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河口村不通公路,李丹青便将缴获的军车暂时藏匿在一处隐蔽的山坳的窑洞里,随后带领部队连夜赶回双河口村。
行至半夜已是漫天飞雪,战士们裹紧了衣领,雪地里行军也变得缓慢许多。经此大胜,战士们虽然身体寒冷疲乏,精神却是欣喜振奋,顶着风雪毅然往前迈着步子,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然而,李丹青牵着飞雪走在队伍前列,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埋藏在心间。他疑惑重重,为何敌人会选择从浑源的一连下手?广陵和灵丘的敌人几乎倾巢出动,为何赵七和杨九尾没有发现并牵制住他们?这些问题在李丹青心中盘旋,却无法找到答案。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双河口村,一探究竟。
从浑源穿插过来,部队赶回灵丘大本营的意图太为明显不过。李丹青向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绝对不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队伍前后都安排有人断后和探路。
当大队行至回马坡时,数月前血战的战场已经变得荒凉萧瑟。衰草连天,黄沙席卷,曾经的激烈战斗痕迹早已被岁月掩盖。那座被炸毁的炮楼只剩下断壁残垣,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不远处的神女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乎又传来了赵月茹那婉转凄美的歌声。李丹青抬头望着那模糊的山峰轮廓,不觉眼泪连连。
“团长,你怎么啦?”罗大仁看到李丹青突然停下脚步,脱下军帽,神情肃穆地向着神女峰和回马坡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心中充满疑惑。
团里的大多数人也同样不解,不明白团长这一举动究竟有何深意。只有狗娃和段青知道些许内幕,他们看着团长的背影,眼眶中忍不住泛起泪花。
罗大仁不敢问团长,只能小声的询问狗娃。当他得知回马坡的山坡上埋藏着一百名破虏军战士,还有七名女战士在神女峰跳崖殉国的事迹后,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也向着那两个方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报告!”一名战士跑到李丹青身前,翻身下马汇报道,“团长,双河口村被鬼子袭击,全村无一生还。”
“你说什么!”李丹青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他双眼暴凸,声音颤抖,双手紧紧抓住那名战士的肩膀,“你再说一遍,赵七呢?于敏还有李晓兰呢?”
战士似乎被李丹青的表情吓到,结结巴巴的说道:“团长,没有发现赵七和军属的下落,死的都是老百姓,彭副团长正带着人前往后山寻找。”
李丹青一把夺过狗娃手里的缰绳,利索的翻身上马,“狗娃,你领战士们回来,我先回双河口……”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纵马跑远。
飞雪仿佛也知道主人心思,扬开蹄子,犹如一道闪电般从众人眼前掠过。
提前赶到的战士已经将村民的尸体集中摆放在了村口,六十三具尸体,大人小孩无一幸免,惨状令人目不忍视。战士们围成一圈,面色悲愤凝重,手中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响声。
李丹青逐一揭开遮在村民脸上的白布,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让他心如刀绞。这里有他常去串门的张大娘,有村尾的彭叔,还有总是笑容满面的杏花婶……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弹孔,血迹斑斑,显然是被机枪扫射而死。
李丹青望着这些曾经亲切的面孔,心中的愤怒和悲痛如同狂涌的洪水,无法遏制。他额头上青筋暴露,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在山间回响:“伊藤,老子一定让你血债血偿!”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指挥这次行动的正是他在大同遇到的船越樱子。
“赵七呢?彭江北哪儿去了?”查看完尸体,李丹青抱着一丝侥幸询问身边的士兵。
“彭团长让我们在这里等你,自己领着人到后山去了。”士兵回答道。
话音刚落,李丹青拿过士兵手里的火把便独自往后山跑去。
高崖沟位于常青山后山,是李丹青之前约定好的紧急撤退点,除了彭江北和赵七等少数人,团里几乎无人知晓。尸体中没有发现二连和军属的痕迹,这让李丹青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祈祷着,默念着,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妻儿在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他必须找到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
行至山梁,李丹青远远望见山沟里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快步下山,早已顾不得身边的荆棘在脸上划下数道血痕。
山沟里的人也正往上走,两边越来越近,直到清晰的看见了彼此的脸颊,一阵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传入李丹青的耳中。
“丹青哥……丹青哥……我们在这儿。”
“爹!爹爹……”
李丹青瞬间听出了于慧和小破虏的声音,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泪流满面。他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妻儿,仿佛要将他们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于慧带着一双儿女扑到男人的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哭得像个委屈的小姑娘。这两个多月来,她独自承担着照顾孩子的重任,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担忧。此刻,她终于等到了丈夫的归来,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化作了幸福的泪水。
众人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也都默默地站在旁边,没有去打扰他们。他们知道,这一刻对于李丹青一家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得。
过了许久,于慧主动挣脱了男人的怀抱,带着儿女站到了一边。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从来都没有完全属于自己,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和责任在肩。
彭江北见状,走上前来,拉过赵雪峰介绍道:“李团长,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军分区派来的赵参谋。”
“欢迎,欢迎啊。”李丹青热情的拉着赵参谋表示欢迎。
接着,赵参谋详细讲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他提到许政委和赵七的二连前去七里沟救援杨九尾,但至今仍未回来。于慧她们撤到高崖沟的当晚,双河口村就被敌人包围。为了军属的安全,他们至今都还没有撤回双河口村。
一行人边走边聊,李丹青和彭江北已经预感到了这是敌人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二连离开村子的当晚,敌人就把村子围了起来,按此推理,引诱他们前去黄土岭救援的行动,很可能是一个提前设计的圈套。赵七、许政委以及二连的战士们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
谈到细节时,李丹青追问道:“赵七他们是如何得知杨九尾在黄土岭遇袭的?又是谁报的信?”
赵参谋当时也在场,他清楚地记得,是一个叫丁德顺的二连战士送来的信,同行还有一个叫王贵的战士。
彭江北凝神思索片刻,回忆道:“丁德顺?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他原来是我那个连的兵,万宝村招来的。在破虏团里也算是个老兵了,不过这小子除了嘴巴顺溜外,打仗胆小,训练怕吃苦,在连队里和其他战士关系也不和。”
“团长,赵七和许政委不会有事吧?”赵参谋预感到事态严重,神色间露出忧色。
二连已经失联了三日,其实李丹青和彭江北心里都已经猜到了结果。战场上从来都不会有侥幸和奇迹。李丹青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赵参谋的肩膀,抬头看向远处模糊的群山,沉声道:“哎……希望他们没事吧……”
一行人回到双河口村,只见陈裕东和李秋阳也带着后续部队赶了过来。九百多人和三百多匹军马,将不大的村子堵得严严实实,溪沟对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宛如一条火龙蜿蜒在夜色之中。
赵参谋和于慧等人没想到李丹青一下带了这么多部队回来,不免有些吃惊。
千里迢迢的从大青山赶回,李丹青没料到灵丘的形势却突然变得如此严峻,于是,只等几人碰头后,他就找了个窑洞召开短会,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窑洞内,火光摇曳,众人的脸上都映着严肃的神色。
彭江北和赵参谋首先简要讲述了浑源和双河口村前几日的情况。大家都觉得,二连这一去恐怕是有去无回。联想到这两日鬼子在浑源集中兵力围剿一连,他们推测这很可能是敌人在伏击二连后,准备一口气把雁北地区的破虏军一网打尽。
接着大家又统一了几点共识。首先,双河口村已经暴露,不能久留,在敌我情况不明的情况下,部队应该主动撤离、隐蔽蛰伏,并且村子规模太小,已经容不下大部队藏身。其次,迅速派人打探赵七和杨九尾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迅速和灵丘的于东取得联系,弄清楚鬼子的兵力部署,盯紧灵丘城鬼子的动向。
当晚,李丹青在掩埋了村民的尸体后,带着部队准备撤到口子峪暂住一晚。殊不知,部队在夜里转移的途中,负责断后的赵强机警地抓住了一名尾随的特务。
经过审讯,这名特务交代,他与另一名同伙一直潜伏在双河口村,负责监视村里的动向。当看到李丹青等人回村时,他便留下继续潜伏盯梢,而另一人则悄无声息地返回灵丘城报信。
船越樱子不愧是织田信一的高徒,一个帝国高级特工的毒辣狡诈和女人特有的缜密心思在她身上得到集中体现。樱子深知要想狐狸露出尾巴,就要麻痹对手,让对方放松警惕。在明面上撤回所有的作战部队后,却暗中派出了侦缉队特工守在双河口潜伏等候。
李丹青听完赵强的汇报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情况远比想象中严峻,不敢在口子峪多做停留。于是,他连夜带着部队继续向南部山区转移,直到第二天才在下关乡的凤鸣山扎下营。
在灵丘城的深处,昏暗的地牢里弥漫着阴冷而恐怖的气氛。船越樱子,这位帝国高级特工,正亲自坐镇,突击审讯七里沟抓获的许政委。她心中清楚,许政委作为破虏军的重要人物,其口中必定隐藏着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刽子手们在地牢里轮番上阵,用尽各种酷刑。许政委被牢牢绑在木桩上,已经硬扛了一整天的折磨。皮鞭抽打、棍棒击打、烙铁灼烧,连续的酷刑让他痛苦不堪,赤裸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但是他仍然紧咬了牙关苦苦支撑。
樱子看着许政委那坚韧不屈的眼神,心中不禁暗自佩服。她知道,刑讯之道在于攻心为上,单纯的肉体折磨并不能真正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于是,她决定换一种方式,让丁德顺这个曾经的破虏军战士、现在的叛徒来劝降许政委。
丁德顺眯着眼站在许政委面前,看着眼前曾经高了自己好大一截的大政委竟成了自己的阶下囚,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他歪牙咧嘴发出阵阵邪笑,“嘿嘿嘿……许政委,你这是何必呢?你看我,归顺皇军后,不仅当了队长,现在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女人有女人,只要你从实招来,我敢保证你一定过得比我还要风光。”
“呸!你这个狗汉奸,我要杀了你!”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们带入伏击圈的叛徒,许政委怒目圆睁,恨不得要活剐了他,手上的铁链因为愤怒而挣得“哐哐”作响。
“哟呵,怎么地,还想吃了我不成?没错,是我投降叛变,是我出卖了你们。可是这个世上,好人往往没有坏人命长。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好好想想自己会怎么死……嘿嘿嘿……”丁德顺戏谑的说道。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你不配来审问我。”许政委气的嘴唇发抖,突然对着丁德顺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他妈的欠揍!”丁德顺瞪着眼珠子,抹了一脸的血渍,扬手就要打,却被一旁的莫大高拉住了手臂。
虽然莫大高也是铁杆汉奸,但他似乎也看不上丁德顺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冷冷道:“算了吧,我看他的骨头确实比你硬!”
丁德顺被莫大高的话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都他妈是狗,还分什么软硬呀。懒得说你﹗”说完“哼哼”一声甩手自顾自的走出了地牢。
躲在暗处的樱子和铃木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丁德顺没能成功劝降许政委也在樱子意料之中,要是凭着丁德顺三两句就能说服他,那许政委也不会有什么价值。让丁德顺出场,只是为了调解一下节奏,免得用刑太快,三两下就把人给弄死了。
打仗要讲章法,审问也要有技巧。想起许政委刚才说了“不配”两个字却让樱子有了些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和价码,正如有些人认为自己就应该住豪宅、骑洋马,有些人能吃上一个馒头就是奢望。或许许政委认为自己比丁德顺之流要高尚了许多,不管是在职位上、文化上、还是个人德行上,均是自上而下的俯视碾压。
但是这一点正是樱子首先可以利用和突破的一点,要击垮一个人,不仅要从身体上,还要从精神上、人格上击垮他,既然许政委看不起丁德顺,那就让丁德顺继续恶心他、羞辱他。
要想彻底降服他,只有彻底摧毁他!让他猪狗不如,让他一无所有!包括信念、包括尊严……
很快,在樱子的授意下,丁德顺又笑眯眯的走进了大牢。
“狗汉奸,你又来干什么,我是不会投降的。”许政委今天没有受刑,精气神好了许多。
“我知道你不会说,正好,你不说,我也就不用担心你还会和我成为同事、成为战友……嘿嘿……你不是我的大政委吗,你不是高高在上吗?”丁德顺转身从炭盆里取出了烙铁。
“啧啧啧……你看这细皮嫩肉的……待会我就让你变成红烧肉,等你死了再抹上盐挂在城门口做成一块腌肉,一定能管上三五年哦……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丁得顺……啊……”
一股青烟在屋子里腾起,伴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许政委垂下了头晕死过去。
“行了,让丁德顺住手,冲洗一下上电刑吧。”
樱子直到现在还没有亲自出场,凭着她多年的经验,像许政委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像丁德顺这类小角色这么轻易服软,只有反复用刑,软硬兼施,一次次撕破他的羞耻心,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的身体达到极限,然后趁其精神恍惚、意志薄弱的时候,才能迫其就范。审讯逼供就像哈萨克人熬鹰一样,比的是耐力,讲的是火候。
很快,许政委被刽子手架到了电刑座椅上,看着眼前的刑具,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另一种残酷的刑罚,不由瞪大了双眼,深深的恐惧融进了每一个细胞,“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不会说的!”
可是任凭他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刽子手蛮横的将他手脚固定,然后再拿了两片铁夹夹住手指等敏感部位。
“许政委……慢慢享受哦,我敢保证这种感觉一定会让你上天,哈哈哈……”莫大高狂笑着,转头缓缓的扭动开关。
一瞬间,许政委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刺痛和烧灼感传遍全身,紧接着肌肉开始痉挛颤抖,到最后好似全身的血液已经沸腾,每一处肌肉和骨骼都在撕裂折断……
“许政委,感觉如何?”莫大高停下了操作,笑眯眯的来到他身前问道,“许政委?许政委……”
此时的许政委神情呆滞,反应迟钝,虽然莫大高就在身边,但他却看不明、听不清,嘴里只剩一口气。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樱子见许政委已近昏迷,及时制止了莫大高,“别让他吃饭,别让他睡觉,明天继续。”
“嗨,樱子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舒坦。”
……
“怎么样,我的大政委。”莫大高带着手下再次来到了地牢。
一阵奸笑声让许政委全身无意识的剧烈颤抖,他已经将眼前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和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不自觉的联系在了一起。
樱子和铃木还是躲在暗处观察。许政委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当刽子手把他从刑架上挪下来时,他居然闭眼呼呼的睡上了。
“嘿嘿嘿,醒醒,醒醒,我们办正事了。”莫大高拍打着他的脸颊。
“我要睡觉,睡觉……”许政委闭着眼潜意识里不断的重复着。
“好吧,看来我要让你精神一点!”莫大高指挥着手下又把他弄上了电椅,接通电源后,莫大高直接用上了强电流。
一股电流瞬间通过许政委的身体,要不是身子被绑着,许政委只感觉挺直了身躯好似一下要从电椅上跳了起来,紧接着全身抽搐抖动,一阵杀猪式的狂叫后,鲜血和口水无意识的从他的鼻腔和嘴巴里流了出来。
“停!”樱子立即制止了莫大高。
许政委被人从电椅上抬了下来,感觉他已经瞳孔放大、呼吸微弱。鬼子医生抢救了好半天,许政委才缓过气来,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樱子觉得时候已到,和铃木一起缓缓的走到了许政委身前。莫大高提了一桶冷水浇在他的脸上,许政委艰难的睁开眼,一张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
“许先生,你还好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船越樱子,你们在七里沟遭遇伏击便是我策划的,很高兴能把你请到这里来,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许政委轻蔑的冷笑一声,撇向一边没有说话。
樱子接着说道:“我知道许先生累了。信任是需要基础的,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现在至少你应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见许政委还是没有出声,樱子背着手俯身凑近他说道:“如果许政委继续是这种不配合的态度,我们只有接着用刑,不过就是问你的名字,你又没有出卖你的组织,出卖你的战友,用得着为这事受刑吗?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让你安安稳稳的睡觉,怎么样?”
睡觉对于此刻的许政委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况且的确正如樱子所说,自己也没有违背原则、背叛组织,沉默了片刻,许政委嘴巴里喃喃的说道:“许振生。”
“很好,许振生政委,你是哪儿人,在八路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只要你回答了这两个问题,我就立马走人,并让你睡觉。”
许振生犹豫了一会,心想他们应该知道自己是破虏团的政委,告诉他们也无妨,于是继续说道:“河北清江县人,是破虏团的政委,我可以睡觉了吗?”
“可以,看来许政委也是个明白人,希望今天下午,我们能继续友好默契的合作。”樱子笑着起身,“给许政委找间床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上午不要打扰他。另外,许先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先生醒后给他换身干净衣服,不要慢待了他。”
“是。”莫大高答应道。
能让许振生开口已是成功了一半,虽然只是一些姓名、职务等无关紧要的信息,但深谙人性的樱子看来,一个人只要往前迈出了一步,便会走出第二步,有些时候对与错、红与黑的界线并不是那么明显。
许振生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樱子遵守了诺言,并没有打扰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的许振生睁开眼睛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然而,全身随之而来的痛楚和酸软却让他痛苦不堪。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那张令他紧张痛苦害怕的脸此刻堆了一脸虚伪的笑意。莫大高亲自端来了酒菜放在许振生跟前,“吃吧,这是樱子小姐特意吩咐的。吃完了,樱子小姐还在等着你呢?”
许振生没有理会,恢复意识的他知道这只是敌人假意的慈悲,冷冷的说道:“你们还有招式尽管使来,我是不会投降的。”
莫大高冷笑一声,一把扔掉了吃食,“不知好歹。带走!”
这次审问的地点没有在地牢,许振生被两个宪兵架着,一直来到了樱子二楼的办公室。
樱子早已沏好了热茶,几块精致的日式点心摆在茶几上。许振生被带入后,樱子屏退了左右,在她看来,伤痕累累的许振生已经不能对她构成威胁,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樱子笑盈盈的首先开口,“先生请坐。”
许振生对樱子还是稍许有些好感,至少眼前的这个看似甜美可爱的女人让他饱饱的睡了一觉,而且不用再和丁德顺、莫大高这样粗鄙的武夫相处,自己仅存的那一丝尊严得到了尊重。
许振生依言而坐,表情冷峻的说道:“樱子小姐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你就给我个痛快,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樱子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垂睫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杯,“许先生请喝茶。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希望先生能够明白其中含义。”
许振生正义凛然的说道:“我还记得中国有句古话‘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大丈夫在世,为国为民,死有何惧。”
“我很佩服许先生的勇气,我有几句话奉劝先生。先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的命在我们这里就像一只蚂蚁,这世上少了你许振生,不外就是城门外的乱坟岗多了一个小土包,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你不必说了,要杀要剐尽管来。”许振生起身凛然道。
“哈哈哈……在我这里,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樱子冷笑着,幽幽的眸子里充满了冷漠与戾气,“我手里还有百十种方法让你开口,老虎凳、点天灯、辣椒水……我敢保证,每一样都会让你生不如死、痛彻骨髓。”
“并且我还会发布消息,就说你早已归顺我们大日本皇军,双河口村是你出卖的,七里沟伏击是我们事先策划的,赵七和杨九尾都是你害死的……”樱子踱步走到许振生跟前,盈盈笑意里充斥着狡诈与邪恶。
“你这个混蛋,恶魔……”许振生青筋崩凸,愤怒到了极点,没等樱子说完便朝着她扑去。
樱子早有防备,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没等他起身,又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磨蹭,“许先生,在我脚下你就是个蚂蚱,走出这个大门,你甚至不如猪狗。你的价值是有时效性的,我劝你好好想想,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我不仅会放了你,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外人只会知道你死了,甚至还会把你当做英雄。你看我这个价码如何?
许振生趴在樱子脚下动弹不得,屈辱无助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如果是一枪毙了他,他一定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就慷慨赴死,但是那种万箭穿心、痛不欲生的折磨实在让他心有余悸。而眼前这个如蛇蝎般妖娆而又毒辣的女人却是精准的拿捏住了他的要害。
“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吧……”
这几天气温骤降、大雪封山,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连着下了两天。部队临时驻扎在凤鸣山上,缴获的野战帐篷、棉衣和睡袋真还派上了大用。虽然部队吃穿不愁,但是驻扎在野外也不是长久之计,人畜受不了冻,军心士气都会受影响。
听着陈裕东等人颇有微词,但是李丹青仍不敢贸然下山。目前敌我形势不明,赵七的二连没有半点消息,灵丘城的于东还未联系上,李丹青不敢把一千人的队伍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部队刚刚遭受重创,此时进行战略收缩隐蔽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晨间的风雪太大,肆虐的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犹如一头半空里咆哮的白兽,只等雪势稍小,战士们就出了帐篷,忙着清理营地,维修设施。
山顶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冰雪的王国,只有山脚的沟壑里,一条一条的褶皱,面上覆着白雪,山腰露出黄土,仿佛一块块摆在案台的五花肉。
“爹爹,你看我堆的雪人比弟弟的大!”
“才不呢,我已经堆了两个了,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我还要把爹爹堆上。”
“姐姐,你快帮帮我,我也要再堆两个。”
破虏、思北还有于敏几个小家伙正在户外堆雪人,看着李丹青、彭江北和李秋阳过来,破虏邀约他参与孩子们的游戏。
李丹青许久没有陪伴孩子,他心疼的把破虏的小手放进了自己温暖的怀间,“你们的雪人堆得很好,只是差了几样东西。”说完从旁边的松树上摘下几片针叶,分别为雪人做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我的雪人活了,呵呵呵……”破虏拍手连声叫好。
“我也要,我也要。”思北喊道。
“好好好,我给你们多摘些鼻子和眼睛,等哪天爹爹有空,给你们带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做眼睛,那才漂亮啦。”李丹青说完动手摘树叶,树枝晃动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尤其是鼻子上还顶着一块,活像戏台上的小丑,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于敏、晓兰、小翠、段青和王云芝也在附近散步,听闻笑声走了过来。
“大哥,二哥,江北哥你们都来了?”晓兰率先打着招呼。
李丹青一一点头问候后,对着晓兰说道:“晓兰,有多久没有看到于东了?”
晓兰嘟着嘴巴,“你走了有多久,他就走了多久,说是这段时间特别忙,不仅要到浑源,而且还要去广陵,破虏团的队伍到了哪边,他就要做好组织的沟通对接,配合部队做好后勤保障,都快两个月没看见人影了。”
“哈哈……于东可是我们破虏团的萧何呀。不过你放心,你今天铁定就能见上他,我已经派人到灵丘去把他给我带回来啦。”
“对,我们一家人今天可算聚齐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妹夫好好的喝上一杯。”李秋阳说道。
“二哥,你别光说我,说好了这次从大同回来,要给我带个嫂子回来,人呢?”晓兰开玩笑的说道。大家的眼光不经意的看向了段青和王云芝,惹得二人有些不好意思。
“都说什么啦,这么热闹。”不远处的松树背后,于东和交通员小秦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踩在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
“爹爹!”思北眼尖,像只灵活的松鼠,一下窜到了于东那边。
“哈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回帐说。”
女人们知道男人们有正事要说,带着小孩各自回了帐篷。
军帐里,陈裕东、罗大仁、赵参谋、吴飞已经守在炉子边烤火,于东一回来,他们就知道一准要开会,早早的等在这里。队伍里又多了一些新面孔,大家伙寒暄了片刻,在彭江北等老人的介绍下,彼此也都很快熟悉。
李丹青今天只通知了这几人开会,虽然部队建制已经打乱,急需重建,但他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摸清灵丘的情况,等部队稳定下来再来考虑这件事情。
李丹青轻咳了一声,首先问道:“今天我们开个短会。于东同志,作为灵丘县高官,关于双河口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们刚从浑源过来,现在的情况是,广陵的杨九尾、赵七和许政委都与我们失去了联系。部队究竟在哪里?他们是生是死?是不是被鬼子全歼了?我们要知道个准信。此外,这次鬼子的行动规模不小,他们的指挥者是谁?广陵、威县、浑源、灵丘的鬼子伪军都参与了行动,敌人的布置如此迅速且精准,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我们的队伍里是不是出了问题。于东同志,请你先就你所了解的情况给我们谈谈。”
于东眼圈肿胀,一脸疲态,随即回答道:“好的。三天前的中午,鬼子伪军出动了好几百人,朝罗店乡方向去了。我们城外的通信员霍云跟踪了一段距离,弄清了敌人的动向,原本打算先赶去双河口村报信。但到达双河口时,二连和嫂子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由于找不到部队,霍云打算返回城里,却在路上遇到了前往双河口村的鬼子,而且伪军封锁了道路,各个路口都设置了哨卡。霍云只好等到半夜,才悄悄摸黑从小路绕回了灵丘城。但回来时,鬼子又封了城,直到昨天城门才解禁,霍云才和我联系上。得知消息后,我立即派出了两路人马外出打探情况。双河口村这边已经被鬼子屠了村,据罗店乡的村民反映,七里沟那晚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昨晚我赶到现场时,发现二连战士已经全部阵亡,一百多具战士的尸体我已经委托当地村民代为掩埋。不过,我并没有发现赵七和许政委的踪迹。”
“广陵那边的情况呢?”李丹青已经猜到了结果,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
“这几天封了城,那边的情况我也不知情。今天上午,我已经派人往广陵去了。这次鬼子的消息封锁的很严,我们安插在莫大高手下的眼线事先也不知道近两天有行动,直到出发前也没来得及通知我们。哦,对了,据眼线说,日军队伍里还有个女鬼子,连伊藤都要听她的。”
“名字呢?”李丹青插嘴问道。
“暂时还不清楚,我回去就去打听。今天我离开灵丘时,已经做了应急安排,城中的联络点全都关门闭户进入蛰伏状态。赵七和许政委现在生死不明,我不得不做了对应的安排,以防万一。”李丹青点点头对于东的做法表示赞同,“虽然我们愿意相信每一位同志的忠诚,但必要的防范举措还是要的。”
“哎呀,差点忘了。”赵参谋一声惊呼,众人皆惊愕的望向他。
“我和许政委刚从军分区过来,这边的情况忘了给军分区通报一声。”
李丹青看向赵参谋,知道赵参谋嘴上没有说明,但暗地里是指许政委失踪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他停顿了片刻说道:“今天稍晚些,等外出侦查的同志回来后,我跟你去一趟军分区,正好向司令员汇报一下情况。”
“报告,姜志鹏和赵强回来了。”狗娃在帐篷边喊道。
“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赵强和姜志鹏便一起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帐篷边。他们抖落了一身风雪,旁边还扶着一个人,一瘸一拐的。
“报告﹗”二人虽然有些劳累,但一脸英武,身形笔直的站在门口。近两个月的军营磨砺,已经让两人脱胎换骨。
李丹青对彭江北手下的这两个宝贝是打心眼里喜欢。赵强做事干练,身手敏捷;姜志鹏能文能武,特别是在金山煤矿经过鬼子的“洗礼”后,身上的傲气没有了,人也更加实在,稍加时日定能独当一面。因此,每次侦查任务,李丹青都是交给两人,让他们多些历练和见识。
这次,赵强受命前往北方探查赵七和许政委的下落。他沿着二连的行军路线,一路追踪至七里沟,所得情报与于东所描述的大致相符。完成任务后,他依照李丹青的指示,绕路至万宝村进行一番查访。结果发现,万宝村并无鬼子伪军驻扎,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不过,他竟在一户村民家中偶遇了正在养伤的白坤。
据村民说,白坤是在二连出事那天爬着进村子的。此人自称是广陵三连的战士,要求村民们带她找李团长和沈连长。村民们哪里知道李团长和沈连长的下落,也不知道一连就在双河口村,因为白坤是破虏团的战士,他们便热心地收留他在家中养伤,并帮忙打听部队的消息。
时隔多日,李丹青终于得知了三连的消息。尽管心中隐隐有预感,但在没有亲耳听到白坤的叙述之前,他仍抱有一丝侥幸。
“你是三连的白坤?快坐,你们连长呢?”李丹青看到白坤拄着木棍,立刻上前扶他坐下。
哪知白坤竟扔掉木棍一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李团长,三连没了,都没了……”
这一消息瞬间让李丹青等几名干部脸色阴沉下来。他们清楚记得,沈雁山在大同的时候曾告诉他们,三连已经扩充至两百多人的规模。如今,这几百人的队伍竟然说没就没了。李丹青沉默片刻,走到白坤身边,轻轻扶起他坐在凳子上,沉声问道:“白坤,三连究竟是怎么没的?”
白坤坐在凳子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叙述道:“沈连长离开时,将队伍交给了杨九尾副连长。我是在广陵才新加入三连的,之前跟着‘钻山豹’做土匪。后来,‘钻山豹’投靠了日本人,我便带着二十几个弟兄投奔了沈雁山……”
彭江北听到这里,插话问道:“你就是那个‘云中鹤’,赵七的那个同乡?”
白坤点头确认:“对,我就是云中鹤,那是以前当土匪的时候取的诨名。”
“你继续说。”李丹青提醒道。
白坤点点头,随后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回忆起那段惨烈的过往,他的声音低沉而哽咽,眼中再次泛起了泪光。
“白坤说的情况基本和我在广陵凉水镇打听到的一样,杨连长下山的土地庙遇到的埋伏。土地庙的土墙上到处都是弹孔,庙子也被炮弹炸塌了。”只等白坤说完,姜志鹏补充道。
李丹青听后,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接下来,灵丘的鬼子伪军在七里沟设伏,三连的叛徒丁德顺和王贵又打着救援的旗号,将双河口村的赵七和许政委引到七里沟。而日军的另一支部队则奇袭双河口,灭了二连。如果丁德顺等人知道一连在浑源的驻地,他们一定会故技重施。但幸好浑源和广陵相隔百里,投降的三连士兵也不知道一连的所在位置。所以,鬼子只能集中广陵、威县、灵丘、浑源四地的兵力,准备四面围剿佛头山,一举歼灭破虏团。”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从利诱杨九尾下山,到七里沟伏击二连,再到奇袭双河口,合围佛头山,鬼子的指挥官可谓下了一盘大棋,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诱其以利,兵贵神速,攻其不备。这确实有些像伊藤在回马坡那次的手法,不过这次能洞察三县形势,调动四县兵力,从格局和技法上来看,都更加高明成熟。”
听完李丹青的分析,彭江北和吴飞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寒意,他们深刻意识到这次能够逃脱鬼子的围剿,实在是侥幸至极。如果不是李丹青带队及时赶回,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看来我们今后真是要多长个心眼,伊藤雄野这个龟孙可是狡猾的很。”彭江北感叹道。
李丹青点头,沉声道:“鬼子刚刚打了胜仗,却没有乘胜追击我团,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背地里肯定憋着大招,近段时间我们可得加强防备,不能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另外,刚才提到的灵丘县的那个女鬼子,于东尽快去调查清楚。她很可能就是鬼子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人物。”
“是。”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此时,帐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陈裕东和罗大仁等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之前对李丹青驻扎在雪山上的决定还有所微词,但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李丹青的用意和担心。
“李团长,我们沈连长呢?”白坤进帐后一直没有看见沈雁山,刚才听李丹青提了一嘴又没详说,忍不住问道。
“沈雁山同志在西海镇无双桥壮烈牺牲。”李丹青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情绪,缓缓说道,“我提议,全体起立,向沈雁山同志、向金山煤矿暴动中、向七里沟、土地庙牺牲的破虏团战士,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