都是男人进出,见一年轻女子进来,门口的守卫立刻拦住了去路,板着脸问道:“站住,你找谁?”
“两位大哥行个方便,我想……找漪月姑娘。”段青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男人在里边花天酒地,家里夫人找上门来耍混闹事的事也时有发生,不过守卫看着段青低眉垂眼一脸羞涩,也不像来闹事的,于是接着问道:“找漪月姑娘的人多了,你找她什么事?”
“漪月姑娘的一位故人让我给她带个信儿。”段青按照李丹青的吩咐回道。
守卫横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意思,“什么信儿?我们帮你捎给她,里面都是男人,你进去多有不便。”
“先生说了,这事只有见着漪月姑娘才说。两位大哥通融一下,我进去把话带到就出来,绝不给你添麻烦。”段青红了脸,语气中带了一丝祈求。
见段青温柔客气,看门的守卫便相信了她,“好吧,快去快回,漪月姑娘可忙着啦。”
转过屏风,段青来到了正堂,和李丹青那日初来挽月楼一般,段青也被眼前超出想象的富贵奢华所震撼。
“哎哟喂……这是哪家的小妇人,怎么跑到我们挽月楼来了。”新来的老鸨摇摆着肥臀迎了上来,调侃地对其他姑娘喊道,“姑娘们——可得照顾好自己的客人,小娘子找上门啦。”
“大姐,我想找漪月姑娘。”段青对老鸨说道。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哪位客人的娘子上门要人来了。”老鸨手里把着一把月圆团扇,嘴里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呵呵呵……我们这里找漪月姑娘的人多了去了,不过都是男人﹗女人也找漪月,这还是头一回?”
段青急忙解释道:“哦,漪月的一位朋友托我给漪月姑娘带个口信,说完我就走。这事非常重要,先生特地交代让我一定要亲口说给漪月姑娘。”
老鸨露出鄙夷的神情,冷冷地说道:“这带信之人自己不来,却让别人传话,搞得神神秘秘的,不懂礼数。况且我们漪月姑娘可是挽月楼的头牌,想找她的公子哥都排着长队啦,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见的。”
“大姐,这事对于我们先生和漪月姑娘真的很重要,如果今天不让我见到漪月姑娘,今后她一定会怪罪你的。”段青有些焦急,说话间语气也略显急促。
老鸨知道漪月的特殊身份,若真有什么重要事情,也怕担待不起,一摆手扬眉说道:“罢了,罢了,你跟我来吧,漪月姑娘今天有些累,不知休息了没有。要是她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
“谢谢,谢谢。”段青连声道谢,跟着老鸨上了二楼。
漪月住在二楼内侧的文香阁,相比大厅的嘈杂,这里倒是清静了不少。
“漪月——漪月呀,睡了没有?”老鸨倚着门轻轻的敲了几声,温声问道。
“还没呢,刚躺下,有什么事吗?”屋里传来女人温柔娇媚的声音,不过语调中略显疲惫。
“有位姑娘要给你带个话,说是很重要,一定要当着你的面儿说。”老鸨重复了段青的意思。
“好吧,稍等,我就来开门。”屋里传来起床的悉索声。
上次从织田信一那里回来后,漪月大病了一场,也就这两天才刚刚好转。今天她只陪了一处客人便早早的回房间休息了。
木门随着吱呀一声轻轻开启,露出了漪月那张绝美而略显憔悴的脸庞。段青愣在原地,眼前这位女子容貌出众,也只有于慧和月茹才能和她一较高下,但三人又各有千秋。
“姑娘,你找我?”漪月挡在门口,眼里挤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但是隐藏不住眉宇间的忧郁之色,抬头看了一个陌生女子这样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略为有些尴尬。
“你是漪月姑娘?我可以进来说吗?”段青询问道。
漪月本想就在门边说事儿,但段青说要进屋,她也只有侧身让在门边,勉为其难的应了声:“进来吧。”
屋子里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绫罗帐、水晶灯、象牙摆件、雕花屏风……段青瞪眼呆立,即便是三小姐的闺房也比不上这般奢华。
“说吧,什么事?”漪月两手抱在胸前,既没有看茶,也没有让座,只等段青说完便要打发她走。
段青看了一眼跟进来的老鸨,欲言又止,“我家先生让我只跟你一人说。”
“这里没有外人,姑娘直说便是。”漪月疑惑的看了段青一眼,但老鸨也是特高课的人,所以觉得没有瞒她的必要。
李丹青之前已经告知了段青挽月楼里还有其他的特务,此事关系重大,段青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哦……还是算了吧,我们先生身份特殊,不愿让人知道他和漪月姑娘之间的事情。漪月姑娘,你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段青见老鸨执意不走,便来了招以退为进。
“嗨……谁稀罕啦﹗算了算了,你们说,我出去,懒得听你们那些花花草草。”老鸨听出段青言外之意,一扭头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漪月也觉得段青有些故作神秘,再说自己也不认识眼前这位姑娘,她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呢?难道是哪个无聊的公子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转述相思之苦?
“现在可以说了吧!谁让你给我带信?”漪月转身拿起桌上的苹果,准备削皮,“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用了。”段青轻轻走到门边,确定老鸨已经走远,便细声说道,“我家先生你认识,前几天你们还见过面。”
“哦?这挽月楼来来去去的客人这么多,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记不上名儿的实在太多,你家先生叫什么名字呀?”漪月轻笑一声,心想多半是哪位多情的公子哥无事找事。
段青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醉花间里的将军。”
漪月闻言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冷峻,“姑娘开玩笑的吧,我们正在找他呢?你就不怕我抓你吗?”
段青听李丹青讲过那天的经历,知道自己的话题已经成功引起了漪月的注意,接着说道:“你觉得我来只是为了让你抓我吗?如果你不愿听我要讲的话,你抓我便是。”说完挺胸抬头大有一股舍生取义的架势。
这姑娘敢只身闯虎穴,而且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肯定大有用意。漪月咬唇思索了片刻,决定耐下性子听段青讲完,“好吧,既然姑娘敢来,我就洗耳恭听,但闻其详。”
段青再次凑到门边,确定了门口没人,回身说道:“这样才对嘛,王云芝姑娘。”
“你喊谁?”漪月心里一惊,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或许可以说一直都埋在她心里。这么多年没人跟她提起过这个名字,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把这个名字锁在心里。
“叫你呀,你就是王云芝。”段青指着漪月肯定的说道。
“你胡说!再说这些没用的,我就要翻脸了﹗”漪月脸色微沉,冷冷地回应。
段青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你们特高课档案丢失的事情吧?这是你档案上的原名,你父亲叫王大维。哦,对了,你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好像叫织田纪香。”
“你怎么知道?”虽然段青已经说明这是自己档案里的信息,但漪月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之下犯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错误。
此刻的漪月有些彷徨,又有些恐惧,织田纪香的名字除了织田信一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是真的,那王云芝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常常出现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父母模糊的容貌,白雪皑皑的村落,一切一切是那么遥远,却又挥之不去。
段青看着有些发呆的漪月,歪着脑袋说道:“想不想知道真相?将军就在河边等你。”
段青的话让漪月回过神来,她沉下脸露出不常见的一丝凶狠,“好吧,你带我去,如果你敢骗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段青也不惯着,回敬了一句,“啧啧啧,没想到人长得好看,说话却凶巴巴的,兔子生在狼窝里,也学会了呲牙咧嘴。”
“少废话﹗”漪月快速挽起发髻、穿上便装,带着段青悄悄的从后门走出。
清澈的河水荡漾着河岸边依稀的灯光,孤独的虫鸣显得四周更加寂寥。李丹青矗立在长亭里,御河夜景独好,只是迎面的清风里略带些鱼腥味,让人不适。
堤坝上远远走来两个窈窕的身影,正是漪月和段青二人。
“队长,漪月姑娘来了。”段青瞧见了背手站立在栏杆处的李丹青,只等漪月走进了长亭,便留在远处警戒。
“请坐,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金丝雀。”李丹青一撩长衫,大大方方的坐在长亭边的靠椅上,跷起了二郎腿。
二人的身份彼此都已知晓,至少目前还是敌对关系,所以漪月远没有在挽月楼时的热情,美艳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李队长,阁下来大同几日,可是孙猴子大闹天宫呀,连特高课都敢闯,我可没想到队长你除了武功高强,胆子也够大。”
李丹青听出漪月话里的敌意,微笑着并不介意,“姑娘小小年纪就能猜出我出身行伍,眼力劲不错。不过,如果我不夜闯挽月楼,就听不到织田信一、樱子以及美莎小姐的谈话;不夜闯特高课,也就拿不到姑娘的档案,恐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我知道档案失窃一事,不过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漪月依然很是小心。
李丹青从怀里掏出档案以及电文交给漪月,“信不信,你自己看,你们特高课的东西,我是不是造假,你还看不出?”
漪月接过档案和电文,只是河边光线昏暗,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
李丹青重新站起身,依着亭角解说道:“档案只记录了你是辽宁铁西牛心屯人,从小父母过世,父亲叫王大维。织田信一把你带到了日本,1939年又带回了中国。不过电文里的内容我相信你更感兴趣。这是我让东北的同志到牛心屯调查的结果,你的中国名字叫王云芝,父亲王大维和母亲韩佳珍都是牛心屯的农民。1927年他们好心收留了一个受伤的日本人,却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包藏祸心,恩将仇报,不仅奸杀了你母亲,被你父亲发现后还杀死了你爹。你六岁就……”
“住口!你胡说!”漪月愤怒的抬手一巴掌朝李丹青扇去。
李丹青一手握住漪月挥来的手掌,冷静的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承不承认,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电文一定是你凭空捏造的,我是开拓团的遗孤,父母双双死在东北,是被你们中国人杀的!伯父看我可怜,所以把我带回了日本。我是日本人,不是中国人,也不叫王云芝!”漪月的情绪近乎失控,高亢的嗓音引得远处的段青频频回头张望。
“漪月小姐,你先保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李丹青试探着放开漪月的手,见漪月再没有过激行为,开口继续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档案和电文你都可以带走,这些对我们毫无价值。不管你信不信,我敢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们东北的同志肯定是以负责任的态度在牛心屯核实你的身份。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弟弟,当年侥幸不在出事现场,现在寄养在你大伯王大勇家,并且你弟弟声称要过来大同和你认亲。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回牛心屯调查。”
李丹青言之凿凿,不由得漪月不信,并且在漪月记忆深处,依稀记得自己小时确实有个弟弟。
漪月的胸口起伏不定,心中仿佛掀起了狂风巨浪。李丹青的话虽然完全颠覆了她对过去的认知,但冥冥之中却有种拨开迷雾的感觉。正如李丹青所说,他也没有必要捏造这个可笑的故事来骗自己,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漪月逐渐恢复了理智,但语气仍是冷若冰霜,“好吧,你说的事情,我会一一找伯父核对。”
李丹青抱着手,摇头笑道:“你伯父就是织田信一吧?当年如果是他把你带回日本,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再去问他了。”
漪月不解地偏着头问道:“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杀害你父母的凶手八成就是带你回日本的人,然后再编个故事让你忘掉过去,抹去你所有记忆,让你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卖命。要不是看你年幼无知,而且真把自己当了日本人,谁会在自己身边养个仇人?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漪月瞬间脸色惨白,前几日织田信一对她做的事情一直如鲠在喉,她这两天大病一场,就是因为无法理解自己从小敬爱的伯父竟然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现在李丹青的话终于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一种浸骨的寒冷和莫大的屈辱让漪月呆在原地,手脚不停发抖。
李丹青并未注意到漪月那微妙的情感变化,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帮助你与东北的亲人取得联系,让你们一家团聚。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你们特高课对待异己的手段你是清楚的。现在织田信一、樱子、美莎、铃木都知道你的身世,樱子甚至有些怀疑你对特高课的忠诚,这些都是我当晚在挽月楼偷听到的。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免得监视你的人生疑。”
直到李丹青让她回去,漪月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神呆滞而凄婉,两只脚仿佛僵尸一般无力的迈开了脚步。然而,刚走了两步,漪月好似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对着李丹青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李丹青驻足笑了笑,“不为什么,我不想你傻傻的为自己的杀父仇人卖命,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
漪月感觉全身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拽着衣裙,走出两步后却突然回头,对着李丹青深深地鞠了一躬。
望着漪月渐行渐远的背影,李丹青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可怜的姑娘被自己的杀父仇人蒙在鼓里欺骗利用,一边是不共戴天之仇,一边是抚养成人之恩,真不知道漪月内心有多么的痛苦与纠结。
李丹青本想顺便提起此次行动的事宜,但现在看来,漪月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身世,这件事情只能再等待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