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事情,小沙弥脚步轻快地往鸿胪寺走。
大乾的凡人真是奇怪,昨夜破了自己的欢喜戒,又在心里诽谤禅师。今天早上开门见到自己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当时被欢天喜地的迎进院子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先是见了一个疯子,还被那个大乾人要求治好他儿子的疯病。拒绝后,那个大乾人竟然开口威胁自己。
贱民竟然敢威胁序列者!
小沙弥觉得那个大乾人比他儿子疯得更加严重。
想到自己把小疯子的脑袋拧下来时,大疯子脸上那精彩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罪过,又破戒了。”
不过最后自己还是发了善心,送他们一家团团圆圆,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走到鸿胪寺门前时,小沙弥收起脸上的笑意,嘴角微微向下,作悲悯相。
他双手合十,对着鸿胪寺门前的两个小吏行礼。
“白莲无忧,离苦得乐。”
小吏也忙跟着双手合十,嘴里说着:“得乐得乐。”
鸿胪寺,行文馆。
小沙弥进门时,班卓正闭目打坐。
“师父,赵家人心向白莲,已经尽归无忧故乡。”
“好,我知道了。”
班卓睁开双眼,挥手让小沙弥上前,抬手把他勾起的嘴角按下。
“米特,你又破戒了!”
米特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笑了出来,他眨了眨眼,脸上重新变作悲悯神情。
欢喜戒可真难守!
“师父,我在赵家门前看见周游了。”
班卓才闭上的眼睛猛地再次睁开,手里念珠也拨动得越来越快,良久才平静下来。
“加了鬼眼泪的醍醐浆还有子母莲台,都没能要了他一个凡人的性命。
周振山,你儿子的命可比你硬多了。”
米特在班卓身后的蒲团上坐下,看着班卓的背影问道。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把周家人也都送回无忧故乡呢?”
班卓转身,抬手摩挲着米特光溜溜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
“若是昨夜以前,兴许还能有机会。但如今佛子与大乾皇帝的赌约已经立下,只能说为时已晚。”
“师父,佛子和大乾皇帝究竟立了什么赌约啊?”
——
“佛子和陛下打赌,赌会试上究竟谁能考中头名,是大乾学子,还是随佛子一同入京的无忧国才女。”
“为了陛下的赌约。从今天起一直到会试结束,俺都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周游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恭羡,无言苦笑。
“刘叔,也不用这么寸步不离吧,你手都压着我书了。”
“哈哈,俺这也是奉命行事。那帮秃驴才用什么浆糊和子母莲台害过你,俺可不能再给他们背地里耍阴招的机会。”
刘恭羡哈哈一笑,这才把手抬了起来。
“你小子这回可真是撞大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只要你这次能替陛下赢了那狗屁佛子,必定简在圣心,将来至少也是这个。”
周游看着刘恭羡伸出的右手,甚是不解。
“至少是个巴掌?”
刘恭羡被逗得笑出声来,两撇山羊胡来回抖动。
“至少也是序列5!在京城你就是六部尚书,在大乾十三州你就是州牧。到时候你爹恐怕在坟里都得笑出声来!”
“哎呦呦,那我以后不就是尚书的嫂嫂了。”
张宝钰挺着大肚子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周瑾的胳膊来回摇晃。
“那你就是尚书的哥哥了!”
周瑾把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看着周游认真地说道。
“你不要想太多,就算考不中状元也没关系,还有我呢。”
周游抬头看向说话的大哥,脑海里忽然跳出三岁那年的记忆。
那时候十六岁的大哥抱着三岁的自己,也是这样一遍遍地说“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两个周游的记忆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不就是要在会试上赢过无忧国吗?
我既是大乾最年轻的解元,也自然会是大乾最年轻的状元。
“你们两个一边腻歪去,别打扰了我们状元郎看书。”
拉拉扯扯的张宝钰和周瑾被刘恭羡赶出门外,原本略显拥挤的书桌瞬间就变得开阔许多。
院子里,张宝钰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周瑾在一旁轻轻晃着摇椅。
“那个跑到咱们家来害小鱼儿的人抓到了没?”
周瑾摇头:“这才过去不到一天,没这么快。不过监察司的人已经查到线索了,估计也差不多了。”
“依我看肯定和佛子脱不了干系,那一群和尚就算都杀了,估计也没几个是冤枉的。”
“夫人说得极是......”
——
鸿胪寺,礼宾院。
作为大乾接待外邦使臣规格最高的住处,只是院中的水池都有千顷碧波的气象。
佛子入京时是三月初二,六月才开的莲花一夜间就铺满了整个池塘。
临池的水榭上,无忧国的佛子正凭栏赏莲。
佛子一身素白袈裟,面如粉桃,眉心一点红痣,美得雌雄莫辩。
佛子身后站着一个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的长发女子。
池塘上起了风,早开的莲花随风轻舞。
“阿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子颔首不语,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任风吹开她额前的长发。
“你走吧,我会找别人来代替你的。这天下很大,不只有无忧国,也不只有嘉仓部。”
漫长的沉默中,女子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两人之间只剩下风吹过莲池的声音。
佛子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化作悲悯。
“卓朵,我问你,值得吗?”
佛子叫阿姐时,阿姐可以固执地沉默不语。
但当佛子叫出卓朵这个名字时,卓朵就必须要回答佛子的问话。
“值得。嘉仓部是我和弟弟一起长大的地方,我的阿爹和阿姆都埋在嘉仓部,埋在圣莲山的山脚下。”
“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嘉仓部是我的家乡,为了它我可以献出一切。”
“没有你,一样会有人去救嘉仓部!一样会有人去对付烛阴!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
卓朵看着眼前双目通红的佛子,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弟弟卓玛。
是啊,为什么一定是我呢?为什么无忧国九个佛子,尊上一定要你来大乾呢?
就像这满池的莲花,是开是败哪由得自己?
其他八位佛子早已尘缘尽断,一心侍奉白莲,只有你还留有牵挂。
大乾一行,为的就是让你了却尘缘啊,我的卓玛。
卓朵低头,让长发遮住双眼,也遮住眼里快藏不下的眷恋。
佛子垂眸,语气平淡。
“那你可要努力了,若是会试时你考不中大乾的状元。那大乾的皇帝可是不会把石敢当借给我们的。”
“没有石敢当,你就镇压不了烛阴,救不了你的嘉仓部。”
也就不用牺牲自己了。
佛子把最后半句话藏在心里,转身离开,只留下卓朵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千顷莲花之上。
直到佛子的身影消失在楼阁之中,卓朵这才默默收回了自己注视的目光。
班卓一共送来六座禁锢着学子魂魄的子母莲台,我已经融合了他们所有的记忆。
弟弟,为了嘉仓部,也为了你,我绝对不会输的!
——
东和坊,赵家东墙。
两个长相十分潦草的怪人正在翻墙。
瘦高个尖嘴猴腮,下巴上一个带毛的大痦子。矮肥圆满脸横肉,横肉上还长着不少泛黄的脓疮。
“再高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爬上去了!”
“死蛤蟆!你到底行不行啊?”
院子里若隐若现的血肉香气,勾得大强口水直流。
许三邀咬着牙把肩膀往上一送,这才把大强送上了墙头。
“快把我拉上去,一会儿要来人了!”
许三邀猛地往上一跳,抓住大强的胳膊翻身骑上院墙。
两妖跳进赵家院子里,大强趴在地上闻来闻去,顺着血肉香气的指引往赵家祠堂跑。
“自从被抓进天牢,我是一口人肉都没吃过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大人还封了我的妖力,每天看着这么多人,馋都馋死我了。”
“死蛤蟆你别不识好歹,要不是大人封住咱们的妖力,咱们早就被镇祟司抓回天牢去了。”
许三邀个高腿长,跑得比大强快,抢在大强面前推开了赵家祠堂的门。
正对大门的就是供奉着祖先牌位的供桌,供桌前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堆放着一人多高的肉球。
赵家所有人,团团圆圆,都在这里了。
常人见了会被吓疯的肉球,在两个妖怪眼里就是方便又美味的佳肴。
许三邀抱着肉球从上往下啃,大强个矮,干脆直接一头钻到了肉球里。
“蛤蟆,血太岁呢?”
大强从肉球里伸出脑袋,“翻墙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了吗?”
“完了!血太岁丢了!”