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院里的桃树已经生出不少花苞，只待暖风再吹上几日，就能吹开一朵朵粉嫩桃花。
正午的阳光也尤其慷慨，照得人心头暖意洋洋。
除了周游。
醍醐浆瓶子上的莲花印记，来自无忧国的子母莲台。
原身的死突然变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缠得周游心头发凉。
眼角的余光里，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周瑾！”
张宝钰见周瑾冒冒失失地就把事情汇报上去，气得大步上前，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拍在周瑾的背上。
“你知不知道再过三天周游就要参加会试了！这节骨眼上你说家里有无忧国的东西，我看你是专门回来添乱的吧！”
张宝钰又转身紧紧抓住周游的手。
“小鱼儿，这东西是我让人带到家里来的，官府要是抓人，就把我抓走。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你什么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大乾与无忧交恶甚久，民间有私藏无忧国物品者，官府向来严惩不贷。
见妻子情绪如此激动，周瑾连忙解释。
“如今两国关系缓和许多，昨天准备为陛下贺寿的无忧国佛子都入京了，官府现在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抓人的。”
“夫人消消气，快和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
工部，封禁司。
刘恭羡正巡查库房，一道烟气从耳报神上钻出，在他耳边绕了一圈后又钻了回去。
“俺滴娘类！这都是什么事！那群秃驴昨天才进京，转眼就开始作妖，果然这无忧国就没一个好东西！”
刘恭羡嘴里骂着，转身就进了玄二库，取出一块用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的黄泥。
【玄级镇物：烂像黄泥】
【编号：玄-十一】
【特性：将接触到的目标缓慢化作黄泥，对神像类的物品作用显著，使用绿色叶片可隔绝污染】
【反噬：使用者会不定时呕出大量黄泥，持续时间与同化目标的大小有关】
“什么子母莲台，都给你变成一滩烂泥！”
刘主事独自一人走出封禁司，拦了辆马车往平遥巷赶去。
……
张宝钰坐在桃树下，接过周游递来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那东西怎么碎的我也不知道。”
周游接过茶杯，对周瑾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醒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就碎了。”
正在院中踱步的周瑾停了下来，默默驻足沉思。
“突然碎了，可能是子母莲台的使用者主动放弃了这个莲台。”
周游虽然学识过人，但对于无忧国却知之甚少。
“赵武良之前给了我一瓶醍醐浆，那琉璃瓶子上还刻着莲花纹，说是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宝贝，如今京城里的学子考生都在用。”
“哥，你说这醍醐浆该不会也和无忧国有关系吧？”
周瑾还没出声，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竟有此事？！”
刘恭羡揣着烂像黄泥，大步流星地朝着周游走来。
“小解元，你快跟我仔细说说！”
周游去年考中解元时，周家在流金楼里摆了几桌席面，除了书院的师长和同窗，来的最多的就是周瑾封禁司的同僚。
眼前这位留着两撇山羊胡，说话时不时带上两句豫州方言的老头，正是父亲生前老友，周瑾的顶头上司，序列6【机枢师】，封禁司正六品主事，刘恭羡。
周游眉头一跳，心中暗道这老头耳朵真是灵光，站在院子门口都能听见自己说话。
“赵武良给了我一瓶醍醐浆，我试过，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也可以让人摒除杂念，还是很有用的。原本还剩小半瓶，不过昨晚被我不小心弄撒了，那瓶子还在屋里放着呢。”
刘恭羡“哼”的一声，气得两撇山羊胡都晃了起来。
“他奶奶个腿！这帮秃瓢果然就没憋好屁！”
说罢就把烂像黄泥从怀里掏了出来，朝着周游看去。
“走，带我去看看那狗屁莲台还有什么浆糊。”
周瑾在前面带路，周游跟在刘恭羡身旁，张宝钰也想跟着进来，被刘恭羡开口赶了出去。
“去去去，秃驴的东西邪性，当年老夫和你爹在凉州砍秃驴的时候，这帮玩意儿脑袋碎了都能长朵莲花出来追着人跑，你怀着孕凑什么热闹！”
张宝钰满脸带笑，一把将周瑾拉到刘恭羡身边。
“刘叔，这脏活累活就让周瑾去干。周游过几天就会试了，您给咱自家孩子指点指点。”
周瑾伸手去接烂像黄泥，却被刘恭羡侧身挡住。
“这是玄级镇物，你可把握不住，我怕到时候受了反噬，你爹该托梦骂我了。”
虽然【学徒】序列能够抵抗镇物的反噬，可周瑾如今只是序列8【工匠】。抵抗黄级镇物的反噬还行，若真要强行使用玄级镇物，怕是要吃大苦头。
刘恭羡和周振山是从凉州役里实打实砍出来的老兄弟，如今周家又出了周游这个大乾最年轻的解元，刘恭羡对周家更是处处照拂。
琉璃碎片仍旧安静地躺在案几上，刘恭羡走到书桌前，拿起装醍醐浆的琉璃瓶，放在鼻尖轻嗅。
“阿嚏！一股香火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这是想把我大乾学子都变成他们的信徒啊！可恨可恨！”
周瑾眉毛都拧成了疙瘩，拉住周游仔细检查。
“刘主事，我弟弟他没事吧？”
“没事，他元炁足的很，根本就没受影响。”
元炁！周游一下就来了精神！
“刘叔，什么是元炁啊？”
刘恭羡神秘一笑，拍了拍周游的肩膀。
“元炁是人的先天之本，等你成了序列者自然就清楚了。”
刘恭羡走到案几前，把碎片稍稍归拢，手里的荷叶也打开铺在地上。
周游心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荷叶上的那块黄泥。
脑海里龟甲滴溜溜地打转，对黄泥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刘恭羡把琉璃碎片堆在荷叶上，然后把头一扬，两撇山羊胡便跟着翘了起来。
“小解元，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
周游强行把视线从黄泥上移开，态度诚恳地向刘恭羡请教。
“书上说镇物是天地造化而生，是序列者对抗邪祟的利器。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镇物呢。”
这句话不经意间触及了刘恭羡的回忆，顺景八年的京陇诡夜，性命相托的老友一去不返，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十四年了。
刘恭羡唇间吐出一声悠悠长叹，很快就从回忆里抽身，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没错！这镇物名叫烂像黄泥，专门用来对付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说话间，荷叶上的琉璃碎片已经有一大半化作黄泥。
黄泥在荷叶的表面上散开，看上去像个泥潭正一点点地吞噬着琉璃碎片。
刘恭羡弯腰咳嗽几声，手心里也多了些泛黄的泥水。
碎裂的子母莲台很快就彻底被烂像黄泥同化，刘恭羡解下腰间的千机囊，对准荷叶一晃，那些琉璃化作的黄泥便立刻消失不见。
收拾完泥水，刘恭羡又将烂像黄泥用荷叶包好，重新揣进怀里。
直到这时，龟甲的异动才逐渐平息下来。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你大哥，你这几日多看看与无忧国有关的书，尤其是格物和辨祟这两科。”
刘恭羡拍着周游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言尽于此高深模样。
从头到尾，刘恭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急匆匆地来，处理完子母莲台后又急匆匆地走，顺便还把没有告假的周瑾一同带回了封禁司。
日落月升，夜幕四合。
周游坐在饭桌上，听大哥讲子母莲台的后续。
原来早在佛子入京前的半个月里，无忧国的势力就已经在大乾暗中散播醍醐浆和子母莲台，目的就是要在大乾境内度化更多的白莲信徒。
事关大乾和无忧两国邦交，礼部主客司和刑部监察司只能暗中行动，混进周家的应该就是最后几只漏网之鱼。
但至于要怎么处理那些受到影响的学子，事到如今上面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
周游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整理思绪。
龟甲能吞噬镇物，吞噬后还可以继承镇物的能力。【净莲度生】应该就是龟甲吞噬了子母莲台后继承的能力。
刘叔说元炁是先天之本，而且和成为序列者有关，自己只要通过三日后的会试，就能成为序列者，到时就能彻底弄清究竟什么是元炁？
除此之外，原身的死还有很大的谜团，如果真是无忧国暗中发展信徒，那原身为什么丢了性命呢？
周游在重重疑惑中睡去。
没有枕中符的护持，周游的梦只能停留在黄粱梦乡的极边缘处。
此时脑海中的龟甲受到了遥远的召唤，有白光落进黄粱梦乡，牵引着周游的梦，往深处坠去。
“今天真是幸运呢，有新的洛书残片现世！无何有乡终于要迎来新人了！”
刺目的白光让周游眯起双眼，睁开后，面前就多了两个奇怪的面具男。
黑色的兽皮面具做工精致，嘴巴的开口处用黑色粗线缝死，眼睛位置的孔洞细长，眼尾上挑。一金一红两个瞳孔冷漠地看向周游，眼神和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另一位的面具是张皱巴巴的黄纸，黄纸上用黑色的墨汁画着大小不一的两个圆圈。
只见黄纸上的圆圈猛然变大，面具后传出一声语气夸张的欢迎，
“欢迎来到无何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