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遵慈师谆谆教诲 向大医砥砺奋进

1962年，经过6年充实的大学生活，钱文燕毕业了，被分配到北京中医医院。为了传承赵炳南老院长的学术思想，她被安排跟诊赵老，抄方学习。后来便一直留在赵老身边学习工作20余年。钱文燕常说：“我能走到今天，和当年在赵老身边从医学习的经历有直接关系，他是我真正的中医皮科启蒙老师。”

赵炳南先生（1899—1984），原名赵德明，祖籍山东德州，是现代中医皮外科的奠基人与开拓者，从医60余年，对中医皮外科的理论和临床做出了巨大贡献。钱文燕说，跟随赵老学习工作的经历，是她最宝贵的人生财富。在赵老身上，她学到了两件事：一是“医术”，二是“医德”。

钱文燕回忆初到北京中医医院时，她在跟随赵炳南先生抄方学习了半年后，赵老对她说：“文燕，你要知道，想要做好一个皮外科医生，必须先做一个全科医生，因为皮外科的病是‘病在外，但发于内’。皮科病的发生包括了内科、外科、妇科等各科问题，所以我想让你先到内科去轮转一年，跟关幼波、王鸿士、秦厚生、周志成等大夫学习。”于是，赵老把钱文燕推荐到内科轮转，这一年的内科轮转让她收获良多。她先后跟随关幼波先生看肝病、秦厚生先生看肿瘤、周志成先生看消化系统疾病。经过一年的系统学习，钱文燕要回中医外科了。赵老又对她说：“文燕，你还要再去药房抓药一年。”钱文燕当时就问为什么还要去药房？赵老对她说：“因为药房的药师能看到医院里各科大夫开的方子，全院的方子都会集中到他们那儿抓药，你通过在药房抓药这一过程，再好好学习一下各科方子的特点和组成。”于是在赵老的推荐下，钱文燕又到药房学习配方调剂。正是在赵老的建议下，在内科和药房学习的两年时间里，钱文燕借此机会补充了不足，为将来的皮科学习打下了良好基础。

钱文燕说，除了高超的医术外，她印象最深的还有赵老崇高的医德。赵老一生淡泊名利，对中医事业满怀热忱，将全部精力倾注于临床和教学工作，对待患者从无贵贱之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均一视同仁。钱文燕至今仍记得赵老出诊时的一些细节。赵老对前来看病的患者都非常尊重，每当患者走进诊室，赵老自己先站起来，让患者请坐。问诊时，总是耐心聆听患者倾诉；给患者把脉时非常细心，尤其是对女性患者，总会在她们的手腕上垫一块手绢，再来搭脉。在给患者开完方子后，他还要细细嘱咐患者，一定要放宽心，要心情放松，这样病情才能好得更快。记得赵老对她说过：“我们对待患者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如果你的家人生了病，那你要以什么情感来看病呢？我们做医生一定要想到患者的难处，尽量满足患者的要求。”赵老在临床诊疗中，“一切为了患者”的拳拳之心给钱文燕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钱文燕在北京中医医院外科病房做住院医师时，有位王女士，身患系统性红斑狼疮，不仅有皮肤症状，还有肾脏和神经系统损害，病情十分严重，出现高热不退的情况。当时患者用的是激素冲击疗法，激素用量很大，但是高热怎么也退不下来。赵老在查房时仔细看了她的舌象和脉象，舌极红，无苔，脉细数，说明长时间的高热把身体的津液都消耗了，是典型的阴虚内热证。赵老边开方子边说：“我们一定要把她这个虚热给解了。”他开了方子，其中有三味药是槐花炭、地榆炭、生地炭。赵老过去很少开炭类药，皮科用药一般以清热解毒居多，但这次针对高热，赵老却开了这三味炭药。钱文燕问为什么，赵老说：“炭药性凉，可以清虚热，我们要根据患者的病情辨证施治，她这个虚热内盛、阴液耗竭的情况，不能单纯用金银花、连翘、黄连等苦寒药，这时候越用苦寒，阴伤越重。”患者吃了赵老的方子，体温慢慢降了下来，从39℃降到38℃，最后降到37.5℃，大剂量的激素冲击都退不下来的高热，吃上中药以后竟然退了下来，真是太神奇了。热退下来以后，患者的精神状态也好很多，能自己下床走动；高热的时候，她本来是不能吃饭的，需要鼻饲，热退下来以后，就能自己喝水了，甚至还能吃一点稀饭，她就要求拔掉鼻饲管。后来赵老又去查房的时候，一进门，就听到王女士拉着他的手说：“赵老，是您救了我，您是我的大恩人啊。”赵老笑着说：“我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一个患者，是一名小伙子，当时住在北京中医医院外科病房，钱文燕正是他的主管大夫。小伙子当年才19岁，从小失去父母，在奶奶身边长大。男孩身患脓疱型银屑病，全身弥漫潮红，遍布脓疱，反复发病，每次发病都是高烧39～40℃。从1964年到1966年，他每年复发都要来北京中医医院住院治疗。钱老做了他3年的主管医生，清楚记得他当时发病的情况，小伙子实在是太痛苦了，每次发病都高烧不退。每逢星期五，她随赵老一起查房时，赵老都会坐在这个患者床旁给他把脉。男孩说：“赵老您快别摸我了，我这浑身都是脓疱。”赵老却说：“没关系的，你这病又不传染，我必须给你把脉才能知道病情的进展，以便对症用药，你且放宽心。”当时这孩子眼里含着泪水说：“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您跟我奶奶岁数相近，我就叫您赵爷爷吧。”对此，赵老非常感动，后来每次查房后，都会买个西瓜放在护士站留给男孩，他特别忙的时候，也会让护士帮忙买个西瓜，让男孩吃西瓜退烧。

还有一位红斑性肢痛症的患者令钱文燕印象深刻。那是1963年夏天，有很多患者慕名来北京中医医院找赵老看病。当时有一位11岁的小男孩，钱老还记得他进诊室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水桶，里面全是凉水。钱老就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提着个桶呢？”他说：“大夫您救救我，我实在是太疼了。”这时赵老马上扶着他坐到椅子上，给他看病。原来，小男孩得了红斑性肢痛症，双小腿和足部红肿灼痛得厉害，发病时皮肤烧灼疼痛感十分强烈，需要把双下肢时时泡在凉水里才能缓解症状，故此他才一直提着小桶。小男孩家住在新街口外，那个年代北京还没有那么多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小男孩每次来中医院找赵老看病，都是家人给他雇一辆人力三轮车送他来回，他这个情况确实很不方便。赵老在门诊给他看了几次病后，就建议他不要这么每周往返地从新街口外跑中医院了。赵老嘱咐钱文燕：“文燕，你辛苦一下，每周或半个月到男孩家里一次给他看诊，把他的情况反馈给我，再把我给他开的药顺便带过去，他这么严重的症状，现在又正是三伏天，每次这样往返跑路更会加重病情。”钱文燕随访这个孩子有3个多月，在赵老的精心调理下，男孩慢慢地康复了。

钱文燕说：“赵老对待患者，永远是这样真诚而温暖。”她回忆起赵老为自己母亲诊疗的情形。当时她的母亲中风偏瘫，长期卧床不起，一直由父亲在身边悉心照料。因为长期卧床，翻身都很困难，尾椎处长了一个很大的压疮，开始是鸡蛋大小，后来有烧饼那么大，最后溃烂，深至骶骨，骨膜都变成了黑色，病情特别严重。赵老听说这个情况，对钱文燕说：“文燕，你带我去看看老人家吧。”当时没有出租车，钱文燕骑自行车，赵老则坐了一辆人力脚蹬三轮车，一起去了她家。到了家里，赵老帮钱文燕把她母亲的身子侧翻后，仔细检查了创面，对她说：“太难为你父亲了，这么大一个创面，竟然还护理得这么干净。”他还跟父亲钱德贵说：“您受累了。”赵老告诉钱文燕家人一些护理方法，如何换药、消毒、护理、翻身等。他如此细心地指导换药，直至钱文燕母亲碗大的压疮完全长好，失语的母亲眼里充满感激的泪水。

治疗过程总是充满未知，有时患者难免会发脾气。赵老总是和大家说，医生要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多换位思考，将患者看作自己的亲人，只要这样想，很多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钱老说：“我跟随赵老学习这二十多年，受益匪浅。正是赵老的言传身教，让我真正学到了如何关爱病人，如何辨证论治、准确用药。他让我明白，‘医生不只是一个称号，更是一生的职责’。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有一口气，一定要多多弘扬和传承中医文化，多看几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